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从遥远的海湾逆流而上,潮水拥吻礁石,维多利亚港千帆竞渡,鸣笛声悠扬,游人如织时海鸥成群结队一跃而起,金灿灿的日光洒在洁白的羽毛上,风里光里都透着自由与希望。

    久雨初霁,绵延两侧的香樟树绿意盎然,干净柏油路上盛满灿烂的碎片光芒。

    日光漫延过茶色窗帘,满室柔和。

    私人医院那间病房里挤满了家属。

    10月2日上午9:32分,在经历了整整八个小时的抢救,连着三天的重症监护后,林婼终于恢复一切平稳体征并慢慢苏醒过来。

    秦慕则向来有分寸,此时此刻却十分没有边界感地凑到最前,比两个做父母的还要焦急万分

    他忙不迭张口呼唤少女名字,双拳攥地紧紧的,“若若,若若?听得见舅舅讲话吗?”

    医生说她休克时间过长,如果苏醒,初期有很大几率会有听力和认知障碍,类似全麻后的反应。

    林婼觉得眼睫上千斤重,似乎还留存着那晚的沉重暴雨,可身侧却没有甘愿陪她沉溺深海的少年了,她本能不安,秀眉紧紧蹙起,急切地想要嗅到紧贴他胸膛上时的薄荷气味。

    那辆车又从他身前疾驰而来,林婼沉睡中猛然睁开眼睛——

    “若若?”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焦急的心情瞬间被安抚大半,秦慕则那张憔悴的大脸凑过来,他黑眼圈更深了,泪沟法令纹也很重。

    这床比九十六中的硬板床舒服柔软太多太多,林婼竟然一时觉得唏嘘,日光漫过半身被子,暖的像手心里握了被煮香的焦糖咖啡。

    “噗……”

    少女咧开唇虚弱一笑,然后嫌弃道,“舅舅,你真的太丑了……以后你再放学来接我,我能不能装不认识你啊?”

    秦慕则:“……”

    他深深舒了口气,有点喜极而泣,摊摊手对林瑜琛道,“放心吧,她好着呢。”

    说完,男人装作很嫌弃厌烦地转头走了,把独处的机会留给难得聚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林瑜琛眼眶微红,不同于秦慕则那种矜贵风度的威严,林瑜琛生的金相玉质,气度冷峻而深沉。

    “若若……”

    林瑜琛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已经几乎一年多没有见过的女儿了,他手机里,到现在都还留着被她拉黑的微信。

    林婼久躺在床上,此时本能地想起身,林瑜琛细致地为她调整高度,整理被子。

    身后秦冠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爹地,我没事。”

    林婼很久很久没有再叫过他这个称呼了,林瑜琛愣了愣。

    “若若,”男人面色凝重,“跟爹地回上浦,爷爷和姑姑都很想你,听说你出事,都急的要过来看你——”

    话音未落,秦冠英冷笑着打断。

    “林瑜琛,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若若的抚养权在我这里,你不懂法吗?”

    林瑜琛不想在女儿面前和秦冠英争执,不冷不淡道,“我自然不比秦小姐懂,但是我是若若的父亲,而你,毋庸置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呵。”

    秦冠英冷笑,顾及林婼刚醒,也没有再争执,她上前心疼道,“若若别怕,害你过敏休克的同学,还有涉事领导老师,妈妈都会依法追究,往后,这个学校,妈妈会派人接受管理。”

    林婼不关心这些,也没有力气看他们两个无休止的冷战和争执,她费力睁开眸子,有气无力把话说完。

    “许一风呢?那个救我的,把我送到医院的男生,他有没有事?他怎么样了?”

    林瑜琛才想起来,“你的同学没事,等再过几日,爸爸会亲自去道谢。”

    林婼点点头,闭上眼,又昏睡过去。

    —

    她的再次昏睡又让一行人紧张起来,所幸医生检查后说身体各项机能都很正常,或许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也包括隔着视频的秦家两位老人。

    傍晚时分,暮色狂奔。

    秦慕则又被两位老人催促务必把他们的宝贝孙女带回来。

    医院楼廊的休息室里,秦冠英笑着点头答应。

    背后忽然觉得冷,秦冠英冷不防回头,正见秦冠英阴森森盯着他。

    挂断电话,秦慕则礼貌颔首,“姐姐,有事?”

    秦冠英从来不穿高跟鞋,常年运动鞋皮鞋,走路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让秦冠英有种被查岗的恐惧。

    他比害怕父亲还更害怕这个姐姐,从小到大,父亲哪怕再严厉,但不会真的对他动真格,可姐姐不同,如果犯错被姐姐抓到了,秦冠英是会动真格收拾他。

    秦冠英扬唇笑笑,“不想秦家新任掌权人最大的任务竟然是把我的女儿带回去?怎么?问过我同意了吗?”

    她压迫感太强,秦慕则气势弱了下去,不由笑着缓和气氛。

    “姐姐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

    “是吗?那不如律所和公司掌权人的位置交给我来做好了,反正都是一家人。”

    她脸上笑容云淡风轻,可秦慕则额头上已经出了冷汗,他一时半会儿分不清处这是不是玩笑。

    秦冠英素来厌恶跟蠢人费口舌,没了好脸色后,冷着眸子开口,“你一个庸庸碌碌之辈,原本在秦家的用处,不过是沾些基因的光,留着皮相联姻用,你现在这些风光是我让给你的,你最好有自知之明,不要妄图借我的肩膀圈你的利……”

    四周寂静,秦慕则却听见心里的火在烧。

    明明是亲姐弟,可他在秦冠英衬托下,确实平庸的像是个废物。

    “呵,”男人嗤笑,“姐姐说话可真难听,明明是姐姐把事做的那么绝,如果不是你把若若送到那里,她不会出事。”

    秦慕则咬牙,脸色陡然狠厉起来,在原则和继承权势之争中,哪怕他资质平平,此时此刻也硬着头皮和秦冠英对上了。

    林婼有林家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是林瑜琛唯一的女儿,也是秦家老爷子遗产百分之三十五的继承人,不管亲情还是这些关键的东西,他都不可能再让秦冠英带走她。

    秦冠英冷蔑地扫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幼稚又自以为是要挑战她的小孩,可她没有武林高手的包容气度。

    她抱着手毫不留情嘲讽回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要知道,若若永远是我女儿,我的法定监护人永远都是我!”

    秦慕则攥紧拳头,眼神愤怒盯着这个处处压她一头,明明是他骨肉至亲的姐姐,却从来不肯让让他。

    “再过两年就不是了!”

    少女已经换上了真丝睡裙,被两个护士扶着,一边挂水一边眼神笃定地朝这边走过来。

    她张口,语气虚弱却坚定,“我很快就成年了,而且我有人身自由,我不会再跟着你了,请你不要对我舅舅大喊大叫,我去哪里,以后用不着你管。”

    林婼走到秦慕则身前,仰头冷冷看着秦冠英。

    “以后,我走我的路,你当你的博士,我肯定不会去圣彼得堡打扰你。”

    秦冠英眉头紧皱,“林婼!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和我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我只是讨厌你——”

    少女咬紧牙关,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若若……”

    秦慕则觉得她的话太过,知道她发起脾气来是不管不顾的性子,握住她侧臂把她往后拉了拉。

    两个护士对这种豪门争端都不敢看,眼观鼻鼻观心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秦冠英愣住,心里陡然发痛,“这就是你对妈妈的教养?”

    “不,这不是,这是我对秦冠英女士的教养,从你欺骗我开始,我对你,没必要再有教养!”

    林婼嗤笑,深呼吸说出这些话时,眼泪还是抑制不住从鼻梁滑落。

    这些话讲出口,远比窒息感还让她心脏发痛。

    秦冠英低头,忍住喉咙里的气,她盯着少女发红的眼眶,一字一顿,“你懂什么?你以为没有我,你能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你怪我对你疏忽,但是以后你才会明白,林家秦家势头再大、财富再多,都不如你亲妈能给你撑起一片天有用!”

    她字字句句咬牙切齿,睫毛下有些酸涩。

    林婼冷笑,似乎是刚刚的死里逃生让她看开了很多,人总是固执己见的,永远不要试图改变别人的想法才是乐得自在的好法子。

    她拉住秦慕则,转头从她擦肩而过。

    秦慕则心里觉得惊异,又不由觉得好笑。

    在秦家,连老爷子都没敢对秦冠英说过重话,敢对她这样的,全世界估计就一个林婼吧?

    他勾唇,胜券在握地对秦冠英得意一笑。

    秦冠英深呼一口气,被秦慕则这种把戏气笑,她掏出口红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补了个妆。

    电话被她拿出来。

    秦冠英一边补妆一边拨通了电话。

    “喂,是的教授,我女儿没事,我会立刻返回圣彼得堡去处理。”

    “您放心,我没事,我不需要休息。”

    —

    林婼在第三日出院时,跟着秦慕则回了秦家。

    两宜湾这个在地图上都搜不到的地方,却是整个港宜占地面积最大,古韵修葺最好的私宅。

    也是秦家的祖宅,据说已有百年之久,沿路而上,满路是垂丝海棠。

    林婼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佣人们也早就准备好了她的各种东西,就等着欢迎她回家。

    她从前最爱吃祖宅西厨做的糕点,可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回完了祖父祖母的问话,又吃了晚饭,林婼径直拉着秦慕则到她住的那栋楼。

    满栽玫瑰的小院子,葡萄藤上还留着几串未摘的果子,秋千架上她从前随意丢了几个玩偶,被女佣当做她的习惯后,她回来时,那几个玩偶又重新回到秋千架上。

    林婼不停地走来走去。

    秦慕则打着瞌睡,“你到底要干嘛?”

    林婼若有所思,捏紧衣裙,破釜沉舟对秦慕则诚恳开口,“舅舅,你帮我。”

    秦慕则:“……”

    “你说。”

    “舅舅,你……帮我去谢谢许一风好不好,你跟他说,作为感谢,会为他在港宜购置私宅,给他请最好的外教,他想考普林斯顿,你帮他转学到港国际紫荆班好不好?”

    秦慕则困意消散,“哦?为什么?”

    林婼歪头,不解,“作为感谢啊,我的命不值钱吗?”

    秦慕则勾唇,气定神闲地理论,“就是因为很值钱,作为感谢我会直接给他们一笔钱。”

    “不!他不会接受!”

    林婼咬唇,着急反驳,干脆上前蹲在秋千旁抓住秦慕则的手哀求撒娇,“舅舅,求求你了,你帮我去好不好?”

    “若若,”秦慕则看着她,面色严肃了些,“你首先要清楚你的出发点,是真的想感谢别人的话,就要从别人的角度出发,还是说你只是想让他到你身边来?”

    林婼一下子顿住,他这话,像阵疾风拨开被漂亮的碎积云,把她那些心底已经生长茂盛的红豆照的无处遁形。

    .

    不管是林婼真的是想感谢,还是另外的缘由,秦慕则都没理由拒绝林婼。

    从港宜飞往天宁的私人航班上,秦慕则反复思忖这件事到底算不算得上有关早恋的问题。

    但似乎这个年纪,喜欢上一个人很正常。

    秦慕则指尖敲在咖啡杯上,心里觉得有趣,林婼从小站在最高处,看过全世界最好的风景,她身边围着的是那些从小被精心培养的富家子弟,可她偏偏喜欢了一个许一风。

    许一风那天去兼职的时候,见到门口有辆很熟悉的车,他顿了顿,心中陡然浪花翻涌。

    是林婼吗?

    向来谨慎的人自行车没上锁就急匆匆跑了进去。

    二楼座椅上,那个气度矜贵的男人正等着他。

    “你好,我是林婼的舅舅,称呼我秦先生就好。”

    秦慕则坐着,旁边随行为少年拉开座椅。

    许一风礼貌颔首,“您好,她健况如何?”

    “一切安好。”

    许一风松了口气,不再主动开口。

    少年气质清冷疏离,带着极有分寸和教养的温润,像高海拔上蒙着雾气的冷杉。

    秦慕则欣赏他这份不卑不亢,缓缓接着下文,“听若若说,你想去普林斯顿念书?”

    见许一风面色波澜不惊,秦慕则又道,“作为感谢,秦家很愿意为你出份绵薄之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港宜购置私宅,请专业的外教,帮你转学去最好的学校。”

    许一风明白了他的来意,也明白了这番话是出自谁之口,他微笑,摇头婉拒,“抱歉,恕我没法接受这份美意了,我有我的计划。”

    秦慕则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出于礼貌,他又拿出支票递给许一风,“既然如此,还请接受这笔微不足道的谢意吧,如果没有你,我真不敢想若若能不能平安无事回来。”

    支票明晃晃推到他跟前,巨额数字似乎让他那晚的以命相陪也变成了一场利益交换。

    少年喉结发紧,他还是摇头,“不必,她也帮助我颇多,真的不需要感谢我什么……”

    许一风起身,语气听不出来喜怒,“秦先生如果没事的话,我还要工作,就先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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