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的手停在了半空,宝石魔术的弧光仍在指尖跃动,却始终无法落下。

    咒具雪白的刀刃停在了离咒灵几厘米的距离,持刀者的手上都爆出了青筋,刀尖却再难进分毫。

    她发现自己无法行动。

    果然还是不行。

    甚至连一击之后抽身逃跑的计划都全然落空了。

    她的心陡然下沉。

    即使是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对方的灵基不是全盛状态,即使是在毫无预兆时打出的全力一击。人类之躯脆弱又渺小,又怎能和独立于世界之外,英灵座上的存在相博?

    躺倒在地上的英灵本该是右臂的地方空空荡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悉数裂开,鲜红色的血液肆意流淌。黑红色的咒力跳动着,缠上了他的身体,缓慢地修复着伤口。不一会儿,右臂完好如初。

    太糟糕了。

    一枝心想。

    别说打不打得过,现在跑不跑得掉都是问题。离她不远处,真希的刀剑还牢牢地指着那只奇怪的特级咒灵,僵持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哈!”

    高大的男性英灵低低地呼出一口气,嘴角弯成了狂热的弧度。他抬起头,苍白的皮肤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色,眼神似是空茫,又似是迷恋,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的指尖,忽闪的电光映照在眼中。

    不对劲。

    一枝想要抽回手,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留下,她却依然动弹不得。

    “御主,御主,御主——我的御主!”

    他忽然微微低下头,贴近了那只还拽着他衣领的,少女纤细的手,而后伸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去了那只手上,细碎的划痕中沁出的血珠。

    柔软,细腻。

    他似是品尝一道珍馐一样,万分珍惜地品尝着她的血液。

    一枝瞳孔微缩。

    好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似是刺耳的尖叫,似是多情的呢喃,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炸开。

    毫无胜算。

    她忽然前进一步,微微转过身,伸出另一只手,向着英灵胸口的位置狠狠打了下去。魔术回路亮起的瞬间,借着肘击反向的冲击力,一枝猛地跃起,从英灵的怀抱中脱离出来,像一尾轻飘飘的游鱼。

    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却坚定地驱动着快要干涸的魔力。手臂上的魔术回路再度闪耀出明亮的蓝光,积蓄的力量在瞬间发动。

    “一枝!”

    熊猫用力跃起。

    半空中,她撑住了熊猫高大的肩膀,同调魔术在瞬间发动,咒骸的体型在瞬间增大。

    “狗卷!真希!”

    她爆喝一声,朝着同伴们伸出了手。禅院真希在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飞快地闪身扯住狗卷棘的衣领,一同爬上了熊猫宽阔的后背。咒骸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着反方向奔去。

    毫无胜算。

    一枝咬着牙,忍住魔术回路中烧灼般的痛苦,加大了魔力输入。熊猫疯狂跑动着,肌肉早已超过了负荷的极限。有鲜血从皮毛之上冒出,聚成一颗颗豆大的血珠。狗卷棘死死地瞪着后面阴魂不散,身披黑色羽织袴的咒灵,浑身的咒力涌动。

    『停下!』

    祂动作一顿,竟然真的停下不再追逐,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们,无数只金色的眼眸中满是怨毒和嘲讽。

    狗卷棘的身体微微一晃。他张开嘴,鲜红色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淌下,打湿了熊猫的皮毛。

    毫无胜算。

    一枝的视野里,已经渐渐开始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鲜红,魔术回路已经运转到了极限,她已经分不清是回路,还是自己在燃烧。

    漆黑的结界还在不断扩大,高耸的参道已经整个都被包在其中,熊猫奋力奔驰着,却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沸腾的咒力燃烧着,烧却了神社,烧却了鸟居,多贺大社已然变成了一片火海。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和高大的英灵远远地对视着。危险的第六感在脑内尖叫,她却始终无法移开视线。

    他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了些什么,明明已经听不真切,那些文字却像有生命一般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真过分啊,御主。”

    英灵的身边,浓郁的黑暗再度泛起了波澜,光之刻至此结束。

    “明明这次的您根本不曾记得贫僧,也全然忘记了您许下的全部诺言。”

    一枝有了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

    拟似神核连接,黑暗太阳临界。

    咒力凝聚漩涡还在不断地扩散,散发着诅咒的气息。结界之中,光线被燃烧的咒力烧灼成了淡淡的紫色,黑红的,如同太阳般的星体缓缓升起。

    “但是没关系的,御主。”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贫僧,芦屋道满·Alterego,在此为您献上——!”

    真名解放。

    那是从者的最终武装,物质化的奇迹,人类所祈求的,思念的结晶——

    【Kyourandotou Akuryousafu——狂澜怒涛·恶灵左府】

    明明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却与这世界无比契合的宝具。

    或许是因为“恶灵”的概念在此世间被极大强化,本应该只是对都市级别的武装此刻爆发出了毁天灭地般的力量。暗黑色的泥沼几乎在顷刻间淹没了小半个结界,还在不断地往外延伸。

    “欢迎来到我为您准备的,真正的闹剧——啊,不对,不对!”

    英灵大笑着举起了双手。

    “此处,正是贫僧的地狱!”

    漆黑的咒灵纷纷从泥沼中站起身,他们高亢地,兴奋地尖叫着,像是终于来到了自己的乐园。

    “这究竟是?”

    真希扔出了手中的咒具,精准地杀死了一只二级咒灵,却在巨大的咒灵军队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这就是英灵的力量。”

    一枝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来的吧。”

    英灵,独立于时间轴之外的存在,不为过去,现在,未来所干涉。

    她看向那一骑自称芦屋道满的英灵。

    或许他们本应该相遇在遥远的未来,甚至结下过生与死的契约,又或者,他口中的“这一次”,不过是无数条连接在境界记录带上,代表着无限可能的分支,【她】永远永远都不会与他结识。

    但是此时此刻,她仅仅只是作为异世界的旅者,被迫深陷于这场本不该发生的灾难。

    不祥的星体露出了数只漆黑的眼眸,漠然地注视着大地,它缓慢地转动着,现出了尖锐的獠牙,越来越多的咒灵从漆黑的咒力中爬了出来,向着山下奔去。

    ——此处将成人间的黄泉炼狱。

    她曾经觉得,自己绝对做不到和立香那样,带领无数志同道合的伙伴,成为真正救世主,但此刻,她竟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明明这里本就不是她的【世界】,和魔力相近又不同的咒力充斥在人世间,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或许她什么都不用做,这里就会慢慢变成要剪定的事项,人类注定在咒灵的咆哮中走向灭亡。

    太奇怪了,她竟然做不到袖手旁观。

    身体里四分五裂的灵基好似感受到了她的想法,微微震动着,发出轻轻的嗡鸣。

    我到底是来这个【世界】干嘛的?

    她想。

    她在这里,度过了接近六个月的,风平浪静且无拘无束的生活。

    每天醒来之后,她的眼前,都是网吧里那狭小又拥挤的两平方米。那里远远比不上迦勒底舒适温暖的房间,甚至比不上曾经在冬木的那个家。

    但是每一天每一天——

    她不会睁开眼睛后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陌生的特异点;

    不用再惴惴不安地担忧人类空白的停滞的未来;

    不用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每个本该安眠的深夜里,都要再度置身于时间神殿中的永无止境地梦魇。

    不用再为了迦勒底的命运,勉强奔走在魔术协会那群虚伪又恶心的魔术师中间,不用再担心自己和立香遭遇封印指定的不公命运。

    不用再噩梦中一次又一次和只存在于她和立香的记忆中的医生告别,不用和唯一一个还记得他的人一起在沉默中哀悼,不用被迫学着和支离破碎的过去割舍,告别,然后继续踏上满布荆棘的旅途。

    打工很辛苦。

    但是每一天每一天,她都能看见朝阳再度升起,看见新宿的广告牌亮起,看见街道上从寂静空旷再到人流如织。她看见过,拥挤的城市里,狭小的广场上,鸽子洁白的羽翼划过天空,漏下金色的细碎的阳光。

    还有她的学校,她的同学,她的老师,沉静的夜风中欢笑的日子明明不该在此刻鲜活,就像是离开人世前的走马灯一样温暖却又刺痛着心脏。

    每一天,每一天,最平凡不过的人生里那些微小的真实,像是钻石的碎屑一样,渺小,灿烂却又坚硬,像蚌壳中的沙砾,慢慢被磨成了宝贵的珍珠。

    好奇怪。

    她想。

    明明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分别,明明已经在人理修复的旅途中无数次抱着失去同伴,失去亲人,甚至失去生命的决心。

    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般痛苦。

    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她切断了熊猫身上强化魔术的链接,有些酿跄地站起身。

    禅院真希睁大了双眼,想要拉住她的手扑了个空。

    “真希。”

    一枝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表情平静,她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明明相识不久,却好像已经并肩战斗过无数次的友人,声音中忍不住泄露了一丝微弱的哭腔。

    “你要快点喊老师来救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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