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里总是有太多即使微小,也足以改变整个生命长河的轨迹的决定。

    只是林婼不知道那的那个微小决定到后来有没有让彼此都后悔。

    “我就是脑子乱的很,不知道该怎么办,九十六中清静,其实也还不错。”

    汽车停在校门口时,秦慕则听着她站不住脚的解释,眼也不睁地开口。

    “这个月结束,我来接你,或者跟舅舅回港宜,或者送你回林家,都要商议后决定,但是我不是在和你商议。”

    林婼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这个月完结,不想再上学了。”

    秦慕则愣住,睁眼皱眉,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山中寂静,风涌过林荫,滔滔绿浪绵延起伏。

    少女发丝也在鬓边随着那些浓绿翻飞,她点了点头,眉眼笃定,“我说我不想上学了,我要自己去完成环球旅行计划。”

    秦慕则哭笑不得,虽说林婼就是混吃等死,一天也不去学校,砸钱也能混个高学历,但她突然这么说还是让秦慕则吃惊,因为林婼成绩其实非常出色,即使在港国际顶尖班里,也是排名靠前的存在。

    “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你自己?”

    “对,不用等这个月末,下周上完我就走。”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刷卡进了学校。

    秦慕则叹了口气,准备很久的生日礼物放在后备箱里忘记拿出来,他连一句生日快乐也没能说出口。

    这已经是短假结束的第二天了,九十六中禁止学生无缘无故请假,清北班更是严禁请假超过三个小时。

    她回来的时候正巧是每周二的班会,伍百泉很不悦地盯着她。

    教室一如既往寂静,清空透过玻璃洒落满室,天空静澈地似乎能把远山的绿也一并流进后排靠窗的桌位上。

    许一风微微侧头,正对上林婼的目光。

    少年还是那么安静,满窗绿影之下眼神波澜不惊,只是手中碳素笔尖顿住,在四目相对的那刻。

    林婼惊讶地发现班级似乎已经调了座位,许一风旁边坐了个男生,她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座位在何处。

    张语然冲她招手,“婼婼,你的座位在这里,我旁边哦。”

    林婼:“……”

    不情不愿走上去,第二排靠墙那排,她莫名其妙成了张语然的同桌。

    “你请假的时候调了座位,按照上次成绩排名,但是你上次没考,我就帮你占了一个位置,是我帮你收拾的东西哦。”

    张语然见她终于回来,欣喜地向她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讲台上伍百泉皱眉,“都安静点,以后没有必要理由不准请假。”

    林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收拾桌子,在第二排靠墙的位置上没睡醒似的坐着。

    奇怪。

    为什么到学校就开始困?

    而且还突然饿了。

    这破学校是不是风水有问题?

    绝对有鬼吸她的精气……

    林婼掩唇打了个哈欠,又突然发现自己这个位置就是德育室盲区,如果不到跟前,根本就发现不了她在睡觉。

    “好位置……”

    林婼失望又松了口气喃喃自语。

    失望的是这个位置和许一风隔了十万八千里。

    “婼婼,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下午第一节体育课哦。”

    张语然主动示好,笑容甜美地凑过来。

    林婼勾唇,皮笑肉不笑看着她,“不用了吧,毕竟我跟你关系也就一般般。”

    张语然笑容僵在脸上,委屈地扁了扁嘴,面子瞬间挂不住了,“你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呗,你这个假期过的挺丰富吧?”

    林婼倦懒撑在桌面,歪头浅浅打哈欠,随便翻开本书后意有所指。

    张语然皱眉,表情森然,“林婼,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生气?”

    “生气谈不上。”

    少女眸光淡薄,“你还配不上让我生气哦。”

    伍百泉见多次警告,林婼和张语然似乎都置若罔闻地继续讲话,不由生气了,“我知道对于最近网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前天大家回去的时候可能也都看见了,对于之前的事,学校会开专题会议处理,我作为班主任不参与其中,但是谁做的事儿,谁自己心里清楚,我送某些人四个字——后果自负。”

    张语然不由屏息静气,不由自主逆着日光朝后排看去,心里突然像泥胚在雨天陷落似的坍塌下去。

    手心里出了些汗,她皱紧眉头朝伍百泉怒视过去,伍百泉冷哼一声,不耐烦地睨她一眼。

    下课后有一阵,德育室新晋主任忽然来找。

    “谁是林婼?”

    正在犯困的少女仰头。

    “我是。”

    “出来。”

    林婼叹了口气,德育室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还真是一脉相承。

    她困倦地出了教室,才发现德育室主任只是个传话的,找她的人是校长。

    校长室里,窗明几净。

    盆栽里的铁筷子花迎着日光开的茂盛。

    林婼一眼就看见中年男人手里律师邮过来的资料。

    “林婼是吧?”

    年近半百的校长抬头瞅她。

    林婼心里闷着不悦,对谁都没好脸色,吊儿郎当点了个头,“干什么?”

    中年男人皱眉顺了口气,猜测到对面学生背景过硬,酝酿片刻后用商议的语气开口,“楚楠楠同学在网上发布的解释视频我看到了,对于我们学校,尤其还是清北班,竟然有同学因为学校没有调查清楚而无缘无故遭受处分这种事感到很愧疚,学校决定撤除对许一风同学的处分。”

    林婼抱着手臂眉梢微挑,从一堆场面话中提取有用信息。

    校长接着说,“但是作为一个学校,我们还是这件事不至于闹到法庭上,更不希望在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毕竟同学之间其实有谣传或者是有误会都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他的话冠冕堂皇,表情诚恳而真挚,身为一个校长拉下脸对一个高二学生没有半点架子,大多人听了都已经开始感动了。

    林婼慢条斯理点头,恍然大悟,“哦,反正许一风处分了就处分了呗,高中而已,撤销跟不撤销又有什么区别?他都已经受过处分了,他又没有什么背景,哪里比得上市长的女儿?传到网上对学校不好,得赶紧息事宁人,告到法庭上让市长下不来台,我得赶紧做个好人卖给市长这个人情,晚上做个饭局把这事说清楚好了……”

    少女语气淡然自若,盯着眼前看似没什么架子的校长,字字珠玑剖析他此刻的心理活动。

    中年男人愣怔片刻,一时间被噎住,待到要发怒时,少女脸色比它更阴沉。

    她弯身,唇角重重压下不带一丝弧度,中指指尖点了点校长室茶几的桌面,目光凌厉,“校长,你如果不能公平公正处理张语然,那我就处理处理这个学校。包括你……”

    .

    天宁夏日的闷热延续到九月份,过了中秋节也丝毫不退却的热潮仅在林荫浓密处有了些许退缩。

    午后日光透过乌云,曙光条直直投落在橡木课桌上,亮得像是打了金黄色钨丝灯的影棚,让人生出茫然感。

    林婼太过困倦,抱着这周上完就走人的心态做什么都慢腾腾的,以致于体育课快要开始,她才抱着水杯睡眼蒙眬地从茶水机走到教室。

    教室空无一人,除了许一风。

    九十六中的教室设计参考国外,靠走廊那面墙没有窗户,墙外就是方块格子式的储物柜,而靠近山林那侧,三扇窗子阔大而明亮,满窗映着翠绿山色。

    许一风侧头,随着少女从后门进入而起身,背着光,发丝蒙上毛茸茸的金边儿,可他通身的清冷气度还是没减褪半分。

    林婼对上他视线,总觉得这里的许一风,不似舞台上蹲下同她平视时那般温柔。

    “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少女扬了扬唇角,用算是和很熟朋友的语气开口。

    “在等你。”

    林婼愣了愣,不由握紧装满热水的玻璃瓶,掌心骤然温热。

    许一风上前,伸手递给她一张被保存完好的支票,“咖啡馆经理让我还给你。”

    “怎么可能?”

    林婼皱眉,经理收到这笔小费时高兴的恨不得明天就去提新车似的,怎么可能还回来?

    许一风抿唇,眉眼剔透,“林婼,咖啡馆收到这么多小费会被怀疑来路不明的,所以让我还回来。”

    少年勉强笑了笑,语气仍然温柔。

    林婼摇摇头,怕许一风不明白,直言不讳,“我不是给咖啡馆的,我和经理说了,给你的……”

    日光蒙上那张支票,数字变得模糊不清。

    许一风苦笑片刻,有些无奈,“给我干什么?”

    他只是她一个普通同学而已,他实在想不通林婼为什么要给这笔巨款。

    “你不是缺钱吗?”

    林婼耸耸肩,理所当然道,“就当是我听你拉小提琴,还你送我甜品的钱,不可以吗?”

    室内寂静,金色日光投射出大片大片沸腾的尘埃微粒。

    许一风喉结微动,捏着支票的手浮出些许青筋,摇头温言,“那是工作而已,一个甜品哪里值这些钱?”

    少年表情和声音都算得上是温柔礼貌,可他给林婼的感觉,是疏离感。

    少女为他那句“而已”眼神黯淡下去,心头不知不觉已经升上一些怒火,只觉得委屈。

    原来让自己开心了整个下午的曲子和甜品,都只是他的工作而已,可自己却傻傻地因为他回来这个地方,可他却连座位都不帮自己占。

    她不知为何自己浑身冒出了尖刺,下颌微抬,骄纵冷漠,“你少自作多情,不过是买个包、买条裙子的钱罢了,连你兼职的咖啡馆都是我们家一个分公司而已,真是不识好歹……”

    接过他手里那张支票,随手撕碎了往垃圾桶里一抛。

    擦身而过,她没看许一风是何表情,只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眼眶已经开始灼热。

    英国微雨的清晨,秦冠英没问她饿不饿,没问她过的好不好,天宁清朗的夏日,许一风也没问她怎么请假了。

    一阵难遏的心痛电流似的击在心头,她随即释怀地笑了。

    嗐,林婼啊林婼,你就是个joker!

    无敌joker!

    连亲妈都不在乎她,许一风和她无亲无故的,她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觉得一个普通同学应该问候她关心她?

    收回你的自以为是吧林婼!

    秦冠英说得对,你就是越长大越没教养了……

    慢悠悠走到操场时她就后悔了。

    山谷间的草坪干燥温热,天然一个阳光沐场,紫色蔓长春花朦朦胧胧盈满翠色草坪,风一吹,山花烂漫。

    林婼抱着膝坐在草坪上,脑子乱七八糟想着刚刚的事,时而自责,时而又觉得这算什么?

    对,一个普通同学而已,对不起就对不起吧,反正她也很快就要走了,无所谓了。

    可越是这样想着,她心里就越难过。

    身边慢慢又坐了一个人,林婼愣了愣,连忙扭头去看。

    张语然望着她,神色局促。

    “婼婼……”

    林婼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是你?你又干什么?”

    张语然吸了吸鼻子,杏眼发红,“我是真心来给你道歉的,我知道我做的很不对,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你是我这个学校最好的朋友了……”

    日光下澈,融在少女眼眸里,她容颜娇嫩白皙,委屈的时候眼尾下垂,那样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觉得怎么可以拒绝她。

    林婼面无表情同她对视,“我?你最好的朋友?那楚楠楠呢?”

    张语然摇摇头,“她不是,和很多人玩我都只觉得是搭子而已,为了合群拉帮结派的,但是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有和好朋友在一起的感觉,你跟她们都不一样的,真的,和你在一起不管聊天还是做别的事都很开心舒服。”

    她双手撑在草坪上,对林婼露出来一个欢快雀跃的笑,“你之前一直不来,我还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呢。”

    林婼指尖微动,不由自主捏断了一朵小花的茎叶,心上那根紧绷的弦也跟着送了,她期待的关心,久违的温暖都被这句辨别不清楚真伪的关心填补上了。

    “没有生病。”

    “那就好。”

    张语然点点头,额前蓬松松的刘海随风扬起,她见少女脸色稍霁,笑容更加甜美雀跃,“婼婼,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林婼起了兴趣。

    张语然很开心地说,“我可能这学期结束就不用再待在这个学校了,可能就直接保送了,不过妈妈应该还是会让我待在学校,其实我觉得这个学校真的很像监狱,我很讨厌这里,但是妈妈答应我只要我被保送了,就可以让我去轻松点的学校上完高中,还可以给我钱让我去旅游!”

    她越说越开心,手里的小花被她转的打飘。

    林婼“哇”了一声,“那么好啊?”

    以前在港国际的时候,也见有同学被保送,但是她一心上剑桥,把名额都推了出去。

    “嗯嗯嗯。”

    张语然点头如小鸡啄米,“九十六中有针对女孩子的保送政策,全年级成绩最好的女生就是我,如果接下来两次的考试我还是女生里成绩第一名的话,就可以直接保送天宁大学啦。”

    她没说从前成绩最好的人是楚楠楠。

    “那多好,这破高中谁爱上谁上吧。”

    林婼发自内心地为张语然高兴,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在这学校上了,估计也快走了。”

    “真的?”

    张语然惊喜万分,“你去哪个学校?我也去,我们一起转学!”

    林婼眉梢微扬,先前她也和许一风说过要一起转学,可得到回应却是在张语然这里。

    “不知道。”

    张语然点头,“真想快点被保送,然后去港宜旅游。”

    “去港宜?”

    “对,我超级喜欢港宜,听说很美很美。”

    巧了不是?

    林婼笑笑,指尖擦过蓬勃生长的紫色小花,“好啊,我家就在港宜。”

    张语然大喜过望,更加开心起来。

    林婼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直接平躺在草坪上。

    对,她很快就要离开了,没必要因为谁讨厌谁,左右都是一群往后再也不会联系的人。

    日光直射入瞳仁,哪怕闭着眸子,视野里还是一片红。

    这个角度刚好望得见教学楼。

    许一风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视野里,少女突然坐直了身子,神经似被一根丝线牵紧。

    约莫五楼的高度,少年面容在日光下泛白,林婼看不清楚他表情,却见他打开窗子,整个身体朝楼栏上靠去。

    林婼呼吸一滞,心里冒出来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脸色瞬间苍白了,飞快爬起来朝教学楼飞奔过去。

    “林婼?”

    张语然不解,看少女像百米冲刺似的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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