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三下学期,寒假结束以后,我从家里回到学校,依然窝在学校外面的出租房里看书。因为我不敢让我爸妈知道,我已经退学了。

    开学大约一个月的时候,班主任打电话到宿舍,托室友们传话给我,让我去办公室找他。

    我当然知道,他是想跟我谈,我一个学期没去学校上课,也没去参加期末考试的事情。

    我心里忐忑不安,小鹿乱撞,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以前一直对我亲切热情的班主任,这一次态度很是冷淡。当然我也能够理解,毕竟从小到大,我们遇到的老师,大多数都喜欢听话懂事,努力且优秀的学生。

    我不听话,不懂事,他当然就不喜欢我了。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班主任冷淡地,不悦地问:“吴子初,你半年没回学校上课,期末考试也没参加。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虽然在我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就知道将来或迟或早,会面临这种局面。但是,当我抉择的时刻来临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不悦地说:“我这个班主任,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当初磨破了嘴皮子,想劝你好歹混个毕业证。可是你不听嘛,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满心内疚,说:“老班,您对我挺好的,我都知道。您已经尽到了班主任的责任,我也知道。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问题。”

    班主任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说这话,倒还有点良心。不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呀?我都替你发愁。”

    我淡淡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相信我选的这条路,就是死路一条。”

    班主任无奈叹气,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面对你这种想法偏激,主意还特别正的学生,我是没招了。既然我没办法把你拉回到正路上,那你的事情,你自己考虑吧。我管不了了。”

    我低头沉默不语。心想,我自己的事情,当然是我自己考虑了。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帮我考虑?

    班主任说:“现在的情况是,系里已经知道你的事情了。他们知道你半年没去学校上课,也知道你没参加期末考试。系里给出的处理意见,是要么留级,要么跟班试读,要么退学。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心想,我的想法肯定是退学呀。但就在我想要说出退学两个字的时候,我忽然对未知的未来,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尤其是想到我爸妈,我心里真是愁肠百结,忧心忡忡。

    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是我爸妈的人生希望。我是我们整个家族,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因此,我成为我爸妈的骄傲。

    我难以预计,当他们得知我退学的事情,会是什么反应。会深受打击还是会发疯?这都是有可能的。

    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以及顾虑到我爸妈的反应。所以我跟班主任说了一句:“老师,您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班主任说:“好吧,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的建议是,尽量回来跟班试读。如果你能够悬崖勒马,老师我还是会尽量帮你的,好吗?”

    我满怀感激,朝班主任鞠躬致谢。因为我知道,遇到我这种不靠谱的学生,班主任也是倒霉。

    虽然他没有说,但我猜都能猜到,因为我这种不靠谱的学生,出现在他管理的班级,系里领导肯定会因此批评他的。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对我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了。

    回到出租房,我反复斟酌,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决定先不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

    我决定先找个大城市,出去闯荡一番。毕竟长期躲在出租房里读书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应该出去闯荡一番,看看江湖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呢?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能够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那我爸妈对我退学的事情,可能就没那么在乎了,比较容易原谅我了。

    毕竟在长辈眼里,读大学的目的也是为了找工作。如果能找到不错的工作,那么读不读大学,他们可能也不那么在乎了。

    想到这些,我立刻行动起来了。不得不说,年轻人或许别的不行,但行动力那真是没说的。因为一腔热血,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当然,也可以说是有勇有谋,没什么脑子。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我直接跑到太原火车站,去买火车票。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可是,要去哪呢?我的第一选择是去深圳。

    因为不知道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说深圳是全中国最有活力最年轻的国际化大都市。在这里的年轻人,只要有梦想,肯努力,就有实现梦想的可能。

    虽然不知道这些广告语都是谁想出来的,但不可否认,这些话对年轻人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毕竟大多数年轻人,都是空有梦想,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的。

    在售票窗口前面排队的时候,我热血澎湃,慷慨激昂。就像渴望为国捐躯的战士,马上就要上阵杀敌似的。我脑子甚至浮现出一副卷起袖子,挥洒汗水,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画面。

    可是,就在我离售票窗口只有几十米的时候,我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到了深圳,出了火车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该朝哪一个方向走呢?

    要知道火车站,汽车站,码头之类的地方,最是鱼龙混杂。那些长年累月活动在车站码头的地头蛇们,简直长得一双双火眼金睛。他们能够一眼看出来,哪些人是本地人,哪些人是外地人。

    一看见傻乎乎,迷迷糊糊的外地人,他们就像秃鹫看见了腐肉,豺狼看见了小肥羊,马上一窝蜂地扑上去,用甜言蜜语哄得脑子还在发懵的外地人团团转。

    趁外地人不备,地头蛇们把外地人带到杀人不见血的饭店,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小旅馆。一顿饭说好是几十块,他们转头就能翻十倍。一个破旅馆,说好一晚上几十块,可是转头钱包就丢了。

    年轻姑娘还有更大的风险,万一被迷晕了,被卖到深山老林里,嫁给四五十岁的老光棍,给他生三个孩子。这辈子就妥妥的完了。

    总之,当时我脑子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这些可能的风险。虽然遇见这些危险的概率不高,但是一旦遇见,那就是百分之百。

    这么一想,我开始犹豫不决,忐忑不安了。

    就在这时,我脑子里忽然又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人,林俊。想到了一个地方,上海。众所周知,上海也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经济金融中心,国际化大都市。不敢去人生地不熟的深圳,我可以去上海呀。

    于是,当我排队排到售票窗口前面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买了第二天去上海的火车票。

    晚上,我给林俊打电话。这是我们分手以后,我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其实,打电话的时候,我的心情挺忐忑的。

    毕竟分手都这么久了,还找人家帮忙,挺丢脸的。尤其是,他还是那个甩掉我的那个人。

    我主动找甩掉我的人帮忙,简直没脸没皮。好像全世界除了他,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帮忙的人似的。

    电话一接通,我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尴尬地说:“林俊。”

    林俊惊讶得大跌眼镜,说:“子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主动打电话给我?”

    我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林俊问:“子初,你找我干嘛呀?是有事,还是单纯地想叙叙旧?”

    我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个电话打都打了,少不得要求他帮忙了。

    我厚着脸皮,笑着说:“林俊,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买了明天去上海的火车票,想请你帮我找个住处。毕竟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的时候,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

    林俊大大地啊了一声。

    看他这么震惊,我很尴尬,尴尬得无地自容。脸上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林俊惊讶地问:“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上海?”

    其实我心里很想跟林俊解释。林俊,其实我已经退学半年了。在这半年里,一直呆在出租房里,自己读书。可是,学校现在让我去办理退学手续,我心里很不安,所以我想先出去闯荡一番,找找工作。

    但我又觉得这样解释很丢脸。为了不解释,我自我保护地反问:“怎么?上海是你家的,只许你去,不许我去?”

    林俊笑着说:“当然不是了。上海是全国人民的上海,谁都可以来。我可以来,你也可以来。”

    我继续用自我保护的语气说:“这不就得了?”

    林俊笑着感慨:“唉,子初啊。你这个人真是,活得太潇洒,太随心所欲了。你总是想干就干什么。光凭你这一份潇洒,我已经足够羡慕,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林俊这话,在我听来,是彻彻底底地嘲讽。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嫌我的性格随意任性。他这时候这么说,显然是一种否定。

    虽然我听了这话,心里并不愉快。但是,毕竟有求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林俊,我不管你是佩服我也好,嫌弃我也好,这都没关系。这是你的看法,我管不了你的看法。

    但是有一点,我想事先声明,我这次去找你,只是单纯地想让你帮我找个住处。请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以为我是去给你添麻烦的。我在这里向你保证,只需要你给我找个住处,绝不给你添任何麻烦,更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林俊尴尬地笑了,说:“说什么呢?咱俩谁跟谁?话说得这么生分,好像我不欢迎你似的。”

    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有些话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比较好,要不然你岂不是要有顾虑,忧心忡忡到睡不着觉?一开始就说清楚,我自己也更容易摆正自己的位置。”

    林俊尴尬地笑了笑,说:“你要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顾虑?你想多了。”

    虽然不知道林俊这句话,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客气。但不管怎么说,他愿意这么说,我还是挺安慰的。

    我开始解释:“其实,之前我也想过找别人。毕竟你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不过你也知道,你这个人社交面很窄的。

    高中时候的朋友,只有你,路路和宁宁。但是我不能去找路路和宁宁。因为她俩的爸妈,跟我爸妈一个单位。我要是去找她们,第二天就被我爸妈揪回家了。”

    林俊说:“好了,子初,不要再解释了。越解释越生分。你能来找我,说明你心里还认可我这个朋友。我真的很高兴。”

    我接着解释:“我的大学好友,只有我的室友。可是她们都还没有毕业,都还在学校里。除了你,路路宁宁,大学室友,其他人我真的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

    林俊说:“好了,不要解释了。越解释越长。”

    我诚恳地说:“林俊,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故意想给你添麻烦的。我真的是没有别人可以找了。也请你相信我,到上海以后,只需要你给我找个住处,其他事情我真的不会麻烦你的。”

    林俊无奈苦笑,问:“你真的要一直解释,一直解释,解释一晚上吗?”

    我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那种没有边界感的人。我知道我们是分了手的关系。我这次去上海,绝对不是为了缠着你,也绝对不是为了再跟你发生一点什么故事。你放心。我单纯只是想去国际化大都市上海,闯荡闯荡江湖。”

    林俊有点不高兴了,说:“好了,你要是再解释,就不用来了。”

    我觉得我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了,足够打消林俊心里的顾虑了。于是我停止了解释。

    林俊问:“明天的票?那是不是后天到上海?几点到上海?”

    我惊讶地问:“你要干嘛?”

    林俊气呼呼地回答:“还能干嘛?当然是去接你。”

    我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你好好上课吧,别影响你学习。我自己想办法去你们学校。”

    林俊说:“不告诉我是吧?那我只能后天一大早就过去,在出站口一直等了。”

    我觉得林俊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的。为了不让他一大早就去等,我的:“后天上午九点二十到上海。”我把车次告诉了他。

    林俊语气轻快地说:“好,后天见。一路顺风,路上照顾好自己。”

    林俊答应帮我找住处,我心里一块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毕竟想让前男友心甘情愿地帮我,也是不容易的。

    关于找前男友帮忙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他当初一定是嫌弃我,才甩掉我的。我这次又主动去找他,他难免心里会有顾虑,怕我再一次缠住他。

    所以,我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才能打消他的顾虑,让他愿意帮我。

    找住处这件事本身并不复杂。毕竟他在上海生活近三年了,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但如果他心里有顾虑,他很有可能就不愿意帮我。

    总而言之,我成功打消了林俊的顾虑,得到了他的帮助。去上海闯荡这件事,也算是顺利开局。

    第二天,室友们和赵江城一起,把我送到了火车站。看我即将远去的背影,室友们哭得一塌糊涂,一个个眼睛都哭肿了。

    看得我心里挺感慨的,毕竟我是真心喜欢这群纯粹善良的姑娘,也深深地以青春时期,能够和她们成为室友而开心和感动。

    跟赵江城分别的时候,我往赵江城的怀里塞了一封信,并叮嘱他,等我走了以后再拆开看。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赵江城: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曾经我对咱俩的关系抱有很大的期待,所以,我们在一起,失身,怀孕,流产,还有日常生活的嘘寒问暖,遇到事情总是先反思自己,想着要多包容你,都是我在这段感情里义无反顾地付出。

    但是,半年过去了,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咱俩不合适。

    因为我不止想要身体的交流,更想要感情的交流。但显然,你并不在乎这个方面。

    我们同居的半年,说实话,我真的特别痛苦。因为你对我,过于冷淡了。你给我的感觉,是到手了,就再也不珍惜,不肯放在眼里了。

    在这半年里,我一直在痛苦纠结的情绪里苦苦挣扎。有时候对你很失望,有时候又想强迫自己理解你,包容你,然后变得对自己很失望,觉得是自己心胸狭隘,不够独立。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决定不再要求你,也不再自我攻击。因为我想通了一点,也许我俩就是单纯的不合适。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当我不再对你有期望,我心里的痛苦就消失不见了。

    赵江城,我对这段感情是诚意满满的,否则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为你怀孕流产。但是不合适,那也没办法,强扭的瓜不甜。

    希望你以后能够遇到一个对感情的要求不那么高的女生,或许她能够忍受你的冷漠。

    也希望你以后再谈恋爱,能够对女生好一点,多照顾照顾她的情绪。毕竟就算养条狗,也要拉出去溜溜。何况跟一个人谈恋爱,你怎么能够做到,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

    感情的付出是双方的。如果什么都不想付出,只想享受对方的付出,这种关系注定很难长久的。

    希望你好自为之,好好反思。而我也会好好反思,引以为戒。

    再见,再也不见。好好保重。

    子初。”

    赵江城并不知道,我给他的是分手信。他看着我的目光,依旧充满了依依不舍。他甚至叮嘱我,子初,你到了上海,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将来毕业了,就到上海来找你。

    我笑了笑,心想,你要是早这么深情款款,我也就不提分手了。

    火车哐叽哐叽开动了,风一般地离开了我生活了三年的北方省会城市太原,开往国际化大都市上海。我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生活的恐惧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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