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上次那妇人明日就该出城了么?”绿芜手上轻柔擦拭着问。

    沈月枝搁下账本颔首。

    上次藏针一事已经查明。那西街上另有一家衣铺的东家,见独暄阁开业不久生意就蒸蒸日上,银子流水似的进账,便心生羡嫉。

    先是仿着独暄阁的样式做了一批衣裳,想着以低价抢夺一些客人。可不曾想衣料、绣花样样都比不上,无人问津不说还亏了一笔银子。

    那东家心中恼怒暗自记恨,一时起了邪心,想着若能坏了独暄阁的名声,自己的衣裳不就能卖出去了么?

    便特地从京外寻了个地痞流氓来,捏造出藏针伤人一事。

    那男子游手好闲,只有个花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妻子,平日里动辄打骂,听说此事办成了有银子拿,便满口应下。

    还拿他们五岁的女儿威胁妇人配合他,这才在独暄阁门口上演了一出戏。

    那东家本以为十拿九稳,还躺在床上搂着美妾,等着好消息呢。

    可左等右等,只等来了大理寺的人破门而入。

    那东家吓得忙从床上滚了下来,知晓事情败露,嘴里不住地说些好话,又暗中往那领头的官差手里塞银票道:

    “官爷,你瞧,这事可有可能是弄错了?”

    那东家也是个精明人,以往常“孝敬”了上头不少,本以为这次也能奏效。

    却见那官差自上而下地睨着他,轻轻拨开了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

    “你可知今夜断案之人是谁?这点银子你还是留着在狱中打点罢。”

    那东家闻言终于明白,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

    如今那东家和男子都已下了大狱,那妇人也终于可带着她的女儿独自过活。

    “让齐维明日送些衣裳银两给那对母女罢。”沈月枝道。

    那妇人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样子,她还历历在目。

    “是。姑娘最是心软了,我过会儿便带话给齐维。”绿芜一面应道,一面将她的墨发拢在肩头。

    盈盈灯芒下,支镜中的少女雪肤乌发,琼姿花貌,似春日绿枝上新生的桃花,灼灼其华。

    “只是姑娘的生辰也要到了,姑娘可想好怎么过了么?”

    “就按之前的样子,只我们几个坐一桌,说笑热闹也就完了。”沈月枝自妆奁前起身,往格架前走去。

    绿芜跟着她来到案几前,笑道:“只怕这次一桌坐不下呐。”

    “哪儿就那么多人了?”沈月枝抬头道。

    “除我们几个,付姑娘定是要来的。还有王姑娘说不准也是要来的,她前些日子不是才送了姑娘一件裙子么。”

    “再者,徐姑娘呢?姑娘前些日子赴了她的宴,她自是要还这个情的……”

    听着这么一长串儿的名字,沈月枝两弯黛眉不由蹩了起来。

    竟是有这么多?

    “姑娘可想好了么?”绿芜停下问道。

    “那便在吉祥楼里订上两间雅间罢,正好领着你们去尝尝那儿的菜。”沈月枝思索后道。

    也省得府上一桩事。

    七月初十。

    天清如水,天际的云被日光染上金色,院中花红柳绿,微风不燥。

    绿芜端来一盆清水并杨枝,青盐之类,服侍着沈月枝洗漱妥当。

    今日是生辰,沈月枝罕见穿了一条桃红色绣百合纹襦裙,髻间插着累丝衔珠蝶形簪,并一支并蒂海棠花步摇,耳上戴着一对羊脂玉耳坠。

    绿芜又为她淡淡上了一层妆,涂了点口脂,衬得她杏面桃腮,行止间步摇垂下来的流苏轻轻晃动,一颦一笑恰似细柳柔花。

    请帖已差人送出去了,只是不知有几人会来。

    方至已时,沈月枝便到了吉祥楼,上了二楼雅间。

    不过略坐了片刻,手中的一盏茶还未喝完,徐婉清便着一身湖蓝色绣白玉兰纹长裙,盈盈走了进来,温婉气质,笑道:

    “我来得不算晚罢。”又将手中的一描金漆盒递给门口的绿芜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不知你是否喜欢。”

    花描忙请人入座,又斟了一杯茶给她。

    沈月枝温声道:“不过是个小生辰,徐姐姐何必费这些心思,人能来就好。”

    徐婉清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口,还未开口,便听门外一阵钗环相撞的细响声。

    王嘉云一身茜红色绣牡丹纹百褶裙,带着一套镂金牡丹形的头面,脸若银盆,眼似秋水,幽香袭人走了进来。

    一双眼先落在徐婉清身上,道:“你怎么来得比我还早。”

    转头有扫了一圈沈月枝,颔首道:“你甚少穿这样鲜亮的衣裳,倒也不差。”

    徐婉清知晓她的秉性,故柔声道:“想来徐府离吉祥楼近些。”

    王嘉云本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径直坐下,示意身后的侍女将手中的锦盒递给花描,道:

    “你既请了我,我也不好空手来,但我不知你喜欢什么,便随便送了点,你收下罢。”

    沈月枝笑而不语。

    难不成她就没想过还能不来么?

    王嘉云虽性子有几分娇气,不喜弯弯绕绕直言直语,偏沈徐二人皆性子温和,三人闲谈间气氛融洽,倒似闺中密友一般。

    一盏茶饮尽,花描凑近轻声道:“掌柜方来说可以上菜了,只是付姑娘还未到,可要再等等,吩咐时辰往后移?”

    沈月枝垂下眼睫道:“她因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身,一时半会来不了,先上菜罢,让掌柜再备一桌。”

    花描点点头下去了。

    很快,各色佳肴流水似的送上来。倒不愧是名满上京的吉祥楼,色香味都是一绝。

    王嘉云喜辣偏又不经辣,不过略动了几筷子川菜,雪腮上便爬满红潮,眸中水光盈盈,额上也生出薄薄的香汗来。

    徐婉清笑着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快用点茶缓缓。你既受不了辣,还是少吃些罢,小心胃疼。”

    王嘉云一口气将茶饮尽,面上生出几分烦闷道:“我娘近日老拘着我,不准我乱跑,说要在我嫁去夫家前,教会我管家之道。”

    “我听着就烦。难不成,我们女子这辈子就只能被困于后宅了么?真是好没意思。”

    王家与楚家早有婚约,如今婚事将近,王夫人着急也属常事。

    徐婉清闻言,一直勾起的唇角慢慢放了下来,轻声道:

    “王国公府就你这么一个女孩,如珍如宝地待着,你生得好,楚家又知根知底,还能轻慢了你不成?”

    王嘉云也觉有几分道理。若楚绪那混蛋婚后敢对她不好,她回娘家一哭,她爹准把她接回去。遂不再多言。

    反倒乘兴提出要饮酒。

    沈月枝坳不过,便让花描端上一壶清淡的桃花酿来。不过方一倒出来,沁人的酒香便徐徐散开。

    几人把酒言欢,案几上推杯换盏。

    沈月枝却留意到,徐婉清眉梢上盛着几分愁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徐家虽是新贵,但想在京中彻底站稳脚跟,少不得要与老牌世家联姻。她听闻徐家近日与方家走得较近。

    莫不是,想把徐婉清嫁给方家二子方文州?

    只是那方文州虽在仕途上并未有太大成绩,但性子温和,徐婉清又有玲珑巧思,二人婚后该是琴瑟和鸣才是啊?

    膳毕,几日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相继要离去。

    送徐婉清至楼下时,沈月枝拉住她的手笑道:“听闻徐姐姐也好事将近了,徐姐姐心思这般出挑,又擅长管家,定是得夫家喜欢的。”

    徐婉清怔怔地瞧了她一会儿,半响,方温声道:

    “不过是我这段日子多思了,女子嫁人前大抵都是这般。你莫担心,快回去罢。”

    略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子,让风将酒意吹散了些,沈月枝方想回去,一转身,便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

    一身鸦青色暗纹圆领袍,身姿挺拔,眉目清雅出尘,点漆的眸中漾开一片深浅的笑意,似有细碎星光。

    “喝酒了?”

    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沈月枝只觉耳尖被花瓣吻过,染上浅浅粉晕。

    闻晏瞧着面前的人。如雪的腮上一片霞色,清眸中春光流转。大抵是醉酒了,反应有些迟钝,睁圆了眼,乖乖低头应声。

    “嗯。”

    他的心尖顿时似被猫挠过,又酥又痒。

    “你方喝了酒,回去不要立即躺下,先让人炖了解酒汤服下,再记得让人准备一盅养胃的粥……”

    许是饮了酒,沈月枝胆子也大了些,瞧着他那张芝兰玉树的脸,歪头盯着他的眼直接道:

    “怎么清风霁月的闻大人也会家长里短的么?我还以为大人都是吃琼花喝仙露的呢。”

    她眸中清亮带着笑,脸上多了几分灵动狡黠,似一株灼灼勾人的桃花。

    闻晏倏地住了声,定定地瞧着她,笑意一层层荡开,似敛尽世间风华,轻声道:

    “我只想你且喜且乐,岁岁今朝。”

    “生辰快乐,沈月枝。”

    风吹着树枝打在雕花窗上婆娑作响,沈月枝在睡中被扰得不安稳,眼睫如蝶翼般轻颤了几下,睁开眼。

    守在罗汉床旁的绿芜忙将她扶起来道:

    “姑娘这次可醉得好,什么事也不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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