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归并没有直接回答谢瑾的问题,而是垂眸问道:“玉郎此去,可还会回荆州?”

    谢瑾默然不对,于是郗归便知道了他的答案。

    “君欲与桓公为敌,便与我兄妹并非同路之人,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何至于此?政见不同乃是常事,嘉宾对此心知肚明,却仍想促成你我二人的婚事。”

    “政见不同乃是常事,可如大司马这般的权臣,在江左却不常见。”郗归认真地回答,揭开了郗岑与谢瑾一直试图对她隐瞒的残酷事实。

    正如郗岑与郗归看不起建康城中的世家们,那些世家也看不起桓阳。

    谯郡桓氏,并非江左著姓。

    世家们纵然会因为桓氏势大,而命自家子弟从桓阳幕府出仕,以示亲附,但他们的内心,却都瞧不起这个出身平平、习武弄兵的大司马。

    因此,他们能容忍琅琊王氏与颍川庾氏相继掌控荆州,却不能接受桓阳扼守上游,威逼建康。

    现如今的示弱,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无可奈何、桓阳也还没有真正剑指建康罢了。

    但桓阳与郗岑并不满足于如今的现状,他们迟早会向着中枢进发。

    到那时,建康城中的世家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桓阳与郗岑。

    谢瑾年纪虽轻,却已是世家中颇有令名的杰出人物,他若在建康为官,势必至于高位,很有可能便是郗岑的敌人。

    事实上,这正是谢瑾的计划。

    对于这一点,谢瑾与郗岑都心知肚明,然后又默契地瞒住了郗归。

    然而,郗归却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

    谢瑾无法反驳郗归的话,他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却既不能做出不与郗岑为敌的承诺,又不肯放弃郗归。

    郗归看出了谢瑾的为难,她叹了口气,好在,她也并不是为了要他的承诺。

    “你自己也说过,‘夫妻事小,家国事大。’你有你的大义,我有我的坚持,又何必强求呢?”

    谢瑾压抑住心中的不甘、不解与不忿,袖中双拳紧握,眼眶泛红地说道:“嘉宾并不作此想。”

    ——郗岑看不起世家,却从未看不起谢瑾;他纵有万般的抱负,却不愿牵扯郗归。对郗岑而言,政见归政见,对于郗归与谢瑾的婚事,他始终乐见其成。

    谢瑾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郗归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但她还是扭过头去,冷静地答道:“‘人尽可夫,父一而已。’我与我兄,名分虽系兄妹,情状有如父女。”

    ——春秋之时,郑国权臣祭仲专政。郑厉公与祭仲之婿雍纠合谋,想要伏杀祭仲。祭仲之女、雍纠之妻雍姬得知此事,不知如何是好,便问她的母亲:“父亲与丈夫哪个更重要?”其母答道:“世间男子,可做丈夫者不计其数,但父亲只有一个。”于是雍姬向其父告密,祭仲因此先发制人,杀死雍纠,陈尸于野。郑厉公得知此事,畏而出奔。

    ——我与我兄,虽为兄妹,却情同父女。我绝不会因一个恋人而背叛我的兄长,甚至不愿离开兄长,站在他的敌人身边。

    谢瑾听闻此言,便知无力回天,只好强撑着回了建康奔丧。

    从那以后,谢瑾七年未见郗归,只听说她与王贻之定了婚约,然后十里红妆嫁进了乌衣巷。

    月上中天,谢瑾下了牛车,在庭中散步解酒。

    他登上高台,远眺大江,只见水光潋滟,绿野苍茫。

    月华之下,不知笼罩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而同一个故事,也有寒暖契阔的转折。

    桓阳死后,王定之终日惶惶。

    他与郗岑本是表兄弟,幼弟王贻之又娶了郗岑的堂妹郗归。

    王定之从前没少借着这重身份风光得意,眼下见郗岑快要自身难保,忧惧之余,便想另做打算。

    等到谢瑾解了桓谦徐州刺史之职后,桓氏一党的势力再次一落千丈。

    后宅之事,终究不能与朝堂毫无干涉。

    谢瑾虽然不怎么看得上王定之,却不忍心看着王和之的孩子一个个因此毁了前途。

    正好此时庆阳公主与桓阳次子离婚,想要在世家大族中寻个夫君。

    谢瑾便给王定之和庆阳公主牵了线,两方见面,很快便敲定了王贻之离婚尚主之事。

    谢瑾告诉自己,他这么做,是为了保全王和之的孩子们,不让他们受桓氏牵连。

    可是无人之时,他也会忍不住想,自己真的就没有一点点私心吗?是不是他打心底里,还是想让郗归和王贻之分开,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谢瑾闭了闭眼睛,脑中再次浮现出郗归的笑颜:“阿回会恨我吗?恨我步步紧逼,胜了郗岑;恨我从中作梗,毁她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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