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门弟子立刻上前,片刻后又纷纷摇头。这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有弟子道:“七窍流血,看上去像是药宗的手法?”

    “不一定,七窍流血的原因多了去了,比如有个剑修一掌震碎你心脉,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聂游分开众人,跑到尸体旁边。他脚步先是顿了一下,随后立即合上尸体的双眼,哭喊道:“师兄!谁杀了你!”

    他在裴道君身上摸索一阵,从衣服下翻出来个香囊一样的物什,立刻高高举起:“这有物证!这东西不是裴师兄的!”

    香囊没有任何香味,上面绣了一枝白梅——这是白梅圣手的药囊。

    白梅圣手为药宗之尊,他有规定,凡与药相关不许有白色梅花的标志,白梅为他独有,只能供他和他最亲近的人使用。

    在场与白梅圣手算得上“最亲近”的人只有郡主。

    柳子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才湖边骚乱,你在哪里?”

    郡主转身,看了一眼柳子峤。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柳子峤觉得很奇怪,这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心痛,好像自己即将失去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郡主声音平缓:“我刚刚迷路了。”

    柳子峤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错:“在你自己的庙观里迷路?”

    郡主脸上也出现了疑惑的神色。她在郡女观里已经住了几十年,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熟悉得很。郡女观不算大,郡主也不喜欢亭台楼阁的风雅,屋舍都是最简单朴实的,即便是在观中住了一两年的弟子,都能闭着眼睛走完整个庙观。

    后来柳子峤入住,他所居住的地方建造了些假山亭石,但二人向来“相敬如冰”,恨不得在中间砌一堵结界,从不涉足对方的领域,因此也不存在到了对方的领地迷路了的情况。

    可方才与洛河神女二人别过,回到屋中,自己总是记挂着神女身边那少年的面孔,很熟悉,像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可又很奇怪,自己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来。

    这件事块大石一样堵在心里,郁郁难受。坐在榻上思索了一阵,也没得出结果,忽然想到,何不直接去问来得痛快?

    想来灵思带她们去了湖心的客堂,便向湖边去。

    可走在湖边,忽然泛起了大雾,雾气越来越浓,三步以外全都看不清。她抽出佩剑,企图以剑气驱散雾气,一剑挥下,浓雾朝两旁分开些许,露出一小块空地,但很快又合拢起来。

    这雾气不对劲,想到先前在湖边的黑影,心生警惕,提剑慢行,边走边计算着距离。

    就在快要围湖一周的时候,雾气渐渐稀薄起来,远处出现了房屋的约影。

    郡主快走两步,却发现是先前带洛颜他们来过的,关押那三人的小屋。自己竟然没走多远。

    不过浓雾中,人不辨方向,自己刚才可能走了回头路也未可知。好在这三间小屋离通往湖心的小路也不远。正准备走过去,忽然发觉有一间屋子似乎不太对劲。

    那间屋子的门开了一道缝隙。

    用作关押的房间,就相当于一座牢狱,自然不能允许“犯人”随意出入。门上是她亲自设的阵法,不能随意打开。

    是谁打开的?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郡主立即跑过去,推开门,便看见裴道君七窍流血那一幕。

    “我所说的都是事实,绝无虚言。”

    众人心道离谱。刚才所有人都在湖边,怎么没见着起雾?而且刚才湖边那么大动静,你一点没听到?

    用这借口还不如说自己刚才拉肚子在屋里休息了呢。

    柳子峤问:“空口无据,叫我怎么信你?”

    郡主冷笑一声:“你的信任很值钱吗?”

    柳子峤噎了一下,不知怎地,脑子里竟然回响起洛颜那句“伤她的心,你不配当她丈夫。”

    是错觉,世上伤心人何止她一个,水兰不伤心吗?

    一念及此,心中对郡主的憎恨又踏实了些,他道:“那裴道君的死是怎么回事?他手里为什么拿着你的药囊。”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这种药囊我有很多个,丢了一个怎生察觉得出来?”郡主看了众人一眼:“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郡主女弟子将刚才湖边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郡主听说那东西只是跑了,或许并未离开,心中更多了几分烦闷,不耐烦道:“或许他是被妖兽杀的也不一定。”

    柳子峤道:“若不是你将他关在这里,他怎么会出事?”

    聂游帮腔:“你明知道湖边有古怪,还故意让裴师兄住在湖边,你还封住了他的行动,让他遇到危险跑都跑不了。知道郡主看不上我们重楼门,你恨我姐姐得到了郡马的爱,而你得不到,可你也别迁怒别人啊。为什么郡马不喜欢你呀,不找找自己身上的问题吗?”

    郡主瞪他:“聂游,我跟郡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聂游不屑一顾:“你乐意跟郡马说话,郡马乐意理你吗?”

    “你说什么?”郡主双眼一眯,伸手找来佩剑,剑尖指向聂游,抬手便刺。

    聂游吓得大叫,躲在柳子峤身后。柳子峤剥开腰间葫芦朝郡主挥去。挥到一半才察觉不对,郡主刚才那一招根本没使力气,显然就是摆个架子吓唬吓唬聂游。可自己竟然以为郡主要下杀手,于是自己真的对她出手。

    此时已然收不回来,黑雾冲着郡主脸上飞去。好在郡主剑法极佳,一剑挥下,将黑雾斩了个粉碎,自己毫发无损。

    她冷笑着看着柳子峤,却一言不发。柳子峤正想上前解释,忽然听聂游叫道:“痕迹!地上的痕迹!”

    他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道划痕,四五尺长,一寸深,横亘在他和郡主之间。

    郡主愣住了,刚才只有自己出手,这痕迹是自己划下的?

    众人更吃惊,这痕迹不久前才讨论过一番,因此记忆犹新。有人学着夏小余的样子往里扣了两下,其他人凑过来看,只见里面的泥土是干的,外面的是湿润的,和那鞭痕一模一样。

    “陈持盈!杀了水兰的人是你!我要你陪命!”

    闹出这么大动静,其余两件屋子早已打开,长卿门那位爱慕聂水兰的道友冲出来就要和郡主拼命。

    几个郡女观弟子将他拦住,却有郡马的宾客窃窃私语:“原来是郡主下的手啊?这么狠。”

    柳子峤质问:“是你吗?”

    郡主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原本长什么样子来着?很好看,很秀气,秀气得像个女孩子了,眉梢眼角全是美。可到底怎么个美法,却又变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雾。

    听见锁妖塔倒了的时候,她说不上来心里是失落还是释怀。一切的开始是锁妖塔,一切的结束也是,如此,也算是有始有终。

    她把剑往地上一扔,闭着眼睛笑起来:“对啊,是我,我不仅杀了她,我还想杀了你呢。”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快要飞上天。

    “把她拿下了!”郡马的宾客一齐上前,将郡主团团围住。忽然一抹白色的身影掠到郡主身边,挡在她身前。

    “洛河神女跑来碍什么事?闪开,和你的账一会儿再算。”

    “郡主和神女一路货色,喜欢当小三,离了男人活不了。”

    刚才被洛颜救下的人道:“神女快退下,不然连你一起骂。”

    “那就骂我吧!”这么多年了,她被欺骗被伤害,就像地里的小白菜。日子过得无比艰难。她知道不容易,就不忍心再让别人也不容易。

    她牢牢护住郡主:“柳道君,你当真不明白郡主的意思吗?你是个没有心的人吗?”

    柳子峤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不是她。可他不愿相信。

    却在这时,郡主拍了拍洛颜的肩膀,目光落在洛颜手臂的伤口上。

    洛颜喜欢穿白色衣裳,因为白色代表纯净无暇。可她不是个爱干净的人,出了事又喜欢往前冲,一身泥合着一身血是常有的事,衣裙过不了多久就花得没法看。

    郡主很轻地对洛颜道:“洛河神女,无论什么时候,都别让自己太狼狈。”

    她越过洛颜,对众人道:“行了,把我抓起来吧。”

    郡主最后是被长卿门的弟子带走的,没有离开郡女观,只是暂且关在了湖边小屋里。此事关系重大,但郡主不能轻易审问,还得向尧山请示。

    天色渐亮,折腾了一个晚上,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这样的局面。人们兴致缺缺,疲惫上涌,纷纷回去休息。

    灵思换了身衣裳来找洛颜,洛颜不累,心里却烦得很,既想把妖兽赶快找出来,又想向柳子峤证明郡主是无辜的。

    可每一件事都那么难,完全没有头绪。

    夏小余道:“你抽妖兽的时候没用全力对吧?以你的能力,一鞭子下去,那妖兽早就魂飞魄散了。”

    洛颜点头:“我记得你说的话,想着万一这妖兽还有用,能证明郡主的清白,就没一下子把它杀死。对吗?”

    夏小余赞赏:“很对,你跟我来。”

    洛颜跟着他又回到了湖边。

    此时薄日初生,湖面上镀上一层金光。夏小余找到一棵大榆树,示意洛颜藏在树后。

    这个季节,榆树已经开了花,淡黄色的一小串挂在枝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结了榆钱,摘下来炒鸡蛋吃或是煮汤,味道都鲜美得不得了。尧山老祖最爱吃这道菜,从前,每次仙门集会,听说只要有老祖出席,席间定会出现这道菜。

    这菜式其实简单得很,榆钱儿也不是稀罕物,到了时节随地一捡一大把,都是没钱买新鲜蔬菜的老百姓吃,王室贵族根本见不得这种东西。

    但老祖喜欢的人从小爱吃,老祖起初嫌弃,但渐渐习惯了跟着她的喜好来。吃她爱吃的东西,去她常去的地方。

    洛颜心里一阵莫名的刺痛。

    这时,夏小余伸手抚摸上这棵榆树,这树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冠巨大,一看就知道是栽在这里很久了。他抬头望着树干,轻声道:“榆能为舟,刚不易折,乃良木也。”

    洛颜浑身一震,满脸惊骇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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