二月春风,柳色初青。

    条条嫩青的绿绦柔顺地垂在官道的两旁,积枝成行。

    宽阔的官道上人流不息,尽头便是巍峨大气的城门,在入城的茫茫人流中,一辆青逢的马车夹在其中,缓缓而行。

    坐在车头的马夫小心平稳地驾着马车,生怕颠簸冲撞了马车里坐着的贵人。

    “停车!”一道悦耳清音从车厢里传出来,时时刻刻留神身后动静的马夫听到声连忙停下了车。

    厚重的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起,一股奇异的幽香立即从马车里飘了出来,窜到马夫鼻尖,马夫不禁觉得头晕目眩心跳加速起来。

    一个穿着月白衫的年轻人从车帘后探出头来,仰着头凝望着城门上方“安阳”这两个字。

    安阳,大安国帝都。

    另一只结实有力的手从车内伸出来替人把车帘掀开一角,“清涟,怎么了?”

    说话的人一身贵族世家公子的打扮,面容倨傲,此时说话却轻柔关切。

    苏清涟没有言语,目光深深地凝望城门,眼里似是悲,似是恨,似是苍凉。眼皮轻轻合上,掩盖住眼底的水光,再睁眼时,眼睛里已经一片澄净,翻涌的情绪早已经烟消云散。

    “林兄,无事。”苏清涟缓缓道。

    “安阳二月的春风还着些冷意,你身子骨弱,仔细招了寒气。”林长亭关切道。

    “无碍,这安阳城我倒是像是来过似的,只觉得熟悉。”苏清涟唇边浮现出一抹淡如水的笑意。

    林长亭大笑起来,“你生在苏州,苏州离安阳有一千里,看你年岁,应是初次上京赴春考,怎会来过,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自己金榜题名吧?”

    “长亭莫要再打趣我了,”苏清涟淡淡一笑,“今天天气甚好,我便从此处步行进安阳城吧。”

    马夫一听见这话连忙下车,作势要把人扶下车。

    “那我便陪你吧!”林长亭冷眼瞥向那异常殷勤的马夫,将那马夫看得一抖,手像被水烫了似的瑟缩着收了回来,林长亭这才把眼神收回来,长身一跃,矫健地下了马车,伸出双手,把苏清涟扶下了车。

    马夫面上不显,心里暗骂这贵族子弟装腔作势,对着一个男人如此献殷勤,真是没皮没脸,论理不分。又浑想起自己方才像失了魂似的也想在这位苏公子面前讨好,没留意把自己骂了进去,脸不觉得有些发热。

    马夫偷偷看着那苏公子的白皙脖子上的浅显喉结,不觉得分外可惜,如此绝色的脸竟生在一个男子身上,真是浪费了。如果生在女子身上,此等绝色女子不知要在安阳城搅起多大的风浪,引起多少贵公子争抢追捧。

    苏清涟道:“我是男子,长亭不必如此小心。”

    林长亭一顿,把人揽住,“得幸你我在梅林偶遇,我才知道世上有竟有和我这么志趣相投的人,你现在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了,你体格纤弱,要是生病了,我哪找地哭去,多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苏清涟微微一避,忍下不适,远离了那手臂,清眸看着眼前人浅浅一笑,“那多谢长亭了!”

    林长亭明知眼前人是男子,心神却不由自主一荡,“你家中可有姐妹?”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苏清涟留下一个背影,已经往城里去了。

    “哟,那不是林二吗,他身边那美人是谁?”围坐在二楼茶室的几个纨绔子弟一听都从二楼木栏探出头去看。

    “了不得了,可真是个绝色美人,林二不是说外出游学,从哪带了个美人回来?”

    “看林二那献殷勤的狗腿样,我就说他平日在我们面前都是假正经假清高。”

    忽然一阵锣声响起。

    “官家出行,闲人避让!”

    一个纨绔展开纸扇,向前探看,“好大的阵仗,好像是平安候卫平的轿子,真是嚣张霸道。”

    “他平安候是当朝最得宠的卫贵妃的叔父,卫贵妃圣宠正浓,生的皇子是当朝太子,换我我也得横着走。”

    大道上忽然一阵杂乱。

    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扑到平安候出行的队伍中去,死死拽着一个官吏不肯撒手,凄厉嘶喊着“狗贼还我孩子”。

    一个公子叹气道:“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他卫平干的那些事真损阴德!”

    一个纨绔连忙捂住那人的嘴,左看右看,小声提醒,“慎言,卫家之事不是你我能够在背后议论的,小心惹祸上身。”

    “我知。”那人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青石路上又要多一条冤魂了,无人能救,无人敢救。”

    几个纨绔忽然一声惊呼,“李兄,你快看,林二身边那个美人竟上前去救那农妇了。”

    那官吏王五拔出佩刀,直指苏清涟,大喝一声:“大胆,你是什么人?敢阻拦大人处置刁民!”

    苏清涟从容不迫,目光静静直视王五,“求见平安候。”

    那王五被苏清涟那超凡的气度唬得顿了顿,王五在京中见过无数达官贵人,他从苏清涟瞧见了只有真正的贵人才能展现的气度。

    他一时猜不准对方的身份,怕无意中开罪了人,只得走到轿子旁向平安候卫平禀告。

    那轿帘掀开,平安候挺着一个圆滚的大肚子慢悠悠地才轿子里出来,纵情声色的脸上满是不悦,那眼睛一落到苏清涟身上,眼皮却忽然眯成一条线,下流的眼神上下流连,脸上不觉都带了笑。

    “你是何人?”

    “侯爷,我是今年上京春考的苏州学子苏清涟。”

    “学子?”平安候方知眼前的美人是个男子,心中不觉失望万分,脸上更是不悦,想着将这农妇和这不知死活的学子都给打死。

    苏清涟执手恭敬地行了一晚辈礼,“久闻侯爷五德先生的名号,我的老师叮嘱过我上京如若碰见侯爷定要行礼拜见。”

    “你老师是何人?”平安候道

    “得幸受教于齐太傅。”

    平安候的陡然一愣,“齐太傅?”

    齐太傅是当代鸿儒,是当今太子之师。

    平安候眼珠飞快地转了转,“你说你叫苏清涟,你就是那个苏州神童,齐太傅称之青云子的那个苏清涟。”

    苏清涟谦逊道:“实在不敢当,戏称罢了。”

    平安候正了正神色,齐太傅是三朝元老,在殿前说话有一定分量,他不欲得罪齐太傅惹麻烦。

    “侯爷,我看这农妇面色发白,两眼乌青,应是得了失心病,胡言乱语。听闻您仁德之名,可否饶了这病妇冲撞之过,也是积了阴德。”

    平安候小圆的眼睛眸色一闪,便顺着这番说辞借驴下坡,虚伪道:“那便罢了,也是一个可怜的病妇。”

    道路上围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平安候不愿农妇的事情闹大,沾上麻烦。这番说辞既在众多百姓面前博得一个好名声,也解释了那农妇的言论。

    平安候上了轿,轿子慢慢悠悠地抬了起来,一声锣鼓响,队伍缓缓前行。

    苏清涟看着那硕大的轿子眸色深沉,身后林长亭气喘吁吁抓住了苏清涟,方前一阵混乱,人流如织,把他两冲散了。

    一路没找到人,又看见平安候的队列堵在前面,林长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幸人没事。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林长亭追问道。

    苏清涟摇了摇头,指着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农妇,“先把她送到医馆去吧。”

    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的平安候忽然睁开眼,往轿窗伸出手把王五招了过来。

    “找人盯着那个农妇和苏清涟,找机会把那农妇杀了,处理干净。至于那个苏清涟,倒是可惜了,长了副好皮相,却是个男身……”平安候眼里露出淫邪,“那张脸值得玩一玩,看准机会绑过来玩几天,务必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是,大人。”王五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杀人逼良为娼的事他做多做惯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苏清涟再三拒绝了林长亭到他府邸小住的邀请,约定明日相见之后,两人在东门分别走两路。

    京都繁华一如从前,此时人却已经面目全非。苏清涟一路缓行,思绪万千,熟门熟路左右穿行,走进一条小巷里,停步在一座雅致的门宅前,缓缓地敲了敲门。

    门裂开一条缝隙,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瞪大了,“你是谁?你有何事?”

    苏清涟神色复杂,缓缓一笑,掏出一个玉佩,“把这个交给这府宅的掌事,便说是有故人来拜访了。”

    “你等着!”门缝里小心探出一只小心翼翼的手抓了玉佩,门立即啪的一声紧紧闭上了。

    没过一会儿,门急匆匆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眼泪纵横的走出门来,看着苏清涟,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只将人恭恭敬敬地迎进门来。

    门一关上,那老奴便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安宁公主殿下!您还活着,老奴知您还活在这世上,死也瞑目了。”

    苏清涟将人扶起来,叹道:“成公公,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安宁公主了,只有苏家庶子苏清涟。”

    老奴猛然抬头,终是察觉到异状,“殿下,您的声音,你的脖子,这香气!!”他陡然一惊,脸色煞白,“殿下莫不是用了仙妃娘娘留下的毒蛊“幽梦”,种下幽梦者,能将女身暂时假性显露男身特征,种此蛊虫者,身上便散发出幽香。”

    苏清涟缓缓点头。

    老奴脸上顿时沉痛万分,“幽梦喜爱毒药,故中蛊者寿命不足十年。殿下,您当年在安门谋逆案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何这么做?”

    “为何?”苏清涟惨然一笑,“我这算什么活着,我日日在梦里看见母妃和哥哥对着我笑,梦里越幸福,醒来时分越是痛苦,越是恨,我要为母妃和哥哥讨债,要贼人血债血还。”苏清涟眼里燃起熊熊恨意,“我只恨我是女儿身,处处受限。如今有了幽梦,我便要将现在肮脏的安阳搅得天翻地覆,十年的寿命,也已经足够。”

    “殿下!”老奴悲怆长叹,“您不该回来,娘娘和太子殿下更希望您好好活着。”

    苏清涟将眼里的痛和恨掩藏在深不可测的平静里,“成公公,此话不必再说,您可愿助我?”

    成公公悲怆长叹,深深伏地,“老奴誓死效忠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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