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乞宁在金架床旁踱步,她披着一层浅薄的罩衫,收拢领口于胸,掀起淡淡的香味。

    而郎中坐在床侧替崔锦程诊疗,神色紧绷。

    一时间房中气氛紧张焦灼,段乞宁默不作声望着铜镜。

    按照规矩,侍奴半夜会见外女终归是不妥的,段乞宁特地将床帐放下,遮盖住崔小少爷的人影,只从琉璃纱帐中堪堪伸出一截手腕。

    郎中的白丝帕覆盖在腕间,就这样隔着丝绦会诊。

    碍于外人在场,崔锦程即便疼得难受,还是咬牙维系身形,不至于叫手腕颤抖得太厉害。

    段乞宁总觉得自己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比如经典台词“治不好拉下去陪葬”,可那郎中似乎根本就不用她威逼,自个儿就已经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望向她的眼神更是躲躲闪闪,见着她就跟见到阎王爷一样。

    段乞宁不禁想问:她有这么可怕吗?

    “如何?”

    郎中迅速收手,起身,同样也在如何称呼崔锦程的问题上卡壳,索性笼统地道:“段少主,小公子这是胃疾,近日饮食不规律所致,饿久成患。在下这就去开药方,段少主差人每日按药方服用二次,并以流食养胃,三日即可好转。好转之后,也切记莫要再让小公子饿着了,抑不可大荤大油,吃食上还需素雅为主……”

    段乞宁板着脸,郎中无法从她的神情来辨别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份量。但区区胃疼,就能让女人半夜给男人请大夫,想来应是宠爱的。

    起码郎中在晾州城从来没听说过哪家少主会大半夜让外女进院诊治,尤其是这个从前男人被玩死了喊她去收尸的段府。

    郎中委实对这个段大少主怕得很,本来在家睡得香香的都不想来,奈何段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段乞宁不知郎中心中所想,应了一声,唤多福多财跟去开药方。

    郎中才迈一脚,回头望了眼那满是鞭痕的手臂,又斗胆转回身去:“段少主若宠爱夫郎,莫要再动粗了,这位小公子天生寒体,身子骨单薄,需得好好温养。即便要行房中之乐,也应用香油润泽,不可单刀直入,伤及根本。”

    段乞宁:“……”好好好,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中医。她以为那些伤是她弄的?谁他爹的这么变.态?

    郎中看她的目光犹如看瘟神,段乞宁就知道这事说不清,闭上眼把人打发走。

    烛火明明灭灭,半透的床帐里是少年缩在一起的身影,段乞宁的睡意也被这遭搅得七七八八,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躺回去继续睡还是看他胃疼在床上打滚。

    她在心底啧了一声:别人的老婆养起来就是麻烦。

    很快多福回来复命:“少主,方子开好啦,明日送到府里,明早奴喊药房煎药!”

    段乞宁:“不是留了一帖的计量?辛苦女使轮流熬一下,府里可还有吃的?”

    多福当场拉下脸:“回少主,膳房的哥哥们都歇下了,这个点再唤他们怕是不妥,再过两个时辰又得早起做早膳,少主想吃什么还是让小厨房做吧。”

    总不能为了这个侍奴让小厨房大半夜地去给他开火吧!不能吧!多福心道。

    “那你吩咐小厨房,让他们熬碗白粥,”段乞宁道,“明日给大家发赏钱。”

    多福听到前半句脸都绿了,“赏钱”才令他缓和些,可是转头又钻牛角尖:少主居然为了这个侍奴给大家发钱?

    少主院里的几个下人一半被差去熬药,一半被差去熬粥,两拨人凑一起嚼舌根,说什么“新来的侍奴架子大”“不是夫郎命一身娇夫病”“倒贴的床奴真当自己是主子”……

    下人们怨气颇深,等到后半夜粥和药端来,段乞宁已困顿得不行了。

    她让下人们把东西搁置在床头柜上,转头就离开了自己的闺房。

    今夜那床就让给崔小少爷了,她去睡才收拾好的明月轩,也顺便记一记府里的路。

    夜已深,室外的雪安静地飘落,坠落段乞宁微卷的发尾。她外头披了件带毛的大氅,雪花全都落在毛绒绒的领口,化为冰晶。

    多财在前面带路,他虽和多福一样刚来段府没几天,但胜在老实心细,很快就能将府里的路熟,七拐八拐地将段乞宁带到。

    明月轩这处僻静,离她的主院不远,比邻温泉,是以寒冬腊月都氤氲着一层蒙蒙水汽,就连这里的梅花都开得比别处娇艳些。

    段乞宁无心赏花,打了个哈欠踏上台阶,多财则倾身上前,从她手中接过大氅。

    推开明月轩大门的那刻,她才切实得感受到胳膊后背上的疼,崔锦程的那一口和挠痕真是后劲十足。

    “看起来是个无害的,没想到牙口这么好。”她嘀咕一句,木门吱呀呀地打开,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药酒香。

    就当段乞宁惊疑这个味道的时候,她瞥见床头熟悉的身影。

    多财自是也见到了,不知想到什么,耳朵和脸唰的一下全红了,他羞赧地低下头关门,逃得远远的。

    明月轩内,床头架上点了一盏昏昧的烛火,门窗遮掩得并不紧实,几抹寒风从夹缝中钻进,将那床头烛火吹得恍恍惚惚,连带着光线都明暗交错,却将榻上那个男人的后背肌理映照得紧致诱人。

    段乞宁屏息挪动脚步,男人全神贯注在拔箭和处理伤口中,完全没有觉察的意思。

    微弱的烛光照亮木板地,那里有断裂的箭尾和殷红的血迹,几条染脏的白绫散落。

    他脱掉了上衣,露出宽阔的肩膀,上衣就卡在劲瘦有力的窄腰间,屈膝坐在床榻边缘,背对着段乞宁。

    随着他抬手的举动,后背的肌肉紧绷,凹陷的线条硬朗清晰,让段乞宁不禁心里发痒。

    男人手持匕首,正挑着左臂伤口里碎裂的木屑。左拳被他紧捏,因为用力,手臂上的青筋蜿蜒浮现,彰显一种力量感。

    疼痛却让他蹙起眉,额间遍布冷汗,偶尔也会溢几声低沉的闷哼。

    他绷着呼吸,喘着粗气,段乞宁弯唇,故意踩响一步。

    男人手中刀刃一钝,划在了血肉之中,可他没顾上那一瞬间的疼,而是收刀起身,跪地道:“属下参见主人。”

    微卷的狼尾碎发下,俊朗的五官一半被面具遮盖,他低着头和眉眼,一脸恭顺的模样。

    男人颈间带着银链,链条在锁骨附近分叉处多条更细的分支,遍布在他的胸口附近,与他胸肌的轮廓完美契合,也将胸腔的轮廓衬托得更加性.感。

    段乞宁记得他从前是不带这些配饰的,今夜是个什么日子?更何况凭暗卫的本领怎么可能觉察不了她的出现?

    多半是故意为之。段乞宁弯唇一笑。

    “阿潮,你流血了。”段乞宁走近,声音落在他的头顶上。

    阿潮跪着不动,左臂上的血直流,流了一地。

    还是段乞宁的寝衣快要擦到那摊血,阿潮的眸光一怔,另一只膝盖也弯了下来,往她的位置跪去些:“主人别靠近,脏。”

    段乞宁故作不解,“哪里脏了?”

    “属下的血脏。”男人的视线追逐着她白皙的脚踝,始终低眉顺眼着。

    段乞宁嘴上说着不脏,实则也是刻意避开,从他身侧绕过去,踏上床榻的台阶,阿潮的身子便也随着她的方向跪过去。

    主人不说起身,他就不能起身;主人不让他动,他就只能放任伤口流血。

    血腥味并不好闻,段乞宁用手指遮掩了一下鼻,蹙眉道:“收拾一下。”

    “是。”阿潮拾起地上的白绫覆于伤口处按压止血,顾及段乞宁,他还特意侧过身。

    她等了有一会,阿潮手臂上的血才止住,他随即丢弃那些弄脏的布,将药酒重新倒于崭新的白布上,叠加一层凝血药草,覆盖于伤口。

    他们暗卫处理伤口向来如此简单粗暴,段乞宁已经见怪不怪,也并未多说什么。接下来的步骤,需要用长条白绫将伤口连药带布包扎。

    碍于他受伤的部位,这个包扎环节换个人做或许更好,男人似是也顾虑到了这一点,上手的动作有些迟钝。

    可是段乞宁端坐在床头不动,阿潮便不敢抬眼看她,白绫绕过一圈手臂,被他咬入唇间。

    他用牙齿咬着一端,以此来包扎自己的伤口,段乞宁就这么翘着腿观赏他。

    这是她的贴身暗卫。幼时因相貌粗鄙被人牙子囚在牛马堆中,段家主相中他的骨架将他买下,送入暗卫营里秘密训练。

    长达数十年的锻体练就了他硬朗的身躯,日复一日的栽培也让他的武艺出类拔萃。

    他自出营那日就被段家灌下蛊毒,蛊母在段乞宁身上,蛊子在他的心口,代价是要他永远的忠诚。

    他只为段乞宁而活。

    段乞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软塌上摩挲,目光则细细描摹他的侧脸,她怎么也无法和书中所言的“相貌粗鄙”相联系,大抵是男大十八变。

    现在在她面前的阿潮,即便带着半边面具,可展露于视野中的另外半张脸也足够惊艳,利落如刀的下颚线随他咬合的举动绷紧,半边耳垂悬挂的银牙耳坠则将那种异域狂野的俊美衬托到极致。

    他或许不是书中世界主流审美的受众,但却是段乞宁的理想型,让她忍不住倾身向前。

    阿潮包扎完伤口,段乞宁意味深长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主人,属下在。”

    “过来。”

    他没有任何迟疑地往台阶上爬,在她的膝盖边跪好。

    段乞宁解开了他自己打得乱七八糟的结,男人迟疑地一愣,“主人……”

    她不轻不重地摁了下他的伤,“别吵。”

    阿潮低下头不说话,耳尖却悄然爬上薄红。

    段乞宁按自己的喜好打了个蝴蝶结,温润的指尖随即摸到他发红的耳朵上捏了捏。“怎么这么烫?”

    男人侧过脸回避,段乞宁的手掌覆盖住他的脸,迫使他不得不抬头仰视她。

    阿潮凸起的喉结不争气地滚了滚,连呼吸都有了声音。

    段乞宁就这么看着他,露出玩味的笑容,另一只手的拇指从他的下巴处抚上,顶落掉那半张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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