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明莺被刺客像个鹌鹑一般拎着到了皇帝寝宫前。

    刺客毫不怜惜地将她往外一丢,她的膝盖磕在地面,撞了个生疼。

    小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衣服是侍女每日为她细细挑选的,吃的膳食每回都布了上百道。

    她鼻头一酸,又是想哭。

    只是她的手还被绑着,不过没有那么疼了。

    刺客用剑锋狠狠指向她的喉咙。

    “你就在这里喊,让那狗皇帝出来。”

    难道是想把她当诱饵吗?

    她刚想摇头说,凭她是不可能让那个惜命如金的圣上出来的,一声惨叫夺过了她的思考。

    岑明莺扭头看去。

    不远处,有约莫几十甚至成百个和刺客身着一模一样黑衣、下半张脸围着黑色布料的人。

    他们正屠杀着宫人,一下下破碎的叫声贯彻她的耳朵。

    她这才恍然,原来不是行刺公主,是要屠杀皇宫。

    可是皇宫防守森严,他们既已经能够肆意屠杀宫人与皇子,那便证明——

    上京沦陷了。

    “五公主愣着做什么?”刺客的声音勉强将她拉回神。

    她的眼睛转向皇帝宫殿。

    或许她那便宜父皇此时已经从密道中出去了吧。

    冰冷的剑锋搁在她下巴处,岑明莺身子颤栗了一瞬。

    “还不向你父皇请安?”

    她有些沉默,欲言又止。

    最终将满肚子话咽了下去,带着哭腔地道:

    “儿臣向父皇请安。”

    剑锋往她脖子上近了一寸,没有控制好力道,在她的脖间划出一道狭长的血痕。

    血色滴落,刺客掐着她的下巴,“叫响点。”

    岑明莺觉得自己没出息,此时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身子也被吓到直不起来,就算是勉强憋出声音也是难听的哭声。

    她被掐得好疼。

    脖子好疼。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得活着,她必须活着。

    刺客看她怎么也说不出来,也打算以绝后患,将她的项上人头直接拿去换赏金。

    虽说狗皇帝的人头更值不少,但就这娇滴滴的小公主,估计也诱不出那狗皇帝。

    真是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管。

    剑锋即将一横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哟,皇妹这是怎的了?”

    岑明莺抬头,是一双银白色的锦靴,上面绣着的是二皇兄钟爱的图纹。

    是二皇兄!

    她向来与二皇兄交好,没成想竟是此时能因他而得救。

    这刺客,不,应该说是叛军。

    她将悬在岑明莺脖颈上的剑锋挪移了几寸,看着岑明熙腰际别着的代表身份的玉佩和令牌,对周围人使了个眼色。

    只是一瞬功夫,周围的叛军的前拥后挤、争先恐后往岑明熙那靠去。

    废话,二皇子可比小公主值钱多了。

    没什么人管岑明莺的生死,应该是想到小公主身娇体弱,怎么也挣不开这绳子,只能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岑明熙拿出剑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挥剑过去,挡下叛军的几下攻击,又一个后跃,侧身一躲,剑锋从他身旁绕过。

    人群空隙间,她的二皇兄向她投来一个极其安心的眼神。

    “别怕,小妹。”

    “快跑。”

    恍惚间,她想起来三年前,二皇兄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替她出头,拦在她身前,

    “欺负我小妹,问过我了吗?”

    她对其余皇兄都是以礼相待,他们也同礼回待。

    可二皇兄不是,他会唤她小妹,甚至唤她的小字“盈盈”。

    可只有二皇兄不是。

    对她这么好的人,在她短短十五年光阴中,却也只有他了。

    岑明莺甩头,将头上一根尖锐的钗子摇下来。钗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用绑着的手艰难拾起,随后迅速调整了姿势,开始割那绳子。

    岑明熙打斗的声音越发减弱,渐渐地,即使是他也无法抵挡如此多叛军的袭击,被戳到痛处时,只能悻悻倒地。

    她听着长枪剑锋刺入血肉的声音,深吸一口气。

    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

    钗子尖锐的那段刺到了她的手腕,由于她一直用的狠劲,痛的龇牙。

    好在,钗子已经快将绳子割开了。

    岑明熙倒下后,被戳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他明明也可以选择和其他皇兄一样,走密道离开这里的。

    可是事故发生得太突然,他知道她来不及走,于是回来救她。

    岑明莺攥紧了手中钗子,将它随意别在挂在衣服上,摘下了头发上所有的钗子和身上的饰品,最后将细小能装下的塞进荷包,塞不下的直接丢下。

    她双手提着裙摆,跑起来却是太碍事了。

    她干脆扯掉了一截,用布料擦着脖子上渗出来的血。

    趁大雪弥漫,她从偏门小道出去,叛军们夺过岑明熙的头颅,高举在空中时,转头却不见了小公主的踪影。

    那个将岑明莺绑来的女叛军将剑身往虚空一挥,

    “可恶,竟让她跑了。”

    雪地上有一行脚印还未被大雪盖过,女叛军低头一看,咬咬牙,将剑锋指向前方,

    “追!”

    岑明莺越跑越快,甚至跑脱了一只鞋履。

    可她来不及捡了,一只赤脚触到冰凉的雪地,沾上尸体有些温热、并没凉透的血,寒意自下而上升起。

    再快点、再快一点。

    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可以听出有许多人都跟着。

    若是被他们抓到,是必死的。

    岑明莺似乎是嫌自己不够快,想要加快脚步,却因为太急切而绊了一跤。

    沉闷的声音响起,叛军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耳畔。

    她跌跌撞撞地用手作支撑,爬了起来,膝盖重新受了伤,她跑得也摇摇晃晃,怎么也快不了。

    她时不时看一眼后方,大雪下,能看见的距离不过几寸,只有一片苍茫中模糊的光影重叠交错。

    岑明莺一撸袖子,继续跑。

    只不过这回运气不好,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腿上的伤口撕裂般痛了一下,她扶着墙,无助地想哭,可哭什么也解决不了啊。

    她速度减慢,八方静谧里,她能够清楚地听见敌军的脚步声正快步靠近,甚至距离她不到五尺。

    前面是最后一个转角了。

    她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勉强供她藏身的地方。

    寂寥无声的雪天里,一片白色。

    过了红砖堆砌的转角,她看到了一抹芋紫色衣角。

    一枝梅花耐住严冬,从宫外伸进宫内,玫红点亮了皇宫。

    芋紫色衣袍的主人,是那个在朝贡时进贡的苗疆少年。

    岑明莺清清楚楚地记得他。

    她记得他可以控制蛊虫。

    或许,他可以帮她逃脱叛军。

    少年昳丽的脸在雪色中并不模糊,只是手中的剑锋上正滴答滴答地落着血。

    她看到少年褐色袋子里的蛇虫都钻了出来,可少年一拍那袋子,他们又不情不愿钻了回来。

    一瞬间,少年的神色是恶劣、张扬的。

    他狂妄肆意地扬起嘴角,身后是尸横遍野的雪地。

    可也只是一瞬。她回过神来,少年已经收敛好表情,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明媚的笑容,

    “你好啊,五公主。”

    身后是要取她性命的叛军,眼前是看样子很无害的苗疆少年。

    虽说她怕蛇怕虫,可她更怕死。

    何况,她的二皇兄宁愿死也要送她出来。

    她三两步便跑到洛箫身前,不管那尽管在袋子里也龇牙咧嘴的蛇虫,咬着唇瓣,可怜兮兮道,

    “求求你,带我走。”

    身后叛军追来的脚步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她的心都快跳出胸腔。

    岑明莺也不确定,面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会不会帮助她。

    于是她急急忙忙将好不容易塞进荷包里的耳坠、链子、头钗都塞给了少年。

    “你将这些拿去典当,也能换不少银子。”

    “求你。”

    叛军就快冲破这大雪的屏障了,岑明莺耳畔就差炸开,她腿不止一下地发抖。

    她绕过洛箫,直接躲到了他身后。

    就在这时,她听到他温声说,

    “好啊。”

    “我带你走。”

    几道长枪冲破这大雪,在快刺到少年时停下。

    “你可见过公主?”

    为首的一人长枪就差抵到他眼前了。

    “未曾。”

    他挽出一个清俊的笑容,使人很容易相信。

    “罢了。”雪势加大,地上的脚印也快看不清楚,“或许公主是往别处去了吧。”

    为首的人刚想绕回去,一道钗子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

    起了寒风,梅枝左右摇曳。

    岑明莺大惊失色地收起那柄金钗,方才她想塞进荷包里一同递给洛箫,可惜钗子太长,却没想到往地上一投,发出了那么亮的响声。

    她真是会坏事啊……

    她颇有些自责,甚至都做好了被掳走杀了的准备。

    为首那人身子微微一动,支起长枪就走向少年身后的墙角处。

    洛箫芋紫色的衣摆一挥,拦在了叛军面前,

    “我让你去了吗?”

    为首那人一挑眉,将长枪横在洛箫身前。

    “大胆,今个便让你和公主一起死在这!”

    “是吗?”

    洛箫只是笑着,慢慢解开褐色袋子,又从衣服中拿出一个类似于埙的东西。

    随着他的动作,他戴着的银饰发出叮咚脆响,叛军这才看清,他的穿着,似乎是来自苗疆。

    那个藏着诡谲波云、人们都擅长养蛊的地方。

    数不清的蛇虫从他身上的那么丁点大的褐色袋子里钻出来,吐着鲜红色的信子,瞳孔竖立,可怖得很。

    为首的人身子也有些发抖,但还是坚毅地作出一副誓要将他们二人手刃的气势来。

    公主头颅赏银百两,皇子则是千两。

    但那二皇子的银钱已被其他几个分了去。

    为首的人心下一动。

    纵使百两,也必须是他的。

    于是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叛军都拥了上来,岑明莺看这架势,冷汗直冒,默默嵌紧手掌心。

    “嘘。”洛箫用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叛军们微愣。

    洛箫将埙拿到嘴边,开始吹奏起来。

    沉沉的乐曲似泉水淌过,蛇虫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舞动起身子来,周围各异的蛊虫都从墙缝,地面下钻了出来。

    几只蚂蟥顺着叛军惊异的面孔爬上,逐渐深入进他们的皮肤中,汲取血液作养料。

    若是普通蚂蟥可能还好些。

    可是用乐声催化的蚂蟥是蛊啊。

    蛊,岂有不毒的道理?

    叛军为首那人嘴唇发紫,面色发青,几秒后就作枯败之色,垂垂老矣,直到死去。

    剩下的庆幸着便往外逃,但似有无形的墙在阻拦着他们一般,乐声戛然而止。

    漫天飞雪中,少年的脸明明灭灭。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蛇虫争先恐后地匍匐前进,咬在了叛军其余人的腿上,胳膊上,连结了剧毒。

    “都让你们走了,怎么还是不听话呢?”

    叛军们身体倒下,形如枯槁。

    岑明莺见人没有了生息,悄悄从后面探出个脑袋。

    “你……”

    “我什么我,小公主?”他走过来,弯下腰,一根手指指着他自己,似在疑惑但更像是调侃。

    “苗疆中人都擅长蛊术吗?”她斟酌了一下语言,怯生生地问他。

    少年似乎是略略思考了一番,随后晃着脑袋,引得衣饰窸窸窣窣响,

    “并不全是,只是你见到的我恰好会罢了。”

    少年看起来很厉害,也会对着她温和地笑。

    岑明莺双手抓着衣裙,看起来很紧张,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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