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某天中午去吃饭,走在从教室去食堂的路上,路路问:“子初,林俊被评为省三好学生了,你知道吗?”

    我一愣,一脸茫然地回答:“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路路失笑,说:“两三天前的事情。怎么?林俊没告诉你?他的嘴够严实的呀。”

    我不怎么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林俊会不告诉我,问:“真的假的?”

    路路撇撇嘴,说:“什么真的假的?你还不信我?他的照片就贴在教务处门口的大橱窗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点点头。

    我和路路绕了一段路,走到教务处门口,果然看见橱窗里贴着十几张同届高三学生的照片,其中也包括林俊的照片。

    通过橱窗里的照片和文字简介得知,每个班都有一个省三好学生的名额。我们班的省三好学生,正好是林俊。

    照片上的林俊,穿着白衬衣,长得明眸皓齿,笑得阳光灿烂。一副青春洋溢,干净帅气的模样。

    这跟平时的他很不一样。平时的他肤色有一点黑,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性格还有点青涩害羞,像枝头的青杏,一看就是没成熟的样子。

    可照片里的他,青春痘被修没了,肤色被调白了,干净清爽得有些不真实,像校园偶像剧的男主角似的。

    看着好友的照片被贴在橱窗里,照片上的他,遥远的望着我微笑。我俩之间,像是隔着千里万里似的。我心里忽然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的。

    是的,我承认我羡慕了,嫉妒了,心理不平衡了。那可是省三好学生呀,我下辈子都拿不到这个荣誉。

    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我专心致志地趴在桌上做题。林俊来了,一如往常朝我笑笑,跟我说话。

    我不搭理他,继续低头做题。

    林俊略一沉默,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问:“你去看了橱窗里的照片了?“

    我吃了一惊,抬起头,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林俊微微一笑,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现在的反应,就是看了照片才会有的反应。”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被林俊猜到我嫉妒他了,我有点难为情。

    林俊冷笑,问:“子初,我好不容易取得了一点小成绩,你就不能为我高兴吗?非要在心里默默跟我比,比完了之后跟我闹情绪?”

    我冷冷地说:“我一个差生,有什么资格跟你比?我只是觉得,都是朋友,差距太大了。我在你面前有些自卑,自惭形秽。”

    林俊幽幽地叹气,说:“你知道吗?我就是怕你不开心,怕你会是这种反应,所以我都不敢跟你说。”

    我不高兴地说:“这么说,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林俊一脸认真地反问:“你难道不是吗?那你现在为什么要给我摆脸色,跟我生气?”

    我哑口无言。

    林俊柔声向我解释:“子初,不是我想当这个省三好学生,其实班主任跟我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我拒绝他了。但班主任说了,每个班都是第一名才有资格,这样才能服众,不容易引起争议。”

    我低声说:“这么难得的荣誉,干嘛要拒绝?”

    林俊说:“我是觉得,这种华而不实的荣誉,没有什么意义。拿了省三好学生,就能考上名牌大学吗?要是拿了荣誉,到时候考不上,反而丢人。”

    我说:“我听说省三好学生有加分,十分还是二十分的。”

    林俊淡然地说:“加不加分的,我不在乎那些。因为我完全有这个实力,靠自己考上理想的学校。”

    我说:“有实力是好事,有自信也是好事。但既然可以获得加分,获得荣誉,也没必要故意推开。”

    林俊皱着眉头,说:“可是,我嫌麻烦。自从得了这个省三好学生,宿舍里的室友嫉妒排挤我,现在连你也不理解我,跟我闹情绪。我心里烦死了。”

    我好奇地问:“你们宿舍的室友嫉妒排挤你了吗?”

    林俊叹气,说:“男生嘛,竞争心理很强的,谁也不愿意别人比自己强。自从我考了全班第一以后,我们宿舍的室友就开始孤立我,挖苦我,各种冷嘲热讽。这次被评为省三好学生,他们更是看我不顺眼了。”

    我没想到林俊在宿舍是这种处境。我一直以为,林俊成了黑马之后,同学们应该和我一样,欣赏他,佩服他。但听他这么一说,我又觉得,面对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好像嫉妒和不服气才是更真实的人性。

    林俊一脸认真地说:“所以子初,别因为这件事情跟我闹情绪,好吗?我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怎么做。因为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只是室友而已。我只希望你和小义能够一直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听到林俊亲口诉说他有多在乎我,我心里一暖,没有再跟他闹情绪了。

    因为我跟他闹情绪,主要是自卑,怕自己配不上他这么优秀的朋友。可既然他亲口说我很重要,那似乎就没有闹情绪的必要了。

    又隔了几天,意外的是,我也得到了同学们的关注和赞赏。

    事情是这样的,学校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征文启事,说是有一个全国性的征文比赛,号召同学们踊跃参加。

    虽然学校并不鼓励学业繁重的高三学生参加,但我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还是抽出了宝贵的时间,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作文,投进了教务处门口的投稿信箱。

    没过几天,结果出来了。我的作文意外地获得了二等奖。

    在这次征文比赛中,新江一中一共有五六个同学获奖。没有一等奖,只有我是唯一的二等奖,还有几个同学获得了三等奖。

    也就是说,单就这次征文比赛来看,我的作文成绩就是新江一中的第一名。

    课堂上,由语文老师带来了这个获奖消息。听闻此事,全班一片哗然,满脸震惊。随后,大家四处奔走相告,都在讲平平无奇的女生吴子初,在全国性作文竞赛中获奖的事。

    我自从上了高中,因为学习成绩不好,所以在班里一直都是小透明。虽然同时被好几个男生喜欢,但众所周知,人气不等于实力。有人气只能说明人缘好,有实力才是真正的王者。

    虽然在一次作文竞赛中获奖,这种才艺看起来多少有点花拳绣腿。比不得林俊那种在考试中成绩优秀,实打实的含金量。但是,就算只是花拳绣腿的才艺,那也是有总比没有强。

    更戏剧性的是,在引起了同班同学的震惊之后,周围其他班级的同学也跑来凑热闹。

    江湖传言,在这次征文竞赛中取得优秀战绩的吴子初,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附近班级的男生,纷纷跑到我们班窗户外面,来一睹佳人风采。

    一到课间休息时间,窗户外面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脑袋,眼睛如探照灯一般四处搜寻。我们班同学还好心地帮他们介绍,哪个同学是吴子初。

    有些男生看了表示满意,点点头评价说,不错不错,还挺漂亮,挺有气质的。也有些男生看了不怎么满意,皱着眉头,摇摇头说,就这也叫漂亮?标准也太低了吧?都什么眼神?

    不管怎么说,我心花怒放,还挺高兴的。因为高中三年,身为一个差生的我,从来没有这样被别人关注过。一时间,我心里充满了虚荣心被满足的幸福感。

    我这边很开心,林俊那边却很不满。

    他把书拍在桌子上,拍得啪啪响,翻着白眼,不高兴地说:“他们都不用学习的吗?也太闲了吧?”

    我看出来林俊羡慕嫉妒了。万万没想到,我也有被林俊羡慕嫉妒的一天,真是扬眉吐气,太爽了。

    我微微一笑,说:“只许你被评为省三好学生,不许我在征文竞赛中拿奖?我好不容易取得了一点小成绩,你就不能为我高兴吗?”我把林俊之前对我说的话,又还给他了,真是浑身舒爽。

    林俊直翻白眼,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嫉妒你,我是讨厌那些男生,像苍蝇一样在你身边嗡嗡乱飞,讨厌死了。”

    我微微一笑,说:“你呀,就是习惯了自己方方面面都比我强,一旦我有哪个方面比你强,你心里就不舒服了,不自在了。”

    林俊听了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看他对我怼得哑口无言的样子,我心里爽呆了。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配跟林俊做朋友,这一次的征文竞赛,总算帮我掰回了一局。让我有了一种他很优秀,但我也不差的感觉。

    又过了几天,林俊身上再起波澜。起因是班里同学议论纷纷,沸沸扬扬,说班主任为了帮助林俊学习,给林俊提供了一间单身宿舍。

    同学们议论,是因为羡慕嫉妒。有些同学很不服气地批评班主任,说他太偏心,惹人讨厌。有些同学唉声叹气,说别羡慕别人了,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我的心理有点矛盾,一方面替林俊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班主任做得确实有点过分。就算是得意门生,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容易引起同学们的不满情绪。

    搬到单身宿舍,林俊倒是挺开心的。一连好几天,每天没事的时候,都要热情邀请我,有空的时候去他的单身宿舍坐坐,参观一下。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心想,男生宿舍有什么好参观的?寡男寡女,共处一室,多不合适呀。

    可是,这件事情被林俊反复提起。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要问好几遍,问我什么时候去参观他的单身宿舍。

    某天晚上,下了晚自习,他又问我什么时候去参观他的宿舍。我实在烦不胜烦,随口回答:“现在去,行不行?”因为我觉得,不去参观一次,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林俊一脸懵,好像完全没想到我会答应似的。

    我有点不耐烦地问:“到底去不去呀?”

    林俊喜笑颜开,高兴地说:“去去去,现在就去。”

    班主任给林俊提供的单身宿舍,就在学校的教工宿舍区。离教学楼很近,大约只有两三百米。

    我俩说说笑笑,走到他的宿舍门口。林俊一边拿钥匙,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我迷惑不解,心想,为什么不能说话呢?

    林俊拿钥匙打开门,轻手轻脚走进房间。开了灯,我一看,一进门竟然是一个客厅。有沙发有电视的客厅。

    我心里很奇怪。怎么会有客厅呢?班主任给林俊提供的宿舍,不是单间吗?如果是有客厅的套间,那真的太过分了。难怪会引起全班同学的不满。

    林俊带我走进客厅,随后又走进卧室。他很谨慎小心地顺手关上了门。

    我四下环顾,发现房间的条件其实很一般。四面大白墙,一张木制双人床,床上铺着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除此以外,还有一张书桌,一个凳子。

    我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就这,还非要邀请我来参观?这有什么好参观的呀?”

    林俊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林俊的房间里灯光很昏暗。只有一个瓦数很小的节能灯,外面还用纸壳做灯罩,把灯光遮住了一大部分。

    我笑问:“你这灯是怎么回事?怎么跟萤火虫似的?在这种灯光下看书,可别把眼睛看瞎了。”

    林俊笑了笑,说:“有台灯,看书的时候会开台灯的。我喜欢灯光暗一点,这样有利于思考,也有利于睡眠。”

    我摊摊手,说:“好吧。你的房间,你觉得舒服就行,我也就随口一说。”

    林俊拿了一个玻璃杯子,给我倒了一杯水,说:“子初,坐,喝水。”

    我坐在唯一的凳子上,一边喝水,一边随便看看书桌上的书。林俊站在我旁边。

    我高兴地说:“林俊,你这几本参考书跟我的一样。看来咱俩的审美品味差不多。”

    林俊微微一笑,说:“还是有差别的,不信你翻翻看。”

    我翻了翻,终于知道林俊为什么要说有差别了,顿时气得直翻白眼。

    林俊的参考书上几乎快写满了,上面写得密密麻麻。而我的参考书几乎还是空白的呢。

    我一翻白眼,说:“你这个人,说话就这么招人烦。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林俊得意洋洋地笑。

    房间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林俊,你原来住在吵吵闹闹的集体宿舍,现在忽然搬到单身宿舍,有点不适应吧?晚上一个人睡觉,不觉得孤独冷清吗?”

    林俊若有所思地说:“搬到这里也是没办法。自从我被评为省三好学生,在宿舍里就完全被孤立排挤了。每天我一回宿舍,他们讲话就阴阳怪气的,一直嘲讽我,打击我。后来班主任说有个房间,问我要不要住,我就答应了,也是想图个清静。”

    我惊讶地问:“有这么严重吗?”

    林俊苦笑了一下,说:“说来也是好笑。高一的时候,我学习成绩不行,家庭条件也不行。室友们嫌我家是农村的,嫌我家里穷,各种瞧不起我。

    可自从我考了第一,他们又嫌我学习太好,又是各种不服气,嘲讽打击。我真是无所适从,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他们才会满意。”

    我轻声安慰他:“没事的,不用非得让别人满意,人际关系就是这样复杂的。你弱了别人欺负你,看不起你。你强了别人嫉妒你,讨厌你。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林俊反问:“你们女生宿舍也是这样的吗?你和路路,宁宁相处,也是这样的吗?”

    我笑了笑,说:“那倒没有。我跟路路宁宁是初中同学,爸妈都是同事,又住在一个院子里,互相之间包容程度比较高。路路宁宁心思单纯,虽然偶尔会耍小脾气,但心眼都不坏。”

    林俊满脸羡慕地说:“有这样的室友真好。”

    我和林俊不闲不淡地聊了几句,不知为何,气氛慢慢变得暧昧起来。

    可能孤男寡女在昏暗密闭的空间里,呆的时间一长,就容易产生化学反应。

    我的心跳扑通扑通开始加速,林俊也开始目光闪烁,有点不自在了。

    就在这时,房间外忽然有人敲门。我原本就有些绷紧的神经,这一刻几乎快要崩断了,心里一片凌乱。

    林俊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但他强装镇定,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问:“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是我,奶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呀?林俊。”

    我满心疑问,心想,是林俊的奶奶吗?林俊上学,竟然把奶奶带过来了?

    林俊这边急中生智,他走到房间门口,啪的一声把灯关了,说:“奶奶,我睡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我心想,果然模范生的脑子就是好使。他使出了关灯这一招,奶奶就不会进来查看了。

    随后,奶奶去了卫生间。又过了一会儿,卫生间传来冲水的声音,奶奶穿着拖鞋踢踢踏踏走过客厅,关上了房门,看来是回房间休息去了。

    我吓得小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小声问:“你的奶奶?”

    林俊摇摇头,说:“是班主任的爸妈。”

    我气得头顶冒烟,气得头晕眼花。

    林俊轻声说:“奶奶睡了,咱们走吧?”

    我连忙站起身来,跟在林俊的身后。我们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穿过客厅,走到了屋子外面,林俊轻轻关上了门。这一套行动,像做贼似的。

    等到走出了十几米,我忍不住开始生气地抱怨:“林俊,你是疯了吧?你跟班主任他爸妈一起住,为什么没跟我说?我还以为你住的是单人间呢。”

    林俊微微一笑,说:“要是跟你说了,你还会来吗?”

    我气死了,说:“班主任本来就讨厌咱俩同桌,嫌我影响你学习,你竟敢带我来你宿舍?你是嫌我活得太长,想让班主任亲手砍死我吧?”

    林俊笑了,说:“不至于,不至于。”

    我迷惑不解地问:“林俊,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参观你的宿舍呢?一个破宿舍,有什么好参观的?”

    林俊笑着说:“这道理就跟搬了新家,都要请朋友来暖房一样。这样新家里面,就有了朋友来过的影子,留下了朋友的气味和脚印。以后每次感到孤独和陌生的时候,就能想起朋友的影子。”

    我恍然大悟,心里一暖。原来我对林俊来说,是让他感到温暖和亲切的人。

    林俊又说:“一个人住,确实很孤独。你来过了,就不一样了,这个房间就变得熟悉和温暖了。”

    我抿嘴偷笑了,心想,看来少男也开始思春了。他是一定是想着,睡觉的时候,心里能有一个思念的人。

    想到这一点,我满心甜蜜,心花怒放,但我是不会拆穿他的。毕竟有高考这把利剑悬在头顶,这并不是谈恋爱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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