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月擦掉眼泪,扶着苏云溪道:“老爷与夫人成婚两年,两年不在,要不是夫人吩咐说老爷是新婚次日才走,她连新婚夜都没有的事传扬出去,只怕早就被人笑死了。”

    “即便如此,老爷也根本不知道那些侯爷夫人们都是怎么说咱家夫人的,话可难听了,皇上皇后娘娘在宫里鞭长莫及,这才逼得夫人从一朵水莲花硬生生练成刀枪不入,只为了守住她与您的家。您怎么不想想,谁不想一直安稳?只不过她不能罢了,您这么误会她,怎么忍心?”

    “至于听雪公子,也是根本没有的事,否则就她的身份,怎么能瞒得住那么多天天盯着她的有心人?”

    说着说着,眼泪越发汹涌。

    而这些是段铮根本不知道的。

    他从小被父母护着,长大后姐姐又一人之下,且长年在外,又怎么会晓得京中那些贵族女人之间的龃龉?不由心中懊悔,再看回苏云溪,顿时消了所有火气,坠入冰窟。

    “可是真的?”

    他伸出手想拉她,她却后退了一步,眸中冷寂更甚。

    起风了。

    苏云溪立在风里,扯掉吹进嘴里的头发,望着他,平静道:“姐姐说和离是忤逆圣旨,今日我便忤逆一次,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段铮,我们和离吧。”

    这么久以来,她想过很多方式,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景下将这两字说了出来。心静的像一潭水,再没有任何波澜。

    不怎么开心,只觉解脱。

    段铮沉着脸不回答。

    苏云溪也不等他回复,果断离开,路过段铮身边,平视着前方道路,说:“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国舅爷应该找个喜欢你爱你的人,而不是我,只会让你为难。”

    想要走,手臂被拉住。

    不喜欢他是吗?段铮沉默着不松手。

    不许和离,绝对不许。

    她暗中使劲,挣脱不得。

    两人正僵持,不知何处传来铃铛的声音,清清脆脆,一只大白狗吐着舌头蹦跳着朝这边冲过来,后面是拿着狗绳狂追的下人。

    上次被狗扑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苏云溪急着脱身,低喝:“放开!”

    段铮松开手,然而大狗已奔到眼前,兴奋地围着苏云溪呼哧呼哧乱转,在她衣服上留下大朵盛开的爪印。

    苏云溪本就头昏脑涨,又被狗闹腾,已经乏力到极点,对段铮没好气道:“国舅爷,你能不能看好你的狗……”

    话还没说完,大狗似是察觉到她心情阴郁,晃了晃脖子上的金铃,从身后一个猛扑,眼前是池子,苏云溪扑通一声掉了进去。

    “……”

    冰凉的池水瞬间漫过口鼻,只觉浑身疲累神奇地消失无踪,让她再也不想睁开眼睛去多看一眼。

    池子里水不深,可也不浅。

    失去踩踏重心,苏云溪浮不动了。

    突觉一股力量牵制住手腕,强行把她往上拉,她勉强睁开眼,是段铮,他的发丝在水中漂荡,红衣如大朵盛开的花,背后是摇动的水光,是岸,苏云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蛮劲,居然挣开了他的钳制。

    这个人,世间最最讨厌,她宁愿淹死,也不想跟他上岸。

    恍然想起来,上一次落水,也是因为他和他的狗。

    下雨时遇到的老道说“避水可化”,而今天她在水边被段铮侮辱,又是因为他的狗掉进水里,正是没化得了。

    灾劫已过,希望往后平顺,远离段铮。

    呼出最后一口气时,她想。

    意识逐渐模糊。

    段铮拼上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苏云溪的手,而她一脚踹在他胸口,又朝着脑袋胡乱拍打,就是不跟他走。折腾了几个回合,段铮气也上来了,不顾反抗拉着她往岸边游,终于把她推给饮月。

    饮月只顾着夫人,没见他情况已然不对。

    段铮有些失力,眼前浮现出一个巧笑嫣然的小女子,面对着狗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圆,时至今日依然觉得格外可爱。

    几声铃铛,他看到了自己的狗。

    见主人睁开眼,它大叫起来,奋力游过来,背着他往上爬。

    临近岸边,狗也有些体力不支,段铮头一歪,一脑袋磕在了石头上。爬上岸抱住同样湿淋淋的狗,他卸下全身气力,苏云溪靠着饮月,已经吐出了吸入的水,人还没醒,胸口处有微微起伏。

    段铮缓缓起身,饮月手臂搂紧苏云溪不放,一脸戒备。经过方才的一番拉扯,又是掐脖子又是争吵又是落水,看的人心惊肉跳,她知道,夫人不想让这人碰到她。

    纵然昏迷着,也定然不想。

    段铮无奈,半蹲下身看着苏云溪苍白的脸,道:“不换衣服会风寒,你也不想夫人得病吧?”

    饮月低头,怀里苏云溪浑身湿漉漉,模样凄惨,颈肩痕迹未褪,也不说话,倔强地想把她扶起来,奈何失去意识的人特别沉,差点摔了。

    段铮拉住要摔出去的苏云溪,稳当抱在怀里,低头道:“给我吧,我跟你保证,她不会再有事。”目光深重,话语间隐有沉痛之意,“任何事。”

    说罢去往后院。

    饮月只能跟去照顾。

    苏云溪悠悠醒时,是在段铮旧日的房内。

    她躺在床上,头发还未干透,身上衣物已换,领口袖口处绣有萱草。喉咙口干涩疼痛,她爬起来,拿茶壶倒水。

    外面传来几声狗叫,很是欢快。

    来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她看见段铮在院里逗狗。大狗眼尖,冲她的位置叫唤,段铮抬头看过来,原本的笑意消失了。

    苏云溪有些尴尬,她还清楚记得事情的前因后果,两人大吵了一架,他要杀了她。

    段铮过来推门,苏云溪急忙关门,听到一声脑袋磕门的脆响。

    她死死把着门。

    不想见他。

    许久后,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弱弱的,无力,又带着内疚。

    “云溪,我错了。”

    之后再没有了人声,而是狗的狂叫。

    苏云溪察觉狗叫不对劲,打开一条门缝,见段铮蜷在地上,狗见她探头,找到了救星越发叫的大声,她只得走出来。地上的人双目紧闭,有进气没出气。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不能放着他不管,只得喊人去找大夫。

    “快!”

    下人们匆忙地答应着,苏云溪蹲下轻摇了段铮几下,他一动不动,狗用鼻子推他,呜呜直叫。

    “肯定是刚才救小夫人的时候给磕到头了!”有下人说,“小夫人莫急,咱家少爷体质好,肯定一会儿就没事了!”

    合力扶段铮进屋躺下,苏云溪坐在床边看着他发愣。她都醒了他又晕了,怎么练了武的体格比她还柔弱?

    正惆怅,再一回头,段铮睁开了眼睛,温柔注视着她,叫了一声:“夫人。”

    苏云溪不知道该不该应,毕竟和离之后,她便不再是他的夫人。

    段铮垂下眼睛。

    “还难受吗?”苏云溪安慰,“太医马上就来了。”

    段铮抬手,还未碰到她,门口段若瑾带着夫人和女儿大步进来,苏云溪连忙站起立在一边。

    段铮握住手指,手垂落在床上。

    “怎么回事?”段夫人紧走几步到床边,坐下摸段铮额头,“你们两个今天跟水犯上冲了是吧?云溪才刚醒你又晕了,一点都不让人安生!”

    段铮有气无力,笑了笑:“回母亲,是。”

    段夫人无语。

    段萱赞赏道:“云溪,你穿这衣服还真是好看,铮儿说是不是?”

    苏云溪扭头看段铮,他说“是”。

    “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像是被人给掐出来的?”段萱抱着手臂,勾起唇角,过来仔细端详,“铮儿,不会是你干的吧?”

    段夫人忙过来看,这才注意到苏云溪的脖子上有着一层明显的红痕,有些渗人,分明是被人用了大力气留下的指印。

    “铮儿欺负你了?”段萱问。

    “你说!”段夫人表情变了,瞪着床上的段铮。

    苏云溪看向段铮,段铮抠着指甲表情十分淡定:“亲热时不小心弄伤的,是我不好,太用力了。”

    “……”

    神色各异。

    段夫人嗔怪:“你可真是,力气不能小点?”

    段若瑾扶额直笑:“夫人,小两口的事。”拉着夫人就要走。

    对上段萱深意的眼神,苏云溪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此时太医到达,在外禀报,得到允许进屋给两人都看了诊,确认没事,在场的人都才松了一口气。

    段若瑾道:“行了,两个人都没事就好,云溪留下陪着铮儿,咱们还是走吧。”说完带人离开。

    屋里又恢复了方才的安静。

    苏云溪重新坐回床边,段铮闭着眼睛沉默。

    一时也没什么话说,她环顾四周,观察屋里的陈设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恍惚间想起来是段铮那个被她占了的书房。

    桌子角放有一枝花。

    成亲时也是个灿烂的春天,推开那扇门,第一眼入目的便是一枝春梅,后来苏云溪也会在瓶里插上一枝荷,亦或是一枝秋日璀璨的金桂。

    段铮起身下床,要出门,苏云溪跟上前:“你想去哪儿?”

    “看看荷花。”

    “段铮。”在他踏出门的一刻,苏云溪拉住他的手臂,诚恳道,“头疼不疼?要不要找太医再来看看?有些毛病藏得比较深,一次看不出来的,不能耽误。”

    段铮扶着门的手指收紧。

    他说:“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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