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快到尾声,白染才往班里走。

    刚才,他从厕所出来,直奔操场旁边,从栅栏那儿买了俩煎饼果子加双份鸡蛋。嘴上吃一个,手边提溜一个,哼着小曲儿上到二楼。

    被白执松逮个正着。

    简一嘴里背着文言搭配,偶然抬眼,见白染被白执松揪着耳朵拎进前门。白执松抬胳膊,白染弯下腰,小白举手朝老白投降,嘴倒没停下咀嚼。

    一遭呵斥,杀鸡儆猴后,白染被放回位上,四面八方响起读书声。

    白染端着从讲台下来,走路姿势都欠揍。到简一桌旁,他刻意端个严肃脸,食指叩响简一桌面:“让让。”

    简一不发一言,起身让道。

    严肃不了多久,白染坐下后,开始琢磨怎么把剩下那个煎饼果子渡给简一,能不动声色又不破坏他俩决裂的气氛,是从桌下面把煎饼缓缓递过去,还是速战速决放到简一桌上。

    正思考时,他斜后方忽然传来一句疑问,冲着自己:“你在装什么?”

    风聿止的语调平缓,语气认真。

    白染闻声扭过头,见风聿止歪头皱眉凝视着自己,一瞬间蔫儿了下去。他忘了风聿止只请假一天。

    听着风聿止的疑问,简一捏书页的手不自觉加重力气,心想:所以风聿止还不知道昨天的事?

    风聿止这儿还在等白染回复,白染还没想好措辞。

    蠢。简一在心里骂白染。她吸一口气,顺势垂眸,瞧见了面前的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好诗。可惜了,她没李白那气魄,脑中只一句俗语,「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于是,简一主动转过头,去找风聿止的眼。对上视线后,她开口,咄咄逼人:“你又在装什么?”

    说完,简一扭回头,不顾风聿止满眼的疑惑。姿态是寻常,心却扑通扑通地跳,她骂白染时游刃有余,对上风聿止,却是担忧会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

    幸好,十一月的穿堂风灌进屋里,吹乱了她散在肩头的发丝。简一趁机看往风吹来的方向,好借着睹物,避一避心虚。

    她惊喜地注意到窗外枫叶红了。

    许是嫌天凉,靠窗的同学起身关上窗子。

    风被堵在玻璃外,衬得她侧头的动作多余,而且,余光中风聿止的注视太扎眼了。

    这时,早读下课铃响起,是个顺理成章回头的理由,不至于僵硬。简一转回脸脖子,心间默念了几遍拿人钱财。

    “你跟我出来。”

    风聿止开口,他声音如薄雾,情绪不浓,听来却不自觉沾上几分凉意。他起身,凳子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动,声音刺耳。

    简一心脏被那凳腿划了一道,她右手攥拳撑在桌沿,下定决心起身赴死。还没等她站起身,身旁白染不情不愿吐出个“哦”字。

    原来不是对她说的。放松了拳,简一自觉带着凳子往前挪挪,给白染腾出道往外走。她低下头,藏住压不下的嘴角,心里多少沾点幸灾乐祸。

    等俩人去到走廊,简一彻底松弛下来。她坐在位上,惊觉自己竟然有点怕风聿止。虽然风聿止和她第一印象的“温柔”有点出入,但他如何也说不上凶。她对此有点意外。

    意外之余,简一侧目瞥过白染桌面,看见那煎饼果子旁边贴了张粉色字条:「To简:给你带的早餐。凉了。」

    因为总是晚起,简一常常掐着点上学,不吃早饭。但此刻,她很难说白染给她带这份早餐是否有第二个原因。

    望着字条,她愣怔许久,最后伸手揭开字条,才注意到背面也有字:「任务继续。放心,我有数。 :)」

    简一:……

    期待狗嘴里只长了象牙,是她的错。

    等白染回座,课间只剩两分钟。

    刚一坐下,白染看见桌上的煎饼果子和字条都原封不动放在原处。他不意外,权当简一称职。

    撕掉纸条,白染这才看见,背面那句话里的「我」字被红笔划掉,下面写了个数字:二百五。

    二百五有数。白染“啧”一声,伸手就打算敲简一的脑袋,却看见她正表演决裂,小脸一拉,格外称职。他吃瘪,也不好说什么。

    趁白染冷脸啃煎饼果子的档口,简一才没绷住抿起嘴,她感觉自己跟白染呆久了,变得特幼稚。更幼稚的是,她觉得这样其实挺爽。

    注意力被自己的恶作剧拿走,简一这时才发现风聿止并没有跟白染一起回来。她一愣,想问白染风聿止去哪了。

    这下主动权到白染手里,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无视简一的注视,吃得更香了。

    简一没空无语,就见白执松背着手走进教室。她下意识看向黑板角落,第一节是语文课,白执松教化学的。

    白执松站在台上,先再次批评了白染翘早读的行为,然后轻咳一声,引入他来的目的。

    “现在大家的座位,除了局部调整以外,大部分是我开学之前盲排的啊。现在小半个学期过去,同学们都对彼此有进一步了解,正好出了期中成绩,也算是一个节点。现在咱班的座位重排一下。

    “不过这倒也不重要,咱班一向民主公正,你们可以两两组合,第三节课间之前把配对儿的名单交给班长就行。我来主要是说,讲台旁边这个左护法得取缔了啊,离黑板太近,对眼睛也不好。

    “所以多出来个单人座,得有个同学没有同桌了。你们谁愿意坐这个位置,现在可以举手报名。”

    白执松说完,环视底下,没人举手。“自己坐多清闲,没人愿意?”他问,“那这样,咱抽签了啊。”

    简一正攥着笔勾勾画画,白执松说话有点啰嗦,她听得发困。白染挺精神,决心抓住这个好机会,他拿手肘戳简一的胳膊,示意她给点反应。简一被他一怼,画得线条扯出老远,她这装死是装不成了。

    “老师。”她举手示意。

    白执松循声看去,却是拿笔头隔空指点白染:“要是没人乐意,那白染上吧。班长咱得以身作则。”

    简一心里牢骚:…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原本想举手的两三个同学,在她举手后都放下了手。没想到,白染的计划还挺可行。真有人信那事儿是她整的幺蛾子。

    拿人钱财…

    简一将手举高了些,正要替白染接下白执松的话茬,却被身后的声音抢先一步。

    “我。”

    简一没有回头,只是听到那个熟悉的音色端着陌生的语气,高扬的手臂往下降了降。她不知风聿止什么时候进了班。

    众人反应迟钝些,反应过来,他们一道转头向声音的来源,见到风聿止站在班级后排,他嘴角带笑,两个梨涡招人。

    白执松酝酿两秒,还没做出决定,就被在班门口站了一分钟的苏禾木吼出去:“老白,这种小事下课再说,别耽搁我的语文课。”

    本想就此拍板定案,白执松却又见简一长举不放的手,犹豫了。他叹口气,留下句:“谁要单独坐,下节课间找我商量吧。”

    语文课开始,简一没有关注同学们都状态如何。她自顾不暇着,背紧绷得厉害,坐着也不自在,总感觉身后一道目光能把自己灭掉。不过余光里,隔壁白染状态没比她好到哪去,多少宽慰了点儿。

    一节课很快过去,下课后,不用白染再暗示,简一主动往白执松办公室去。

    刚站起身,她注意到风聿止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出了班门,见到风聿止里白执松办公室只差三四米。

    简一快步追上风聿止,小跑到白执松的办公室门口,截在风聿止前面推开那扇铁门。

    路过风聿止时,她没停步,只压低声音,细细地说了句:“让让我。”

    两分钟后。

    简一从白执松办公室出来,一眼就看见风聿止站在不远处的护栏旁,站姿既不散漫,又不板正,却意外地很抓人。

    他个子高,看上去清瘦。简一注意到他抵在栏杆上的小臂,校服衬衫袖口卷起,露出一截流畅的肌肉线条,风聿止实际上大概不是清瘦型的。

    阳光打在风聿止脸上,碎发被勾勒出一圈暖色的轮廓。云层飘过,太阳完全暴露,射在他眼上。风聿止侧头避光,猝不及防撞上简一的眼睛。

    简一抬脚的动作僵住,一时有种偷窥被抓包的羞愧。风聿止眼眸如墨,随意往下扫去,视线在她膝盖上停留两秒。

    简一低下头,自上而下看去,裙褶遮住她的膝盖,看不清什么,只是合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

    明明没东西碰她,简一却觉得膝盖有点痛了。

    再抬头时,风聿止早已收回视线。

    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身材纤瘦的女生越过简一,如小猫扑向猫爪棒那般,蹦跳着扑在风聿止身旁的栏杆上。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歪过头去看风聿止,发尾因此晃动,看上去俏皮可爱。

    简一自己呆站着挺傻气,她敛了视线,从他们身后走过,刻意转过脸,连余光都不施舍给他们。

    可刚走出一步,那个女生活泼灵动的声音就自然流入简一耳朵里。简一听见她说:“风风,可以邀请你和我坐同桌吗?这次总该答应了吧?”

    步伐加快些,简一想避开风聿止的回答。

    她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他声音清润如夏日冰水、山泉涌动,浇得自己透心凉。

    风聿止笑答:“好啊。”

    “拉钩。”女生热情洋溢,“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这次要是再拒绝,我就不来找你了。”

    女孩的语气是在撒娇。

    风聿止又笑,这次仍回:“好啊。”

    两个“好啊”语气相同,意思差着距离,倒是耐人寻味。

    简一不必回头,也能勾勒出他的表情:不赞同也不否认的淡淡的笑,乍一看挺深情,认真看时会发现他眼周根本没有笑意。

    他俩是在调情吗?

    上午四节课很快过去,白执松效率很高,午饭前就排好了座。

    中午,大家换完座位,零零散散去吃饭。班里只剩简一和零散的几人坐在位上。

    简一这回可以随心所欲地赏窗景。她一人一座,坐在班里靠窗那侧的最后一排。

    现下,她没什么胃口,仰着头等窗外枫叶在她的注视中落下一两片。

    “同学,你不饿嘛?”

    简一都没注意什么时候有个女生站到了自己桌旁,那人一出声,把她吓得一激灵。

    她眼睫微垂,遮掩因惊吓而睁大的眼。整理好情绪,才抬眼看去,识出是上午找风聿止的女生,风聿止现在的同桌。

    她叫尚棠子。

    “有什么事吗?”简一礼貌疏离地问。

    尚棠子将手上的三明治放到简一桌上,微微欠身,离简一贴得近些,义愤填膺:“今天张漾请喝东西,就是故意没给你。他们这样简直是在校园暴力。”

    简一挑眉,对于尚棠子谈论的话题有些意外。

    不错,她低估白染的想象力了,原来觉得薛凛那事儿是她存心妒忌的人还不少。不过倒也有理有据,毕竟那天班级后门,他们不欢而散得挺明显,再加上白染做戏做得全。

    至于分东西,简一没在乎。张漾是什么好东西吗?生日请大家喝饮料,除了没给她,不也没给那几个长得没那么好看,性格没那么开朗的人。

    但也说不上是校园暴力。大家高中没那么闲,其实半数人压根儿不在乎,半数人也就当个旁观者。偶尔冒出个自以为是的二世祖,正常。

    “没。”简一敷衍,不想聊那么深,“还好。”

    尚棠子却正义感爆棚,将三明治塞到简一手心里:“别担心!就算扛着全世界的压力,我也要跑到你身旁做你的好朋友。”

    简一在心里嘀咕:她在拍什么热血日漫吗?全世界才没空搭理她俩。

    更何况她现在需要被讨厌,而不是被拯救。两千块不是来让她扮演受害者的。于是她说:“我有说我需要朋友吗?”

    之后,简一端起个假笑,将三明治往外推。

    尚棠子微张着嘴,不知如何作答。她没伸手去拦,三明治在桌沿摇摇欲坠,最终掉下去,在空中滚了几圈,砸到自己鞋上。

    蔬菜和肉松散了一地,袜筒也沾上了蛋黄酱。

    简一只随意瞥一眼地上,说了第二句欠揍的话:“谢谢你。不好意思。多少钱,赔你。”

    那三明治一看就是亲手做的,不是买的。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嫉妒薛凛呢?”简一话锋一转,补充道,“贴张纸分享一桩趣事儿,你们太认真了。”

    尚棠子的热血被简一批头浇灭,看简一的眼神掺了些委屈。她背对着前门,不知道风聿止这时进了班。

    简一的角度却看得清楚。

    尚棠子已经转身,简一偏要补一句:“指不定下个是你呢。”为了避免这句话产生歧义,她进一步扩展句意:“也许,我正在嫉妒你。”

    说完,简一不顾班里剩下的几个人怎么看自己,起身就出了班。

    班里,风聿止走到尚棠子身前,没说什么,递给她一张纸巾。尚棠子接过纸巾,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滴,掉到鞋面上。

    她缩回脚,不想让人看见脏掉的皮鞋。

    风聿止耷拉下眼皮,屈身半跪下,两指夹着湿巾,为尚棠子擦拭鞋面。他做什么事都认真,现在也不例外。

    尚棠子鼻头一酸,支支吾吾:“我觉得不是她。”

    “嗯。”风聿止应声,手上动作不停,擦得半净后,他才仰起头,漆黑的瞳孔闪过凌厉,他问,“那是谁?”

    班外,简一直奔校门口,走去两条街内最近的银行,将那两千块取出一半现金,在手里点了两遍。

    心想,白染这两千块花得真不算冤,以及,自己挺混蛋的。

    简一没吃饭,取了钱后就往班里走。

    现在已经打了午休的预备铃声,走廊里除了几个值日生,只寥寥几人。

    回班的必经之路是洗手池,简一刚转个弯,就听见潺潺的水声不停。随意扫一眼,她看见风聿止站在镜前。水龙头喷出的清水带着气泡,浇在风聿止骨节分明的手背。

    简一的目光从他的手,挪到镜中他的脸,恰撞上风聿止掀起眼皮。二人在镜中对视。简一扛不住,想溜,却被他一句话留住。

    “放学后忙吗?”他问。

    风聿止对镜中的简一笑,两个梨涡像灌了醋汁儿,熏得简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上午对尚棠子就是这么笑的。

    她见风聿止低下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手。这回,她看见他手背全然被搓红了。她紧盯着风聿止的指节,愣神的时间,风聿止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身上带着清水的凉气,靠近时,简一的呼吸都断断续续。简一抬眼,意识到风聿止在等她的回答,她张嘴,却说不出话。

    最后简一缓缓摇头,吐出句“没有”。

    风聿止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得到她的回答后才微微欠身,待两人的视线持平后,他伸出手,在简一鼻尖上轻点两下。

    一颗清透的水珠从他指尖移到简一的鼻头上,圆滚滚的。

    他朝简一眨眨眼,笑,然后直起身说:“那就麻烦你抽出时间陪我了。”

    他说完,又等了简一许久,看着水滴在简一鼻尖上逐渐干涸。简一没有给出回答。

    她忙着为混乱的呼吸找节奏,等回过神,她才抬手抹去鼻尖最后的湿润,视线追随着风聿止离开的背影。

    她不解,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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