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可江太妃又是惊诧又是狐疑地看了宋珩几眼。

    她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宋珩竟会对几匹衣裳料子这么上心,按他的行事作风,对这些身外之物,理当视若无物才对。

    江梅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的假笑险些没憋住。

    她又问了一遍,“摄政王莫不是在同本宫说笑?进贡的这些布匹锦缎大多色泽鲜妍亮丽,用来给姑娘家裁衣裳最合适不过。”

    宋珩轻描淡写地开口,“依我看,这些缎子用在本王身上正好,你说呢,太妃?”

    一句话险些没将江梅噎死,都说摄政王薄情寡冷,今日看来,这张嘴也不是吃素的。

    江梅皮笑肉不笑道,“摄政王说的是,本宫也觉得那些料子很衬摄政王。。”

    宋珩放下交叠的长腿,从座椅上起身,一旁的张安低头递上雪白狐裘。

    宋珩性质缺缺道,“行了,天寒路滑,本王便先行一步。”

    信步行至大殿门口,宋珩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神情抑抑的江梅。

    分明看上去是再平和不过的目光,可江梅对上那目光后,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只觉下一刻便会被卷入深幽冰冷的古井,而后被无声无息淹没、吞噬干净。

    宋珩声音淡得似寒雪坠地,“既寻不到十七长公主,想必是天意,太妃也莫要再大费周折寻人了。”

    说完缓步离去,候在殿外的霍霄忙替他撑开伞。

    ……

    琼海宫,梅妃所住之地。

    “不嘛,不嘛,母妃,我就喜欢西凉进贡来的那料子,您是没看见,那料子有多好,要是裁了新衣穿在我身上,到时冬狩肯定没人能将我比下去。”

    宋雪霏不依不饶吵嚷着非要用进贡来的布匹做衣裳。

    往常宋雪霏这样吵嚷,梅妃只会觉得鲜活有生趣,可今日宋雪霏的吵嚷让她心烦意乱。

    江梅揉了揉眉心,脸色不耐道,“嚷什么嚷,那缎子是你九皇叔拿去的,你要是有能耐,在你九皇叔面前嚷去。”

    “九皇叔?”

    一听到是宋珩拿去的,宋雪霏没再叫嚷,宋雪霏只见过宋珩一面,还是先帝在世时,她去先帝宫里恰好碰见宋珩与先帝弈棋。

    宋珩轻飘飘扫过来的一眼,让她一直害怕至今。

    宋雪霏嘟起嘴不满道,“九皇叔要那缎子做什么,那颜色也不是他能穿的吧。”

    江梅靠坐在暖炕上,看着面前每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女儿,眼里闪过深深的担忧。

    她只得这么一个女儿。

    一旁的宋雪霏不开心了,往日她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变着法儿的折磨宋烟。

    这两日宋烟不在,她都不知道拿什么撒气。

    宋雪霏不耐烦地抓起身旁小盘里的雪末籽,噼里啪啦洒了满地,有些落在边角缝里,等下宫婢又免不了忙活半日。

    “母妃,那贱胚子找到了吗?”宋雪霏问。

    江梅脸色冷下来,“日后莫再提那祸害,不见了就不见了,这冰天雪地的,她能活下来才是命大。”

    宋雪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死了最好,看见她那张脸我就烦。”

    江梅将宋雪霏扯到怀里,“你也收收你的心思,你看看你的十妹妹,成日往你皇兄那里跑,给你皇兄送这送那的,你也学学。”

    “这天下,是你皇兄的天下,只有把你皇兄哄好了,我们娘俩的日子才好过,日后也能给你寻们好亲事。”

    宋雪霏完全没将话放在心上,“那母妃,冬狩那日我穿什么好呀?那天来的人肯定很多,我可不要穿那些旧衣裳……”

    ……

    宋珩回到府上时,天色已全然昏暗下来。

    路过映雪院时,往日只亮有微光的院子今晚灯火如昼,时不时传来女童和婢女的对话声。

    女童声音稚嫩天真,婢女声音温柔婉约,不用看都能猜到画面该有多温馨和谐。

    宋珩原本踏向澹林院的脚尖一转,进了映雪院。

    里屋,素月用玉箸夹起一块红豆广寒糕送到宋烟嘴边,“姑娘,尝尝,这是厨娘才做的红豆广寒糕。”

    听到红豆广寒糕几字,宋烟看过后,眼神只亮了一瞬,很快又暗下去。

    素月放下玉箸,“怎么了?姑娘是不喜这甜糕,奴婢再让厨娘另做一种口味的如何?”

    “不喜什么?”

    宋珩的声音陡然在屋内响起,跟在他身侧的刘燃朝素月眨眨眼,素月朝宋珩见完礼后便与刘燃悄声退至一边。

    听到宋珩的声音,宋烟精神许多,欣喜抬眸看向宋珩。

    小姑娘小小一团坐在拔步床上,睁着水亮猫儿眼满含期待地望着宋珩。

    虽然宋珩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但这种感受还是头一回。

    他是被期待的。

    宋珩双眸在屋内转过一圈,除却床上的衾被、引枕是浅粉色之外,其余屋内陈设器具色泽皆呈深沉之色。

    小姑娘的存在恰似深沉中的一点鲜亮,这些东西并不衬她。

    宋珩淡声吩咐,“将屋内的东西换成适合她的。”

    边说边在一旁的罗汉榻上坐下,阖上双眼。

    屋内没有燃香,洁净无味的房内却有着暖暖的甜香,闻着很舒心。

    “全部换了吗?”刘燃不确定地问。

    “嗯。”

    “她既不喜吃红豆广寒糕日后便不要再做。”

    宋烟一听,急忙踩着白绫袜跳下拔步床来到桌边,伸手护住小碟里的红豆广寒糕,声音有些低落,“阿烟没有不喜欢,只是有些吃不下。”

    宋珩凤眸半眯,斜乜她踩着白绫袜的小脚一眼,声音不容置喙,“过来。”

    宋烟很想雪雪,素月姐姐说他让人给雪雪清洗去了,把她喜欢吃的红豆广寒糕分给他一些的话,他就会让她见雪雪吧。

    宋烟想的很简单,小手捧起小碟哒哒来到宋珩面前。

    宋珩伸手掐住她的小腰,把她放在罗汉榻上坐好。

    还未反应过来,嘴唇就被一块甜糕堵住。

    宋珩没张嘴,眼神幽幽地看着宋烟。

    见状,刘燃和素月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但宋烟好似没事人一般。

    若是之前宋珩这样看她,宋烟还会害怕,可经过这些事后,宋烟对他早就没了畏惧之心。

    “皇叔你吃,很甜的,阿烟最喜欢的甜糕。”

    他当然知道甜,还是尝过一口就不想再尝第二口的甜。

    小姑娘的眼神亮晶晶的,一声皇叔叫得也很动听,罢,他就勉强用上一口。

    宋珩依着她的意思浅尝了一口,没有细嚼便咽下去。

    宋烟眼睛更亮了,肉眼可见的开心。

    “皇叔,甜吗?”

    宋珩敷衍地轻嗯一声,在瞥到她手指上残留的残渣后,脸色一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下次未经允许不许再喂本王吃的。”

    见宋珩并未发怒,一旁的刘燃、素月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宋珩下手有轻重,捏的并不疼,宋烟晃晃脑袋甩掉他的手,一点一点往宋珩身边挪去。

    宋珩伸出一根长指抵在她的额头处,“别离本王这么近,想做什么,嗯?”

    宋烟小手揉揉额头,有点点痛。

    她偷偷看了一眼宋珩的脸色后,“皇叔,雪雪什么时候回来呢,阿烟好想它。”

    宋珩目光掠过她泛红的额心,还有她方才抹额头时的手。

    “明日本王便会让人送它回来,手还疼么?”

    “不疼的。”

    不知为何,在说这话时宋烟没敢看宋珩的眼神。

    宋珩对一旁候着的刘燃、素月道,“去备些热水,取根针和蜡烛过来。”

    宋烟手背上的脓疮须得用针挑破了引出脓液才行,方府医也说过,但奈何宋烟坚决不让挑破,刘燃、素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宋烟听宋珩这般吩咐,装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掩耳盗铃般跳下罗汉榻。

    宋珩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跑去哪?”

    宋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皇叔还不去睡吗?阿烟好困,想睡觉。”

    “不急,挑破脓疮上完药再睡。”

    “可不可以不挑破,它会自己好的。”宋烟可怜巴巴地请求。

    宋珩神情冷冷,“不破不立。”

    宋烟才听不懂什么不破不立,挣扎着要从宋珩手里挣脱出来。

    “阿烟听不懂,阿烟要睡觉。”

    要宋珩哄孩子,那是不可能的。

    只听他冷笑一声,“可以不挑破,那你就永远别想见到你的雪雪。”

    宋烟现在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他说过的威胁。

    宋烟放弃挣扎,不痛不痒地用小拳轻捶他几下,控诉他,“你,你只会威胁人。”

    宋珩轻笑一声,“奏效便可。”

    宋珩从小到大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笑过,今日算是破天荒头一回。

    他生得本就好,不笑时不怒自威,让人难以接近,笑时昳丽非常,上扬的凤眸甚至平添一分妖冶。

    宋烟一时看呆了,直愣愣盯着宋珩。

    宋珩屈指轻弹她的额头,“不跑了?”

    宋烟真诚软糯地建议,“皇叔好看,皇叔多笑笑呀。”

    宋珩敛去笑,睨她一眼,“想得挺美。”

    不多时,刘燃、素月取来热水、针与蜡烛。

    宋珩接过针,长指捏住一端,在火上炙烤。

    宋烟看见明晃晃的针,身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素月心一揪,不忍心再看,偷觑宋珩的神色,宋珩神色极淡。

    大概这就是男子与女子的不同,男子的心大多偏硬,素月不满地瞪了一眼聚精会神盯着针看的刘燃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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