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遥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茶杯,她紧张的看向老婆婆。

    “您这是何意?”

    女士依旧和蔼可亲,“不要担心,你是恶魔,我也是恶魔。”她放下茶杯,“十八年前,我是迁移人间的第一批恶魔。”

    绫遥松了口气,“您是如何看出我是恶魔的。”

    “你身上还有很浓郁的地狱气息。”她面露疑惑,“异境管理局没有教你如何掩藏地狱的气息吗?”

    绫遥挠了挠头,“其实我不是由异境管理局安排的迁移者……”

    “你竟然是偷渡的?”女士捂嘴一笑,眼神由惊喜变成好奇,“我还没见过偷渡的,那你这几日可得小心点,废弃区这几日经常有管理局的特警小队夜巡。”

    “不是,我是意外来到人间的,是被一个逃犯陷害,并不是偷渡。”

    “嗯~”女士一脸我都懂的样子,“我懂,这是你们道上的黑话。请放心,之后要是有特警问话,我不会出卖你的。”

    绫遥的脸微微涨红,想继续解释,但见到她那一脸揶揄浅笑的表情,便欲辨已忘言了。

    绫遥只好笑了笑,“您开心就好。”

    “怪不得你手腕上没有圣洗手环。”

    “这是什么东西?”

    那名女士晃动手腕上的银色手环。“异境管理局将前期规训恶魔的工作成为圣洗礼仪,而这个银色的手环便是恶魔结业的象征。当然,它的作用不仅仅在此,它还可以监控恶魔的灵魂状况,防止恶魔失控。”

    她轻蔑一笑,话锋一转,“但大多数恶魔在来到人间后,会想法设法的取下,虽然这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为什么你没有取下?”

    “我老了,一个年老色衰的恶魔,我不需要什么自由了。”

    其实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只是白头发比较多。绫遥内心想着。

    “异境管理局难道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那女士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故事,“他们默许了。”

    绫遥看着她深沉的眼睛,不禁冒出冷汗。她不敢接话,这样的话题太过敏感。

    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绫遥端起茶杯战术性喝茶。

    那女士似乎不依不饶,依旧浅笑着。

    “你似乎还没有完全熟悉自己的力量。”

    “力量?我并不知道我拥有什么力量。”

    “是吗?”女士端着茶杯,漫不经心,呷了一口茶,然后慢慢抬起眼帘。

    瞬间,坐在对面的绫遥感受到坠入深渊的冰冷。此时自己就像被无数锋利的细线缠绕,吊在黑暗的深渊上,下面冷刃翻卷,即将绞碎她的全身。

    可这时她的眼眸变成金色,身外就像应激反应一样,凝结出一层淡金色的护罩。转眼那股冰冷窒息的感觉便消失殆尽。

    “果然。”那女士微微一笑,“好一个绝对防御!”

    绫遥伸出手触摸这层淡金色的护罩,护罩就如同恋母的孩子,在绫遥触摸的刹那,荡起一圈圈美丽的涟漪。

    “什么是绝对防御?”

    “在一定能力值下,能免疫一切攻击,包括精神攻击。”

    女士面露歉然,“抱歉,我对你刚刚施加了一定的精神攻击。我今天外出散步,便发现了你与斧头帮的战斗。察觉到你的能量波动,便明白你还没掌握这种力量。刚才的精神攻击,在一定层面彻底激活了它。你现在深呼吸,尝试与它融为一体,然后将它作为一层膜,慢慢紧贴在身上。”

    绫遥连忙尝试,闭上双眼,便察觉到在精神的深处,似乎有只雀鸟般的精灵,正欢乐的呼喊着自己。绫遥只需挥一挥手,或是心念一动,那只雀鸟便会乖巧的落在她的肩膀上。

    那层金色护罩在心念转动的刹那慢慢缩小,然后如一层透明膜般紧贴绫遥全身,绫遥感觉自己被温暖包裹着。

    “谢谢。”绫遥出言感谢。

    “没关系,除此之外,这层护罩还会为你隔绝地狱气息。作为偷渡者便不用担心气味留下痕迹啦。”

    绫遥感受到这股善意太过浓烈,“我很感谢您,但您为什么要如此帮我?”

    “我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老婆婆取下头上的黑纱,“因为我在赎罪。”

    绫遥看着她的满头银发,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分外凄凉。

    “哦,对了,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我的名字是凯特.泰丽丝。”

    “你可以称呼我为默琴。”

    这时,墨绿色窗棂外突然涌来一阵凉爽的风。

    清风吹动窗帘,摆动间如同女神的裙摆。

    而伴随窗帘被吹开,屋外温顺的阳光流淌成河,让本来昏黄的阁楼顿时窗明几净。

    微风拂过绫遥的脸庞,她侧头看去。

    只见在那斑斓阳光的窗前,一件优雅修身的白色婚纱长裙正沐浴在阳光中。

    绫遥的目光被它深深吸引。

    长裙套在半身模具上,伴随后面那摆动的窗帘,如同沐浴在光芒中的女神,正向着绫遥昂首走来。

    被风吹动的白色裙纱,绫遥的思绪就漫步在片片白云般的轻纱中。

    婚纱,对于大多数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女来说,它总是像一个美丽斑斓的梦,它交织着幸福和温馨。

    绫遥记得自己参加过小镇居民的婚礼。

    共誓白头偕老的新郎新娘彼此拥抱,在鲜花和祝福中深情接吻。而那个明媚的恶魔新娘,在忘川河银色光芒中尽情舞动身上的婚纱。

    绫遥常想,不为别的,总要穿一次美丽的婚纱。

    而这时凯特婆婆看着目光呆滞的绫遥,她望向窗前的婚纱,眼眸中划过一丝忧伤。

    她微微一笑,然后放下茶杯,来到绫遥身旁。

    “你喜欢这件婚纱吗?”

    绫遥被这声音惊醒,她登时红了耳垂。

    “喜欢……”她的面颊也红了。

    凯特的目光中充满追忆,“我是一个裁缝。这件婚纱,是我给我姐姐做的。她很喜欢这件婚纱。可惜她没穿上。”

    绫遥感受到这番话中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我想,其实你的姐姐已经穿过了。”

    凯特看向绫遥,“为什么?”

    “当她得知你为她做了婚纱,她一定在心里穿过千万次。她爱这件婚纱的前提,一定是深爱着你。”绫遥的目光郑重明亮。

    凯特静静的听着,她注视着绫遥。

    “你的眼睛……好像我的姐姐。”

    她无比惊喜,“我能请你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您请说,我尽力。”

    凯特闻言,来到那件婚纱旁,然后站在阳光下,头上的黑纱如曜石闪亮。

    “你能穿上这件婚纱让我看一眼吗?你真的很像我的姐姐。”

    绫遥没有拒绝,她点点头,“万分荣幸。”

    绫遥坐在窗前,身上正穿着那件洁白如云的婚纱,而身后凯特拿着梳子正为她梳着头发。

    “谢谢你,绫遥。你的眼睛很像我的姐姐。”

    ……

    “她为什么没有穿上婚纱?”绫遥刚一出口便发觉言语冒犯,“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如果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你可以不用回答。”

    可凯特依旧露着浅淡的微笑,“没关系。我惹姐姐生气了,或者说我做了一件让姐姐不高兴的事情,所以我带着婚纱离开了。我明白,我的余生都要为此赎罪。”

    绫遥感受着凯特梳发的动作越来越轻缓,她的长发滑过坚硬的木齿间,像是沙子滑过沙漏,时间细腻的褶痕就横铺在她们面前。

    阳光温暖着小阁楼。

    绫遥想起凯特头上戴的黑纱,黑纱蒙面,赎罪者将永无明昼。

    “只是因为一次惹姐姐生气,便要用余生来赎罪吗?”

    “那个错误太大了,大到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凯特停下手中的木梳,鼻子微微啜泣,但她连忙止住,挤出一丝微笑。

    “不要只听我这老婆子诉说陈年往事了。我还不知道,你来人间是为了什么?”

    绫遥本想安慰凯特,但听见她转移话题,也顺着话题道,“现在算是……为了还债吧。”

    绫遥考虑到自身的情况,并没有隐瞒,“我的爷爷去世前留下了很多债款,所以我需要还债。虽然来到人间是一个意外,但听说人间遍地是黄金和宝藏,我想这是一个机会。”

    凯特略作思考,“你准备如何还债。”

    “开一间超市?”

    “你以前干过这一行吗?”

    “我从出生干到现在。可能上天垂怜我的热爱,把地狱那间超市也给我搬到人间了。”

    “现在偷渡的技术竟然这么高超,连房子也能搬过来。”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厉害。”绫遥彻底摆烂,已经不想解释偷渡这件事儿了。

    “目前超市还有存货吗?”

    “还有很多。”

    “那你应该先将目前超市的货物卖掉,这样还能积攒启动资金。”凯特貌似十分在行。“不过地狱的商品,人类恐怕不会买账。依我看,你暂时先做恶魔的生意吧。”

    “恶魔?是移民到人间的恶魔吗?可是我并不了解他们的行踪呀,甚至我都不知道谁是恶魔。”

    掩藏了地狱气息的恶魔是很难辨认的,他们宛如套上了人皮,混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世界的复杂是他们天然的面具,而城市的嘈杂让他们如鱼得水。

    “不用担心,废弃区很多失意的恶魔,甚至有许多隐姓埋名混日子的恶魔。他们阴差阳错被法案选中,然后命运般的重新来到人间。但他们深知人间的丑恶和古怪,偏居一隅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比如我,以及这条街道的所有居民,全部都是。

    “因此这条街有一个新的名字,叫恶魔街。”

    ……

    走在恶魔街的小稚,正摆动着黑色的猫尾。他的鼻翼不住的翕动着,他闻见了绫遥的气味。

    除此之外,他还闻见了那令他重获新生的气味。

    当他第二次啜饮那红色液滴时,小稚已经可以肯定这是鲜血。

    他并没有想探究绫遥为何拥有这样神奇的血液。因为他明白任何人都有秘密,他也有。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绫遥受伤了。

    他的脚步更急了。

    当他穿过鹅卵石铺就的街道时,他感觉这个街区分外宁静,平和安宁的气氛与墙外截然不同。

    这还是我认识的废弃区吗?小稚警惕着。

    废弃区,小稚并不是第一次踏足此地。

    危险,神秘,充满脏乱。

    废弃区像一个巨大的毒瘤,寄生在圣西坦丁的城外。无数的流浪者、失意者和亡命徒如一条浑浊的溪水,四面八方涌入废弃区,其中满载秘密、绝望以及逃亡。

    传说这是上一个时代,那个可怕昏庸的王朝——以诺王朝,在行将就木、大厦将倾时,它的最后一代君王自尽于此。

    废弃区的深处,便是王的寝宫,那里埋葬着王的尸体,尸旁匍匐着苟延残喘的旧朝余孽。

    传说扑朔迷离,唯一可知的,便是上一个时代的罪恶自戕于此处后,新时代的罪恶又在此处孕育。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曾经圣西坦丁的领导者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冷漠的俯视这片罪恶之地。他们派遣军队以及遮盖苍穹的战机,以洪水滔天的姿态势必要一举清剿此处。

    可悄无声息的,一道命令让洪水止息。所有军队调转方向,所有的战机偃旗息鼓。在一个黎明将破的清晨,一切归于平静。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那道命令具体是什么。

    但所有人知道,废弃区,这个罪恶之地,从此成为了真正的赦外之地。

    此刻,小稚就踏在这片赦外之地,周围宁静平和,阳光普照万物。

    这不是他认知中的废弃区。

    他突然想起那群孩子中曾有人提起这里是所谓的老城区。

    “那地方不一样,听说许多大人物都住在那里。国王的奇迹宫就在老城区的中心!”

    小稚回忆出这一段记忆,那个孩子的回答让他的内心咯噔一下。

    眼前扑朔迷离,他万分担心绫遥的安危。

    可这时,他已经按照气味走到了一幢小阁楼外。

    绫遥的气味貌似在此处戛然而止。

    小稚眨动着绿色的瞳孔,他飞速跳上围栏,然后轻轻的落在花园内。

    他穿过茂盛的花草,抬头看向阁楼处一户打开的墨绿色窗户,周围缠绕着醒目的玫瑰花藤。

    “绫遥,我来了!”

    他飞身跳起,抓住玫瑰花藤,然后灵巧的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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