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出嫁咯!”

    媒婆从有些破旧的红色布兜里掏出一把花生抛向空中,紧接着一抬矮小的花轿就被人晃晃悠悠抬起,准备沿着村里的小路向前出发。

    “又出嫁了啊?这都第几次了?”

    “三次了吧。漂亮姑娘就是好啊,就算有那等事这不还是有人娶吗?不像我家娃……哎,不说了,羡慕不来啊!”

    山药村洛家的篱笆外乌泱泱围着一大堆人,对着中央那小而破旧的花轿探头探脑,毫无顾忌地谈论着花轿里的新娘,丝毫不介意是否会被正主听了去。

    站在花轿四角的壮年在腰间系上红布条,随意挥挥手示意围着的人群散开点。接着,两人大梆子一敲,喜锣喜鼓的声音就震得人耳鸣,剩下的两人前后驾着矮小的花轿上下狠狠颠了九次,取意“路途颠簸,但结局美好”。

    媒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抹着夸张的红唇,嘹亮地喊着各种吉祥话,还不忘捏着喜布和看热闹的村民见缝插针地唠唠嗑。

    山药村的人挤在路边东倒西歪地张望,但面上却好像对此情此景见怪不怪。

    “这次洛家那女娃娃能嫁出去吗?” 端着浆洗盆的张大娘毫不避讳地朝身边几位妇人问道。

    “谁知道呢?洛家捡回来的这个女娃娃可真是太闹腾了,这都第三次了吧!再嫁不出去我看以后就老老实实呆着,别再折腾了,省得又来麻烦人。”,接话的王大娘是洛家请来帮忙张罗亲事的,眼睛眯眯,嘴角歪笑,说不上来是讥讽还是真累着了。

    另外一头几个汉子也在互相咬着耳根。

    “贺家那娃就是个呆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种女娃也就看着好,鬼迷心窍才娶逃婚的女人呢!一看就是不安分的,指不定娶回家没几天又和别的男的跑了。”握着锄头的汉子嘴巴十分用劲地朝送亲队伍的方向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靠着嘴把新娘子给勾到自己家。

    旁边另一个汉子翻着白眼接腔:“你这就不懂了吧,洛家那女娃娃长成那副骚样,就算只是娶回去睡上几晚也是划得来的!啧啧啧,我看贺家那个读书娃心思龌龊的很!仗着他自己父母双亡,娶回去快活快活,不然哪家愿意娶一个逃婚两次的?”

    一堆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每个人都在暗地琢磨这洛家女今晚究竟什么模样。

    接亲队伍就在一片嘈杂声中走到了贺家门口。山药村两边皆是高耸的山崖,村子依着弯曲的河道建立,沿路时不时停下来撒喜瓜子,从西头的洛家到东头的贺家竟也走了快一个时辰。

    贺家的篱笆外站着一位身着喜服有些瘦弱的男子,眼睛明亮有神,嘴角还有着压不住的笑意。他肤色没有寻常农夫黝黑但也算不上白净,远远地看到接亲队伍便规规矩矩地作揖。

    花轿停在贺家门口,接亲队伍领了红包就热热闹闹地退到一旁。媒婆看了眼痴痴在门口候着的新郎官,立马嘿嘿笑着弯腰,靠近花轿大声喊道:“新娘到新家,从此两家并一家!新郎迎新妇,此后携手安泰路!新娘子请下轿吧!”

    所有人听到这话又前挤了挤,都想看看这逃过两次婚的新娘今天是什么模样。

    山间带着凉气的风吹过轿帘,在众人的注视下,花轿却没有丝毫动静。

    “新娘子该下轿啦!”媒婆有一次提醒。

    “不会吧?洛家女娃不会又跑了吧!我可是看着她上去的呀,这一路上没可能啊!”抬轿的汉子脱口而出。

    这句话一下子让四周炸开了锅,一堆人涌到花轿边想要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可手刚伸出去,便被一个沉稳的声音制止:“各位父老乡亲,这是晚辈贺棉的花轿,该是由我掀起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村民听到这话,一边讪讪地嘟囔着“这不是好心帮你看看吗”,一边留出轿门前的位置给贺棉,但是多余的空间一点也没让,毕竟所有人都想第一眼见证这三次逃婚的大场面。

    贺棉理了理衣衫,眼眸低垂,没有了最初的喜悦,短暂地呼了口气,拿着喜杆挑开了轿帘。

    这花轿里哪有人!洛家新娘又跑了!!

    这下子饶是贺棉想要控制场面也完全控制不住了,耳边全是“啊呀呀!”“天呐天呐!”“太不知羞啦!”“老洛和他婆娘知不知道啊!”的吵嚷。

    贺棉静静地看着轿厢内的大石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石头下的麻纸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轻轻挪开石头,拿起麻纸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写了一大通字,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在逃的新娘留下的。

    仗着整个村没几个识字的,贺棉便也没有遮挡,直接看了起来。

    【我敬爱的第三任夫,当你看到这张信的时后,就好比看到了我这个人活得不错。你人很好,但不是我要家(划掉)佳(划掉)加的人。我的剑也做好了,该出去创江湖了!等我以后创出名堂了,定会抱你不去之恩!袁央洛留。】

    费了一番心思,贺棉才读懂整封信的意思,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把麻纸仔细叠好收进了袖袋里。接着又朝四周作了几个揖,稳声道:“央洛留了字条给我,告知了我她的去向,请诸位不必担心。此事之前我是知情的,仓促求娶本就是我的不是,我现在便会上洛家道歉,也望父老乡亲莫再议论央洛的是非。”

    远瞧着山脚吵闹的一团,一位约莫十六岁身穿嫁衣的明丽女子踩着山边的岩块,向下方贺棉的方向抱拳:“对不住啦,贺兄!江湖有缘再见!”

    说完,袁央洛便握紧自己做的竹竿剑转身毫不留恋地朝村外的方向出发,离山药村越远,脚步越轻快。

    江湖路遥远,她每一处都想去看看。

    ******

    几日后晨间,金枕城外,袁央洛排到了进城队伍的最后,等待着城门开。

    虽然袁央洛一身火红嫁衣,但因为洛家也没什么钱,除了一些鸳鸯的花样,这嫁衣在外人看来就和普通红衣没什么区别。一路风餐露宿,出嫁时盘的妇人发髻早就散落。早些时候在河边,袁央洛以水照镜草草地将散开的头发束成双辫,用河水洗净脸上厚重的妆容,感觉整个人变得清爽不少。但因为额间的一点红胎记,整张脸仍透出明丽娇艳的韵味。

    正当袁央洛在队伍后排站定,从怀里掏出早备好的干粮时,背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姑娘,你这把竹剑看着挺不错啊!”

    一回头,一个道士模样的年轻人用胳膊夹着拂尘凑了上来:“你也是进城找江海派吗?”

    “江海派?没听说过。”袁央洛老老实实回答。她来金枕城纯粹是因为路上听人说这里有江湖门派招门徒,所以过来试试,至于哪门哪派她还真没打听。

    “初入江湖啊……真好,想当年我刚入江湖时也如你这般模样,当然可能比你还好看点,可惜岁月不饶人啊!心境早就不似当年咯。”道士像是想起什么,终于把夹在胳膊肘的拂尘拿到手中,虚空地抚了抚不存在的胡子。

    “可是你看着很年轻啊。”袁央洛有些不解,这人怎么一副耄耋老人的口气。

    “哟吼!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那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我便来和你说说这江湖。”道士少年完全没管袁央洛答没答应,像倒豆子似的开始介绍,就好像此人一开始就是奔着朝她介绍的目的来的。

    “江湖之所以被称为‘江湖’,除了世俗意义上大家一直这么叫,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江海派和蓬湖派。当今江湖便被这两大门派瓜分,不相上下,分庭抗礼。你可知这两个门派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袁央洛摇头,道士少年预判了她的反应,立马自己接着回答:“这两大门派最大的区别就是理念的不同。蓬湖派主张修炼仙法,最终飞升成仙,传闻百年前蓬湖派的掌门人蓬偓便得道成仙。而江海派主张活在当下,练的就是武术,十八般武器都能在江海派找到高手。因为他们并不相信修仙那一套的说法,所以一直觉得蓬湖派弄的都是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这么多年,这两大门派都有许多追随者,虽说也不至于剑拔弩张,但两派的关系属实不算好。小姑娘,你选择加入江海派,就没办法修习那些神奇的仙法了哦!”

    “仙法?神仙那般的法术吗?真的存在?我以为就话本里的东西呢。”袁央洛下意识回答。

    道士少年呲着牙哈哈笑了两声:“这东西要是这么好证明,两大门派也不至于变成如今的局面。再说了,谁说神仙用的就是仙法呢!”

    “没得仙法,那算什么神仙?还不如学一门武法傍身呢。再说了,若是人真能修习仙法,那为何蓬湖派和江海派难分高下?这只能证明两边都是人力可及的,没有什么神啊仙啊的东西。”

    袁央洛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她不认为真的存在可以飞升成仙的术法。

    “哈哈哈,你倒是还真对江海派的胃口,看来来金枕城确实来对了。”道士少年望着袁央洛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可下一瞬又突然以一张扭曲的表情凑到袁央洛面前,阴沉沉地说:“学不了神仙的仙法,也能学鬼怪的妖法啊!”

    袁央洛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到,下意识要从背后拔出竹竿剑。

    “诶诶诶,大侠大侠,别动手别动手,我开玩笑的。我就一云游道人,一路走来也就靠给人卜卜卦算算命养活自己。你这样不信神佛鬼怪的,我很难做生意啊!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真觉得你我有缘,背上的这把竹竿剑又实在漂亮才聊上几句的。诶,说了这么多,你这把竹竿剑叫什么?有名字吗?”道士少年东绕西绕把话题扯远了。

    “三尺三。算命的话就不用了,我没钱。”袁央洛收回三尺三,转身重新拿起烙饼,被这道士打岔,竟是一口都还没吃。

    哪知背后又窜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烙饼抢去一半:“没钱不打紧不打紧,给我一口吃的也行!让老夫给你掐指一算!嘛咪嘛咪,喽可喽可!”

    “你!还我饼!!”袁央洛终于忍无可忍,抄起地上的石子直直地砸向道士少年!

    道士少年早已把抢来的烙饼塞进嘴,含糊不清地喊:“嗯……嗯嗯!别打!别打!我算出来了!”

    袁央洛停下:“算出什么了?”

    道士少年掐着手:“算出……哟吼,姑娘您是个大好人啊!”

    袁央洛:??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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