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婼抿唇,黑眸中缓缓映出绿色光影,隔着窗子,她指尖轻轻触碰那个在浓翠中的身影,随口答道,“见神仙了……”

    夏日九月,半城风雨中四季常青的参天芳樟茂盛葱郁,少年撑伞穿过斜侧的人行横道,满街绿意好像都成为了他的虚化背景,他单肩背着琴盒,穿纯白宽松的体恤,简单的牛仔裤也被他修长挺拔的身姿衬得像名模款。

    林婼第一次见到不是穿校服的许一风。

    少年依旧清冷沉默,那双狭长锋利的眼神低垂着,纤长眼睫遮住了大半神采,有些对世事毫不关心的冷,他皮肤极白,生的那般银容雪质,明明是话少的人,可人群中却存在感却高。

    许一风撑伞而行,不快不慢,另只手锢着背在身后的琴盒赶去咖啡馆兼职,饶是撑了伞,可南方烟雨还是清雾般晕了他半身,少年并不在乎,脚步不停依旧朝前行,只是烟雨之下更显得疏离了。

    “什么神仙?”

    秦慕则叠着腿在电脑上处理一些公事,笑着打趣,“见你粉的偶像都没看着你这么认真的表情。”

    林婼缓缓收回指尖,依旧目不转睛盯着人潮中的少年看,潮热的掌心被指尖抵上雨水凉意,她摇摇头,“是我认识的新同学,还暂时是同桌,他……他人很好,性格也很好,帮我很多,我之前因为误会还给他弄了很多麻烦,但他压根就不在意。”

    “嗯?”

    秦慕则放下电脑,调整领带的松紧,漫不经心划着文档,“既然碰倒了同学,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还没问你在新学校怎么样?适应吗?”

    林婼垂眸,报喜不报忧,“适应,还行,现在去打招呼的话,会不会冒犯?他好像是去练琴?”

    蒙蒙烟雨中,许一风走到一个白色装修为主的咖啡馆中,门廊处收伞,折叠后细致地放在了收纳柜中。

    秦慕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谁练琴在咖啡馆?你朋友应该是去兼职。”

    “嗯?”

    林婼坐回去,摇头,“高中生,哪里能去兼职?”

    秦慕则合上电脑,“大小姐,满十六岁就可以,这个咖啡品牌主题是青春与乐队,消费群体是年轻人和白领,他带琴进去的话,可能是兼职小提琴手。”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林婼咋舌,睁眼像个吃惊的兔子侧头望着秦慕则。

    秦慕则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你对自己家的产业一点都不关心吗?”

    “啊?你开的啊?”

    林婼唇瓣微张,有些欣慰地看了看秦慕则,颇有种老母亲看浪子回头的欣慰。“舅舅,想不到你都进军咖啡休闲领域了。”

    秦慕则低头嗤了一声,被林婼给蠢笑了,“拜托,这是世纪金石旗下的子公司最近两年新拓展的业务,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世纪金石。”

    世纪金石是林氏集团主营品牌,包含业务类型众多,早已经是上百年的巨头企业,世纪金石CEO林瑜琛是她父亲,林氏集团董事长林友康是她的爷爷。

    如果不是两年前的变故,林婼很可能会被当成接班人培养,那么她首先接触的业务,可能就是最近京泸江圈新崛起的LiveLatte,这大概会是她的考验课。

    林婼咽了一下,无所谓地耸耸肩,吊儿郎当的,“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以后是要学法的。”

    秦慕则笑了笑,“林家有你,算是走到头了。”

    林婼皱着鼻子,“不妨事,秦家有你也岌岌可危。”

    “林婼!”

    秦慕则气的牙痒痒,不见的时候还担心挂念,见面了他分分钟被这丫头气的七窍生烟,提神效果堪比冰美式。

    “唉,还是得抱紧妈咪大腿。”

    少女登上自己的社交账号,给秦冠英发着消息,洋洋得意地怼回去。

    秦慕则深呼一口气,铁青着脸,“行行行,就你妈咪最厉害。”

    林婼鼓了鼓腮帮子,打量秦慕则神色,“生气了?哎呀,别生气,走,我下去请你喝杯咖啡。”

    “不去。”

    林婼眉头紧锁,见红灯时间已过,汽车即将驶走,着急地喊,“停车,舅舅!我请你喝咖啡嘛!”

    秦慕则被她吵的头疼,挥挥手对司机吩咐,“停车,去带杯咖啡上来。”

    “哎呀,不,你要陪我一起去咖啡馆坐一会儿,你不想看乐队表演吗?”

    “不是很想。”

    林婼:“……”

    她扭头望向窗外的白色装潢的咖啡馆,里面似乎有太阳磁场一样的牵引力,她迫不及待地想进去一探究竟,像宇宙微粒天生会被太阳磁场吸引。

    可如果秦慕则不带她过去,她的突然出现似乎又找不到合理的巧合圆回去,不行,她不想被许一风看出来她是因为他在里面,自己才发神经似的突然想去喝咖啡。

    林婼过于提防无端端的猜想,以致于忘了如果她动作不是很大的话,只是随便找了靠窗的位置坐着,也许许一风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

    秦慕则终于被她软磨硬泡好了,林婼又忽然低头看自己这一身校服。

    “不行,我不能穿这身丑校服去。”

    “你到底是去喝咖啡还是去走秀?”

    .

    终于在又换了身衣服后,林婼紧紧攥着裙边,深呼一口气后,以一种自己觉得很优雅又很随意松弛的姿态进去了。

    秦慕则:“……”

    不是,这个抖着腿眼神心虚乱瞟,跟进店准备看看好不好下手零元购似的大马猴是谁?

    穿女仆西服的服务员立刻笑容甜美的迎了上来,“先生和小姐请跟我来,您需要些什么?”

    林婼沉吟片刻,觉得如果自己只说想喝咖啡的话,会不会看不到许一风?

    她跟着服务员往里走,咖啡厅周围用淡色系郁金香花卉装饰,细颈联排玻璃花瓶里一株一株纤细的绿茎格外清新,摆在池心的白色钢琴模型上镌刻LiveLatte的品牌符号,林婼偷偷环顾四周企图快点找到许一风的身影。

    “乐队现在在演出了吗?有固定的曲目可选吗?”

    她问的委婉隐晦,双颊因为莫名的紧张,红的像株粉霞郁金香。

    秦慕则终于心知肚明,唇角扬起后,淡声开口,“请帮我们挑个能看见一个兼职学生拉小提琴的位置,这位小姐因此而来。”

    服务员顿时就知道了他说的是许一风。

    那小子长的俊秀帅气,惹的不少人上来要联系方式。

    低笑一声,“好。”

    林婼惊愕地看着秦慕则的骚操作,顿时发窘,尴尬地解释,“什么啊?我,我是,我只是去喝点东西,你能不能别乱说?”

    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咬咬牙开口,“请帮我们安排一个离乐队最远的地方,最好压根就看不见小提琴手。”

    服务员笑着点头,然后笑呵呵把他们安排到了最靠近中心乐台的位置。

    甜点和饮品上摆好后,女生神秘兮兮凑近林婼耳边,“还有十分钟乐队就会上来演奏今天的第三支曲目,那个小帅哥也在哦,小姐姐,那我就帮你到这里了哈,记得给个好评哦。”

    林婼:“……”

    差评,绝对的差评。

    少年在后台换好演出服装,随手调弦,逮着机会开始毫不吝啬地用咖啡馆的松香擦拭小提琴。

    领班看他手里的松香用的跟不要钱似的,不禁揶揄道,“啧啧,你每个月来这两次,一共四场表演,都还不够这松香钱。”

    许一风勾唇,手上仍是很大方地为琴弓擦着昂贵松香,“待会我去饮品台帮你打下手。”

    “这还差不多,十点之前不准走哈。”

    领班听见这话心满意足,又大方地递过来清洁琴弦的精油,不忘趁机压榨一下听话员工。

    许一风点头应了声,他有个把月没去台上试乐感了,怕待会的合奏出什么岔子,他见风琴手依旧就绪,于是也抱着琴上台。

    琴弓轻轻吻在弦上那刻,许一风透过影影绰绰的郁金香花影看到了那张淡静的容颜,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风琴独具深浓浪漫的旋律响起,舞台旁海蓝色聚光灯壁灯亮起,将许一风隔着花影与林婼对视上的目光照的透亮清澈。

    心跳顿了半晌,他喉结不上不下堵在那里,手中本该拉下的琴弦也像哑巴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穿那条刚到九十六中时的烟紫色碎花长裙,坐在窗边映衬浅浅绿意,恬静美好太过,像幅中世纪复古油画。

    绝对出自名家之手。

    许一风扬唇轻笑,既然碰见了,理应打个招呼,他朝林婼抱以友好一笑,像是在说好巧。

    林婼惊讶于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和她打招呼,自己那份紧张和别扭反而显得掩耳盗铃了。

    对啊,就是同学碰巧在咖啡馆遇见,这有什么可紧张尴尬的?

    林婼啊林婼,你真是joker……

    见演出还没正式开始,她终于在喝个半杯咖啡后,强行把拿铁当成酒来借了勇气走到台下不远处和他挥手问好。

    “嗨,好巧,你在这兼职?”

    少女笑容有些局促,只觉得在蓝色聚光灯下的人,不再受到桎梏,神采奕奕几乎会发光,仰头望着台上的他,心脏好像变成了团棉花,随着刚刚喝下去的热咖啡发酵蓬松。

    许一风放下提琴走近了些,半蹲下身和她平视,额前发丝染了蓝色光晕,他盯着林婼忍不住轻笑了下。

    “对。”

    很难在林婼脸上看见这么精彩的表情,似乎在因为见到他而兴奋,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难道是因为在学校时,他真的惹林婼不开心了?

    许一风实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林婼又尴尬地咧开嘴笑了笑,也觉得自己问的很废话,望了望蓝海灯芒笼罩着的少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第二句话。

    问:没想到你还会拉小提琴?

    不不不,好蠢。

    那问:怎么在兼职?会不会累?

    不不不,人家兼不兼职关你屁事?

    酝酿好久,林婼耸耸肩,故作轻松随意,“你学小提琴几年了?”

    许一风低头,保持着半蹲和她平视的姿态,咬唇瞥了瞥少女被蓝光勾勒光边的轻软长裙,开口回答,“大概有十三年了吧?从四岁开始学了。”

    “哇,这么久了啊。”

    “嗯,”许一风难得地在她没问的情况下又说了些别的,“叔叔教我的,他从前是个军队乐手,很厉害。”

    林婼脑海里浮现了那个半张脸都是烧疤的,被许一风奶奶称呼为阿瑄的男人。

    会是他吗?

    少女想象那个面容可怖的男人温柔用温柔的深情叫还是儿童的许一风拉琴时的模样。

    林婼扬起唇角,对这幅画面只是浅尝辄止的想象,因为棉花团似的心脏因为少年肯主动和她讲关于他的事而喜悦兴奋地跳动着。

    许一风见她扬唇浅笑,却没再讲话,想了想后自己把话接上去,“有想听的曲子吗?”

    “嗯?”

    林婼有些惊喜,“我可以选曲子?”

    许一风抿唇,虽然今天下午的曲子已经定好,临时更改并不是很道义的事,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对林婼点头。

    “可以。”

    背后暗戳戳听他们讲话的风琴手偷偷瞥了眼林婼,心想好家伙,这臭小子平时跟着女头哑巴似的,哄女朋友开心倒是拿整个乐队上赶着去哄。

    他误以为台下仰头浅笑的漂亮女孩是许一风的女朋友,心里很没底地祈祷她最好不要说瓦格纳什么的高难度曲目。

    否则就让许一风那臭小子自己收拾残局吧。

    林婼捏着泡泡袖上的蕾丝边想了想,最后很有分寸地问许一风,“我对乐曲不是很懂,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许一风勾唇,“你喜欢哪种?”

    “嗯……”

    她侧头去看明净落地窗外雨过后的晴天,“喜欢轻快点的,就像这会的晴天。”

    许一风点头沉吟,“有首《Twilight Rush》,你应该会喜欢。”

    偷听的风琴手松了口气。

    你小子还知道给乐队留条活路。

    虽然有难度,但是这首是经过改编后很适合夏日室内演出的乐曲。

    “啧啧,”黑人鼓手听见他的话,配合地临时换掉乐曲,起哄道,“You boy, you know how to pick!”

    他们欺负许一风听不太懂英语,林婼却挑眉,她知道这句话在调侃许一风,是说他很会挑?

    不知为什么,林婼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他和许一风的关系了,脸上一阵滚烫,见他们准备开始了,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许一风瞥了那黑人鼓手一眼,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很严肃用阿拉伯语警告他,“????????????????????????????????????.”

    (别乱掉节奏,也别打嗨了就往台下吹口哨,我朋友在那。)

    黑人鼓手拿起鼓槌笑嘻嘻朝他抛了个媚眼,同样用阿拉伯语回,“????????????????????????????????.”

    (放心吧朋友,对待乖妹妹我很稳的。)

    林婼捧着精致的陶艺杯一头雾水,拽着曾经去过地中海附近出差的秦慕则问,“他们在说什么?”

    秦慕则饶有兴味地盯着林婼,不懂装懂,“说你长的有点奇怪像大马猴。”

    林婼:“……”

    Fuck。

    幽暗蓝芒之中,橘子光又大束大束投落晕染,少年拉起琴弦,小提琴声一出,稳稳托住了整个乐队飘上吹着橘子味汽水海风的云端。

    “What it takes to meet u, i’m toeing the line.

    要用什么代价才能遇见你,我在线的这端跃跃欲试。

    I can take my time, but the feeling’s so right.

    我能够再等一会儿,但是现在的感觉是如此澎湃。

    Running along the coastline, let’s chase the tide.

    沿着海岸线奔跑,我们可以追逐潮汐的退却。

    Lying on the beach, when the waves rise.

    躺在沙滩上,当浪潮上升时。

    How to get involved with u, I’ve made up my mind.

    如何与你在一起,我下定了决心……”

    主唱是个声色清朗的白人男,整场配合下来完美流畅,就连鼓手中间出了的几个错漏也被小提琴存在感很强的声音稳稳当当拖了回去。

    这首歌奔跑在像橘子海夕阳笼罩下的暮色海岸线,唯独小提琴声是远山的大片大片茂盛的冷杉树翠色欲流。

    林婼没有认真听他唱了什么,整个注意力就在许一风身上,跟着欣赏会被人忽略,却抬头就可眺望的盎然绿色冷杉。

    她后来在耳机里无数次循环这首译名为《暮色奔跑》的乐曲,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当年在夏日傍晚的天宁小城的咖啡馆里,那首用小提琴做配乐的Twilight Rush是许一风送给她的绝版。

    他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奏一场浪漫明快的暮色狂奔了。

    一曲罢,掌声经久不息。

    林婼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等许一风到后台放琴时,她偷偷溜过去。

    白人主唱对她眨了眨眼睛,以为她是来找主唱,毕竟很多乐迷都是被主唱吸引。

    “Hey, pretty sister, you want a drink?”

    许一风皱眉看过去,他最清楚这些白人德行,虽然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林婼低头笑笑,知道他的意思,“Sorry, I'm looking for the violinist. I'm a big fan.”

    “oh~”

    所有人都暧昧地朝许一风看过去,嘘声起哄。

    许一风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他的英文水平还不足以支撑他听懂这种很迅速的口语交流,当然那种机械式的听力也有点勉强。

    可此时林婼朝他走过来,脸上挂着笑意,让许一风大概猜测林婼的意思是说她是小提琴手的粉丝。

    忍不住笑了笑,许一风侧头去看林婼,“还可以吧?”

    林婼竖起大拇指比了个赞的手势,“简直太棒了!”

    许一风拿方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准备看谱准备十五分钟后下一场的的曲目。

    林婼直勾勾盯着他,想起来的那件事,在酝酿好久后对许一风缓缓开口,“许一风,其实,明天是我的生日……”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许一风愣了愣,擦汗的动作顿住,脑子空白住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林婼见他懵掉的模样忍不住憋笑,心里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对一个不算很熟的异性同学说这样的话。

    她受过的教育让她清楚这是很越界的行为,告知生日,其实是以另一种方式索要礼物,如果不熟,对方还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是很失礼的行为。

    可自己神使鬼差地开了这个口,怕自己的生日最后没有一个人记得了。

    聊天框里,秦冠英仍然没有回复,但算起时差,英国那边应该是已经早上九点,秦冠英不会九点多还不看各种消息。

    可她没有要回复的意思,也没有准备要给她过生日的意思。

    许一风放下小提琴,环顾四周后,扬唇对林婼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林婼,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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