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二下学期,我在学业上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我大学的专业是自动化。当初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呢?

    是因为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对选什么专业,将来会在大学里学习到哪些知识,以及毕业之后又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毫无概念,两眼一抹黑。

    我爸我妈学历低,也不知道这些,没办法给我提供适当的指导和建议。

    这时候我舅妈随口说了一句,自动化这个专业不错,将来好就业。我就稀里糊涂地选择了自动化。

    上大一的时候,初上大学的新鲜感掩盖了问题,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同学们一起上课,下课,考试。

    虽然考出来的各科成绩都很一般,也就是六七十分,但好歹都及格了,我也就没多想。

    时间来到大二下学期,我发觉自己对自动化这个专业的课程,厌恶程度越来越深。因为课程越来越难,我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当老师站在台上讲得如痴如醉,我坐在台下直打瞌睡。什么《模拟电子技术》,《数字电子技术》,《现代控制理论》,单片机,电路,电磁场之类的。

    就这么说吧,我对那些电路啊,磁场啊之类的东西,反感到每次光看到书皮,都感到头疼的程度。

    本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蠢的人,虽然并不算聪明,但智商好歹应该在平均线以上吧。可是那些专业课,把我虐得简直开始怀疑自己这种愚蠢的垃圾,留在世界上的价值了。

    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听不懂,像个白痴一样,那种感觉无疑是痛苦的。

    那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中度过。而且那种怀疑和否定是叠加的,我变得越来越怀疑,越来越否定自己了。

    痛定思痛,我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差呀。直到某一天,我突然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发觉我痛苦的根源,是因为自己选错了专业。

    我应该选择中文,哲学,法律,经济,教育,或者心理学之类的,人文社科类的专业,而不是学什么自动化,计算机之类的,对数学要求很高的学科。

    每个人都有他擅长的方面和不擅长的方面。面对自己擅长的事物,会感到得心应手,自信满满。可是面对自己不擅长的事物,就会感到很挫败,很痛苦。

    当我意识到,我选错了专业的时候,我心里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的。于是我决定去找班主任聊聊,想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帮助和指导,或者有价值的建议。

    班主任是一个大我们五六岁的师哥,长得有点胖,有点矮,但是性格很有亲和力,一天到晚笑嘻嘻的。

    同学们平时有什么问题都喜欢去找他,还给他起了一个亲切的外号,叫老班。

    我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敲了敲门。班主任站在办公桌旁边,一转头看见我,笑容满面地说:“咦,吴子初来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含笑走进门去,说:“老班,我这不是在学习上遇到困难了,来找您求助了吗?”

    老班笑着说:“坐坐坐,好说,好说。”

    我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老班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抱怨:“唉,老班,大二的课程为什么这么难?我已经快被这些课程虐死了。”

    老班哈哈大笑,说:“正常,正常。”

    我奇怪地反问:“正常吗?”

    老班笑着说:“其实是正常的,到了大二大三,专业课一开,大多数同学都会觉得智商不够用,被虐得七荤八素的。想当年我上本科的时候,也觉得那些课程实在太难了。”

    我说:“既然大多数同学都觉得难,那学校为什么不调整一下难度呢?”

    老班笑着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其实哪些专业,学哪些课程,这也不是我们学校的领导决定的。而是全国一盘棋,设定这些专业的时候,大概需要学哪些课程,当时的教育专家就确定了。”

    我郁闷地说:“可是这么难,学生学不会呀,至少像我这种智商普通的人学不会呀。”

    老班笑着说:“你学不会,可是有极少数天资聪明的学生,人家能学会呀。”

    我说:“可是教育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大多数人学会吗?大多数人都觉得太难了,学不会,那就说明他们的教学难度太高了,需要及时调整呀。”

    老班笑了笑,说:“反正高等教育的课程设置,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决定的,而是那些老专家,老学者,几十年前早就决定好的。哪怕是我们学校的校长,也没办法随意调整学生们的课程设置,因为这已经成为一种规范和定式了。”

    我惆怅地说:“老班,那像我这种学不会的学生,该怎么办呢?“

    老班皱起眉头,说:“吴子初,你现在才提出这个问题,很难办呀。要是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提出来,还可以换专业。可是现在你都大二下学期了,不可能换专业了。”

    我不以为然,说:“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咱们专业教什么呀,更不知道自己适合不适合。这不是大二了,学着学着,我才慢慢发现不适合吗?”

    老班笑而不语。

    我开了个玩笑,说:“这就跟谈恋爱一样,刚一见面怎么知道不适合?总得相处一段时间,才能知道适合不适合。”

    老班笑着说:“说不定过几年,学校的制度会有所调整,到时候说不定大二大三也可以换专业。但是怎么办呢?现在不可以呀。”

    我说:“那我怎么办呢?”

    老班笑着说:“很简单呀,这还用老师给你支招?学不会,就混学历呀。你们每次考试之前,各科老师不是给你们划重点了吗?就是为了防止有些同学学不会,所以才想出来这种权宜之计。你们只要把老师划的重点都背会了,考试考个六七十分没问题,死记硬背你总会吧?”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说:“这不是相当于作弊吗?明明没学会,只是在每次考试之前,临时抱佛脚,背个考试重点,这对学习有什么帮助呢?”

    老班笑着说:“虽然对学习没有帮助,但是对你拿毕业证有帮助啊。要不然呢?你还想干嘛?想学富五车,学贯中西,融会贯通,成为行业内的专家?”

    我不以为然,说:“就算我没想着把所有知识全都弄清楚,搞明白,融会贯通,但是我想,大多数人上大学的目的,还是想着学点真材实料,将来走上工作岗位,可以学以致用的。”

    老班笑问:“所以呢?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现在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我想放弃剩下的两年学业。因为现在这些专业课,我既不感兴趣,也学不会。再继续学下去,也只是浪费宝贵的青春时光。同时它们对我的自信心,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老班听了哈哈大笑,说:“吴子初,我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想问题这么轴,这么天真。不喜欢就放弃吗?谁教你的?学习虽然困难,但学历是你找工作时候的敲门砖呀,傻丫头。没有这个敲门砖,你到时候怎么找工作?”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老班,你可能不知道,我是金牛座。从小到大,我这个人想问题脑子从来不会转弯,一直都是率性而为的。”

    老班摇头叹气,说:“吴子初啊,任性这件事情,是小时候的特权。人一旦长大了,就不能再任性了。长大了,多的是身不由己,委曲求全。”

    我摇摇头,说:“对于我来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努力争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要及时放弃,及时止损。我一直都是这样活着的。”

    老班无奈苦笑,说:“小时候和长大了,不一样,你知道吗?小时候不喜欢什么就可以不要什么,长大了,遇到不喜欢的课程,为了学历,你得忍着。遇到不喜欢的人,为了生存,你也得忍着。”

    我摇摇头,表示不懂,也不想懂。

    老班又说:“你现在长大了,所以要学会,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慢慢忍耐。这些都是老师给你的金玉良言,你可要好好听进去才行。”

    我低头沉默,心里却并不认同。

    老班又说:“再说了,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孔雀开屏虽然好看,但是它一转过身来,你就会看到它难看的屁股。这就像你的专业,自动化,虽然学习的时候很困难,可是找工作的时候,好就业。这就是事物的两面性。”

    我摇摇头,说:“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没有好就业,和不好就业。”

    老班无奈苦笑,说:“小姑娘,真是太天真,太幼稚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里,你喜欢或者不喜欢,根本没有人在意。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喜不喜欢,才是重点。”

    我不以为然,说:“虽然我是普通人,在别人眼里,我微不足道。但是我觉得,正是因为别人不在乎我,我才应该把自己的喜好放在第一位。因为如果我都不在乎自己的喜好,又有谁会在乎呢?”

    老班语重心长地说:“吴子初呀,咱们普通人,就得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往上爬。混学历,混资历,慢慢去积累人生阅历,工作经验,这样才能慢慢去争取到一些可能属于我们的利益。普通人没有任性的权利,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因为你犯了错,没有人给你兜底。”

    我不信,摇摇头说:“我不想委曲求全,我只想跟随我的心。喜欢就坚持,不喜欢就放弃。”

    老班叹气,说:“傻丫头,学历是找工作的敲门砖,这是咱们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统一的游戏规则。凭你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姑娘,怎么和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对抗?”

    我撇撇嘴,说:“反正我不懂什么游戏规则,我的规则很简单。我喜欢,就会努力去争取。我不喜欢,就会果断放弃。”

    老班冷笑,说:“你到时候,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碰得头破血流,可不要来找我哭。到时候我可没办法救你。”

    我沉默不语,内心却不服气,心想,我可不会来找你哭。

    老班再次苦口婆心地劝我:“吴子初,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很不容易的。再说了,这年头没有学历,真的找不到工作的。你听老师的,老师比你多吃几年盐呢。你再慎重考虑一下,不要冲动,否则会后悔一辈子的。至于学业上的问题,要不要老师帮助你?”

    我真诚地道谢:“谢谢您,老班。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老班说:“行,好好考虑一下,千万要慎重,要不然你将来后悔死。”

    离开老班办公室的时候,其实我完全没有被他说服。我那时候,说是年轻气盛也好,说是年少无知也好,反正我是真的,考虑问题就是一根筋,喜欢我就会努力争取,不喜欢我就会果断放弃。

    那时候的我觉得,既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这个专业了,那就应该及时放弃,不要再继续浪费宝贵的青春时间了。我很怕青春被浪费,很怕剩下的人生里,只剩下委屈求全。

    去找老班谈话之前,我心里只是朦朦胧胧想要放弃学业。找老班谈话之后,我反而看清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就是想放弃学业。

    虽然想清楚了,但是我一时间还没有勇气。所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成天在宿舍里唉声叹气,发表负能量的言论。

    我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地说,唉,学不懂,学不会,不想继续学习了。

    室友们刚开始听到我这些负面言论,还耐着性子劝导我,鼓励我。时间长了,她们渐渐变得厌倦和嫌弃。

    因为我有七个室友,其中只有一两个室友,在学习的时候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努努力还能勉强跟上老师的节奏。

    其他几个室友,情况都跟我差不多。她们也同样面临着学不懂,学不会,感觉自己像白痴的问题。

    但是,面临同样的困难,室友们的想法跟我是截然不同的。她们的想法跟班主任一样,比较务实。

    她们觉得,学不会没关系,先把毕业证拿到手也行。因为毕业证是找工作的敲门砖。

    我这么成天在宿舍散布负面情绪,室友们很讨厌。因为我的这种做法,对她们坚持想要拿到学历的坚强意志,也是一种侵蚀和瓦解。她们面对困难的课程,也会感到痛苦,泄气。

    可能她们觉得,学习生活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她们更需要那种心灵鸡汤式的鼓励,而不是像我这种炸弹式的破坏性言论。

    我和室友们的关系,本来一直是亲如姐妹。可是在这一段时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大家都很讨厌我,而且渐渐不再掩饰对我的厌恶。

    我一说话,她们就无情地打断我:“子初,你不要再说了。你想放弃就放弃,我们不管,但请你别在宿舍里说这种负能量的话。要说你出去说,去找别人说去。”

    我在宿舍里不仅得不到理解,还被孤立,被排挤了。大家把对我的厌恶和疏远,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这让从小到大,一直人缘很好的我,感觉受到了伤害和打击。

    万万没想到,我最大的打击,是在林俊那里受的。

    因为室友们都不理解我,不想搭理我,所以我想从林俊那里找一些理解和安慰。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林俊一直以来都是我的灵魂知己,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了,他也不会的。他会一如既往地理解我,支持我,鼓励我,站在我身边。

    关于我想放弃学业这件事情,我在电话里跟林俊说过几次。刚开始,他的反应和室友们如出一辙,也是耐着性子,试着倾听,试着劝导,试着鼓励。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子初啊,谁会一开始就喜欢自己的专业呢?其实大家都不喜欢,但是为了完成学业,只能慢慢坚持。等到度过了那个最讨厌的时间点,慢慢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我不以为然,反驳:“是吗?打个比方,你爸你妈给你安排一个相亲对象,你特别讨厌,一看见就讨厌到想吐的那种讨厌。我是不是也可以劝你,等到度过那个最讨厌的时间点,慢慢就没那么讨厌了?”

    我觉得林俊的劝导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没有触及问题的核心。他的想法就是跟老班和室友们一样,他们都是务实派,他们都觉得,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专业,也要拿到毕业证再说。

    在他们所有人的眼中,只有毕业证才是重要的,只有敲门砖才是重要的,至于我们自己的喜好,自信和擅长,一点都不重要。

    所以我就在想,为了满足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期待和要求,我们到底要委屈求全到什么程度?

    林俊苦苦劝我:“子初啊,只不过再忍耐两年,就能拿到毕业证。忍耐两年很难吗?毕业证多重要啊,为了毕业证,再忍耐两年,不值得吗?”

    我不以为然,反驳:“林俊,这不是忍耐两年的问题,而是我觉得,能忍耐两年的人,就能忍耐二十年,接下来就能忍耐一辈子。我们面对不喜欢的人或者事情,忍耐的程度越高,只会让我们的人生更痛苦。”

    林俊不以为然,说:“等到大学毕业,等你拿到毕业证,你再出去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不好吗?”

    我不以为然地说:“到时候我拿着自动化专业的毕业证,能够顺理成章找到的工作,就是和自动化专业相关的工作。你说,那时候,我去还是不去?”

    林俊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有人做过统计,毕业以后,从事和本专业相关的工作的人,只有百分之三十。你要是不喜欢自动化,等你毕业了,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工作呀。”

    我有自己的理由,我说:“林俊,我现在只有二十岁,我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我也愿意为之付出勇气和努力。如果我现在年纪轻轻,都没有勇气去改变。那你说,等到三年五年以后,我还有勇气去改变吗?最难得的是勇气,而不是毕业证,你懂吗?”

    林俊听了沉默不语,显然,他没办法说服我,但也没有被我说服。

    我知道,我是“喜欢就努力争取,不喜欢就果断放弃”的任性派,林俊是“为了毕业证,为了敲门砖,要努力忍耐”的务实派。

    在我的学业问题上,我和林俊之间,破天荒地产生了不可调和的意见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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