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说不出话,泪水终于承受不住争先恐后地滚落。

    他吻着那些泪,从颈侧到耳尖,到脸颊再到温热的唇,将手与她十指紧扣,在她耳畔悄声说,

    “阿宁,你看,我今天专门来找Zizzi和Nikky为我的求婚做个见证的。

    它们在旁边看着呢,被你拒绝的话,我可太丢人了。”

    陆微忍不住破涕而笑,

    “傅辙哥哥,你到底几岁。”

    傅雁宁握住有些发凉的指尖低头轻吻了一下,郑重将她的手托起将大小刚好的指环为她套上。

    那真是一颗美到动人心魄的石头。

    湛蓝色的柔光流溢,正如此刻夕阳西下后夜晚的天空,

    荧光火彩中倒映出两个人的瞳色,璀璨如星。

    傅雁宁还在等她开口。

    陆微将手轻轻握起,脸颊上兀自挂着泪,低头看着指间怔怔然许久,

    忽得神色一变。

    他下意识握紧她的手。

    “阿宁,你……”,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问。

    “傅辙哥哥”,她蹙起眉。

    傅雁宁听见这郑重其事的语气,心脏倏然像是被攥紧。

    “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放在家里了,应该带出来的!!我忘了等到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国的21号了。”

    “只是这件事?”对面那张脸总算恢复些血色,

    “是啊就是这件事……都怪我,让你没有在生日当天收到礼物。”

    “没关系,我是在东一区出生的,现在生日还没过完呢!”

    他长舒了口气,凝重地表情放晴,“还以为你又要拒绝我。”

    “东一区!??那你昨天晚上提前骗了我八个小时。”

    陆微锤他一下假意嗔道。

    见傅雁宁面色尴尬,她轻轻坐进他怀中,一双手臂合腰紧紧环上,埋首在他颈窝:

    “傅辙哥哥,我愿意。”

    被幸福砸晕的感觉简直像是喝断片。

    那一天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他们一起坐了旋转飞车、喝了热红酒、滑了冰、看了杂耍、拍了数不清的美照、买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可是所有记忆统统模糊,傅雁宁只无比深刻地记得那一句——

    “我愿意。”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进了门连灯都顾不上开,便在玄关处安静地深深地拥吻。

    明明那样熟悉彼此,还是会脉搏剧烈失控到四肢百骸都麻痹。

    陆微气喘吁吁找回心跳,突然想起什么,跑进房间,忐忑地拿出她的礼物——

    一支Montblanc大班系列星空蓝色的钢笔。

    当时两人相隔万里,本以为今生再无缘。

    她想了好久,才选了一个中规中矩,哪怕对于「普通的朋友」也适合送出的礼物。

    “傅辙哥哥,你这样重要的生日,我给的礼物平平无奇,反而收了你那么贵重的戒指。”

    虽然一千多磅的钢笔也非普通,但在那颗矢车菊面前,任何礼物都会失色。

    傅雁宁再次将她拢进怀中吻上。

    “宝贝,我很喜欢,而且你已经送了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第二天一早便要分别,两人在那离愁别绪中封唇深吻。

    溺在对方如水般纵情的目光里熏然欲醉,只顾得上一次次不留余地地将自己交给对方,

    再全然接纳紧紧贴靠着的身与心,谁也舍不得真正入眠。

    七零八落的两人汗涔涔交颈相拥,陆微枕在他臂弯突然开口问,

    “傅辙哥哥,你以后会想要孩子吗?”

    傅雁宁忍不住失神,

    许久回过神来,低头凝着她的眉眼,“都听你的。”

    “那就要两个,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像勉儿那样乖巧懂事的话,可以保护妹妹。”

    陆微笑着勾住他脖颈去吻那唇角,“傅辙哥哥,你知道吗?勉儿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已经特别懂事,有一次……”

    兴致盎然说得高兴,突然意识到什么,戛然住了口。

    她简直是忘了形,怎得在他面前提起自己为别人诞下的孩子。

    “有一次如何?”傅雁宁似是全然心无芥蒂,轻柔拨开她的湿发,温和地问。

    他看着陆微蓦地忐忑的表情,心下了然,

    “宝贝,你继续说我很想听。”

    陆微抬眼看他,恍恍惚惚开口,

    “有一次,一个洒扫婆子的孙女从乡下住到别院来,那不足四岁的女娃娃已父母双亡,定是挨着饿长大,她瞧见厨房的吃食格外嘴馋,于是乘着婆子不注意将一锅肉偷吃了个干净。

    当时苻景克扣着别院每月给我的用度,日日只够勉儿吃些肉。婆子发现了又急又气举着荆条狠狠地追打那小娃娃。

    勉儿不经意瞧见,自己也才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却站出来伸臂护下。

    不仅如此,勉儿还特意让婆子每餐饭都留一份给小丫头。他真的特别乖巧懂事。”

    陆微想起那个六岁多就被苻景从自己身边带走的孩子,又禁不住泪眼婆娑。

    傅雁宁心软下一片,掌心握着陆微的后颈轻抚,笑着道:

    “你的勉儿自然是像你,乖巧纯善毫无心计,应当也是个无欲无求之人。

    所以后来才会不争不抢自请去丹阳郡做个闲散王爷。”

    南史中所载录的苻勉光风霁月、聪明通达,永帝苻劲一直很喜爱这孙儿。

    在苻勉的父亲景瑜太子意外溺亡后,就将其立为永济太子。

    只是,后来朝堂间一时间群起弹劾,这才改立了文帝苻淦。

    弹劾苻勉的理由五花八门。

    史书有载,有说苻勉长得太过俊美不利国运,有说他不近女色实为喜好男风,野史中也有传闻他心软救下了敌国的质子,竟与其有了首尾,一时间堪称闹剧。

    而真实原因却是混沌未明。

    如今回溯那一千多年前的历史,背后缘由却是清晰了然。

    一个无父无母无靠山的太子,生性又闲散不争,只能是权术党争的牺牲品。

    历史上多少真相便如那陌上尘埃,被轻描淡写地掩盖,

    而真正的史笔从来都不是史官手中的毛笔。

    陆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傅雁宁,心底某处角落悄悄地幸福地裂开一条缝隙。

    高挺的鼻、瘦削的面庞、温柔的眉眼、深邃幽静的眼瞳中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是令她生生世世都眷恋不已的他。

    是爱着自己,也爱屋及乌爱着与自己有关的一切的,那个他。

    “傅辙哥哥,谢谢你,

    愿意重新爱上这样一个不完美的我。”

    ------

    傅雁宁回国后,原本在英国觉得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的陆微,开始度日如年。

    尽管每隔几周,傅雁宁就飞过来看她,还是完全无法弥补铺天盖地的空虚感和无处不在的想念。

    那年春节,放了寒假的陆定川和李君竺一起来英国陪女儿过。

    陆微早早等在希思罗机场出口处,在一刻不停的广播和行李箱滚动的“隆隆”声中翘首。

    远远看到爸妈的身影时,她眼眶温热地快走几步。

    沿着廊间走至过半,她蓦地看见两人身后转出的那道身影——

    长身玉立向着自己张开双臂,等待迎接她的拥抱,

    目光温柔明亮到不可思议。

    邵堇来待了一天,两家人聚了一餐后就又匆匆忙忙满世界飞了,她嘱咐兄弟俩,一定尽好地主之谊。

    除夕那天,一大家人和乐融融在一块写春联、包饺子。

    邵思钧硬着头皮抓着毛笔。

    这偌大的书法台似乎与他八字相冲,落笔总是不遂他心愿。

    家里五个人四个书法家,统统抱着手臂围站在他这只菜鸟周围,轮番点评指导,让他汗流浃背。

    傅雁宁的字一如既往的惊艳,为了避免麻烦,他没写与陆微相似的字体,而是改为《张猛龙碑》的风格,

    “果然是字如其人,刚劲秀逸、沉稳持重。

    宁宁的字就太文秀柔弱了些,缺了些英气洒脱。”

    陆定川赞道。

    邵思钧早已自暴自弃地搁下笔,主打一个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他听见陆定川这句,自然而然地接话:

    “叔叔,那你是没见到姐姐拎着整整两大袋烈酒上我家,说要全部喝光不醉不归的样子,那叫一个豪气干云。”

    他最近深耕中文,成语词汇量见长。

    陆定川眉心抽搐了一下,错愕地问道:

    “烈酒???两大袋???”

    “什么烈酒?”李君竺也竖起耳朵。

    陆微心头猛地一紧,慌神间手中的笔顿出巨大的墨点,赶紧踩了邵思钧一脚,

    咬牙低声提醒:“毛毛。”

    “其实其实……”

    邵思钧这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闯了大祸,可是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找补。

    「其实……救命,他还是个孩子啊!」

    傅雁宁在一旁也停下笔,他笑了声,云淡风轻开口:

    “毛毛,跟你说了很多次,中文里只有高度酒才可以用‘烈酒’这个词,姐姐那天提过来的那两袋叫‘米酒’,只有十多度,可以当饮料喝的。”

    陆微一颗心心扑通通直跳,笑得尴尬,

    “对啊,毛毛,你吓我一跳!”

    她欲盖弥彰地解释,

    “爸,你也知道我一杯就倒的。那天跟同学去宏村玩,大家都买米酒,我就也买了两袋,想着你们血糖高,就没拿回家。”

    陆定川和李君竺拎起的心总算落下,实在长吁一口气,

    宝贝乖乖女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不管不顾醉生梦死的。

    晚饭时,大家一起围坐着吃饭。

    来了英国陆微的厨艺飞速成长,自从上一回在家里翻车之后,她一直想找个机会一雪前耻。

    这回的年夜饭,她大包大揽的几个家常菜出乎意料地可口,获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上回你们来我家吃完饭之后,我就着急想给宁宁报个厨师学校练练基本功。

    否则以后结了婚还像个孩子那样,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没想到这里居然培养出来了。”

    李君竺笑着调侃。

    “这片美食荒漠是天然的厨师学校,所以说凡事都不要心急,路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

    陆定川气定神闲地说。

    “别装淡定,那时候他们分手,是谁……”

    李君竺张口拆台。

    “妈,你们怎么会知道?”

    陆微一张脸蓦地红得滴血,

    明明从沙漠回来她瞒得滴水不漏,怕晚上眼睛哭得红肿被父母识破,借口要备战雅思在学校宿舍硬生生住了一个月。

    这半年爸妈旁敲侧击提到傅雁宁时,自己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养个女儿什么大事都想瞒着爸爸妈妈,还不如别人家的孩子。”

    陆定川没好气。

    “你跟我爸妈说的???!!!”

    陆微杏仁形状的如星眸子睁得圆溜溜,气鼓鼓转头瞪向傅雁宁,被他不着痕迹地低下头避开,认真地吃起饺子。

    陆定川饶有兴味地旁观了一会,慢悠悠开口,

    “宁宁,别使小性子,逮着脾气好的天天欺负啊!”

    他抱歉地转头对傅雁宁说,“宁宁本来是乖巧不任性的,可能是被你惯的。”

    “爸,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陆微急道。

    傅雁宁抬眼看着仓鼠般鼓着腮的她,不禁忍俊,从桌下牵起她的手握住,“没有,阿宁脾气很好。”

    李君竺接过话:

    “当时你从宁夏回来,我们就觉得怪怪的。

    雁宁去伊朗前来了家里一趟,非要把你不愿意收的那枚戒指留下,说他留着没用,以后也不会再送任何人,被我们好说歹说才又拿了回去。”

    “你瞧,听阿姨的没错吧?”

    她笑眯眯问道,傅雁宁点了点头,抿起一抹乖顺无比的微笑。

    陆微第一次知道这事,忆起那阵蓦地又酸楚难挡。

    “你爸当时还为你们着急,我就说好事多磨,他们分开不了太久吧?”

    李君竺转头对陆定川说。

    邵思钧一旁听得愕然不已,说出的话精准地再次绕开大脑的沟壑——

    “姐,你们都在一起十多年了,居然还闹分手呢?”

    邵思钧一直单纯地坚定地以为,他老哥15岁那年从中国交流回来时就跟嫂子在一起了。

    虽说十多岁谈恋爱确实早了点,但在英国也不算是什么大惊小怪之事。

    这一回,轮到李君竺和陆定川面面相觑。

    “十多年?”

    陆定川疑惑开口。

    “毛毛,你刚刚说的他们在一起十多年是从几几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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