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催命闹铃响起,昏沉的大脑指挥我的手准确地摸到再关掉,把手机放回到床头柜时指尖的触觉和平常有些不一样,我努力睁大眼皮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八点三十一。

    脑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订这个点的闹钟,但潜意识告诉我不能睡了,索性空洞地和床头柜对视。

    我慢慢意识到床头柜那红红的小本子是我刚刚碰到的东西,意识渐渐回笼,我猛地抓起手机点进闹钟,发现我不止订了一个,而备注无一例外都是“十点清来楼下,早起化妆”。

    !!!等等!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不知所措着,床好像是一个热锅,而我是一个巨型蚂蚁握着手机不知何去何从。

    我颤抖着手,一不小心就点到了微信,阮渡七点多的信息刷新出来:“闲子,用不用我来给你化个妆?”

    此刻我只想跪拜并朝她真心实意喊一句:“我的超人。”

    于是立马打字:救我救我!我刚好想化妆,但你知道我手废!o(╥﹏╥)o

    对面秒回:等着,我现在在吃早饭,给你提一份,最多十分钟,你现在赶紧去洗漱

    渡:(墨镜)

    我飞快找了两个下跪表情包甩给她,就麻溜地下床收拾去了。

    时间不多不少,大概也就离发完信息有个八九分钟的时候门铃响了,我这时正好在找衣服,听见了立马把衣服扔到床上就跑去狗腿地开门。

    “真是不容易啊,你老人家休假能起这么早。”门还没打开全就听见她这么说着,我嘿嘿两声,回她:“那肯定了,我今天可是要去领证啊。”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把早点放到茶几上,再把包打开亮出满满当当的化妆品。说实话,我都认不全。

    “一会给你化个淡妆吧,我看了一下,领结婚证都是这么要求的。”

    “唉,虽然我天生丽质,但毕竟人生只领这么一次证,还是得打扮一下,尽量不留遗憾。”我瘪着嘴。

    “得了,知道你很喜欢那位老板了。”阮渡敲了敲我的头,示意我赶紧吃,她安静地摆出化妆品思考一会给我怎么化。

    我草草地吃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八点五十四了,然后拽着阮渡就往卫生间走,嘴上说着:“他说他大概十点来接我,我们快点。”

    阮渡在正事上一向很靠谱,她把我按到凳子上,然后说:“交给我,我刚刚已经想好了五种妆容了。”

    我不言,只是感受着各种工具在我脸上的触感,果然我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大概用了二十多分钟,她让我睁眼,我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比平常确实精致了不少,但我就是很不舒服,于是半天也没开口。

    她也看出来了,问我:“是不是还不习惯化妆?”

    我被点破了心思,但又不完全准确,也点点头笑了一下:“确实有点不舒服。我总觉得这不是我。”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她看着镜子外的我,白亮的灯打在我们脸上,我的右半张脸上有一层薄薄的阴影,她侧过整张脸,整张脸都在光下。

    “算了,你给我妈拍张照发过去吧,她也能放心点。”想了一下化妆的初衷,又觉得大不了撑到拍完照,一出来立马卸了。

    再说,我预测了下,如果萧霁清看到我化妆,应该也会有更生动的表情吧。想到这点就很开心。

    “……行。”她刚答应,打开相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清'是谁?”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名字我的羞耻好像迟来了一样,下意识先是捂住自己的脸,然后等自己看到了镜子里的傻逼行为才去拿手机:“和我领证的那位。”

    我接通了电话,听到明显的蝉鸣鸟叫背景音,问他:“你到楼下了吗?”

    “没有,我在买早餐,你起来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早夏清晨的温柔,顺着和风进到我耳里。

    “嗯,起来了,现在在准备,早餐的话我朋友给我带了一份已经吃了。”我靠在桌子上回着话。

    “好,如果你收拾好了给我发个消息或者打电话,不着急。”听到他那边嘈杂的声音,大多是来一份什么,满是人情味。

    “那好,我尽量快一点……”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咳了几声。

    我立马紧皱眉头,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事,有人在抽烟。

    我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我早戒了,不过这个以后也得给他说一下,又一边叮嘱着:“那你尽量离他远一点,不抽烟的人突然闻到烟味很不好受的。”

    他笑了几声,说:“知道的,不过我早戒了,现在突然闻到还挺不习惯的。”

    我有点想象不到他抽烟会是什么样,也没把他说挂了进脑子,就任由着电话挂断。

    阮渡突然出声:“你刚刚怎么提到抽烟了?不怕他多想吗?”

    我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抽过了,以前的事也不多提起,阮渡问这个也不足为奇。

    “这没什么,以后总得给他说说的。”再说,他能说出这些话,我着实也没想到……

    我转过头,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光线在我脸上明暗交接,我好像看到抽着烟的萧霁清就站在我身后吞云吐雾着,我整个人都隐入烟雾中……突然灵感一现:“要不然你给我化个烟熏妆!”

    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半天才叉着腰说:“且不说人家让不让你顶着烟熏妆去拍照,就那位老板你两认识多长时间啊你哪来的底气顶着这幅样子?”

    我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可我也总觉得这份底气就是萧霁清给我的,于是摆了摆手让她安心化。

    “我再多说一句啊,网上有好多烟熏妆美女底下有不少女生的好评,也有不少男人阴阳怪气。大多数男人根本见不得女人出离传统的温婉柔顺,更见不得比他们还受异性吸引。”阮渡试图让我清醒,她说的我完全能理解。

    “没事,你也说了那是大多数男人,我就觉得萧霁清不一样。再说我唯一能想到的能接受的妆也就只有烟熏了,我就想让他看一眼,大不了去的路上再卸了。”

    我直觉他会喜欢,就像他直觉我心情不好。

    “我真的不想后悔。你知道的,就算是为了我,我也想给我留下些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但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我知道我成功了,于是自己拿起卸妆水胡乱抹起来。

    她果然看不下去,把我手上的抽走然后给我说:“那我们快点,现在九点半了。”

    果然对自己想要的就是很双标,哪怕脸上还是有一些不适应和不舒服,等我睁开眼后看着自己还是满意了许多。

    “阮渡小姐。”我故意演得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地开口。

    “臣在。”她拖长了声音。

    “……”我低下头,等着她的反应。

    “我知道你是装的,赶紧给我抬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换衣服。”

    “不愧是你,说实话我也非常非常满意。”我禁不住挑眉,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我平常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但现在心情很好,从镜子里瞧着自己还看出了平常不见的张扬:阮渡一开始就给我卷好了头发,显得有些蓬松又放肆野性。桃花眼一向薄情又不耐烦,此时却被眼线勾勒出了不羁和玩味,我顺着往下看,依次是鼻子和嘴唇,阮渡没在这里多下功夫,整体也来不及化得多夸张,一是时间不够二是我真的不喜欢厚厚几层贴在脸上的感觉。

    我越看越满意,甚至萌发出了要学化妆这个想法。不过我及时地认清了自己是个手废,正打算就此作罢这个荒唐的想法就听见阮渡叫我快来卧室。

    她掏出了一件白色POLO衫和一条浅色牛仔裤让我看看怎样,我也觉得不错,阮渡这方面一直都很适合我,于是就定下来了,阮渡知道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换衣服,就自动出去了,还顺手给我带上了门。

    老实话说,我觉得我运气特别好,才捡到了我“第二个妈”。

    我换衣服速度一向很快,等出去后一身人模人样地走到她面前,果不其然她挑起了眉说:“看样子我以后还可以发展一下副业。”

    我也觉得差不多了,但脖子有点勒着不舒服,就把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一个,然后给萧霁清打了个电话。听到她这话时被逗笑:“你放心做你的,实在不行后面还有我,阮老板做什么不行啊。”

    他接得很快:“闲?”

    每次听到他叫我单个字总会心里一阵痒痒。

    我把紧抿着的嘴松开,然后回他:“我收拾好了,现在往楼下走,你也过来吧。”

    “好。”

    走之前我问阮渡要和我一起吗,顺便见见萧霁清,她说不了,今天起的有点早,不符合她的生物钟,她想随便找个房子补一觉。我自觉可能和我有关,就说好,那你快休息吧。

    她听到后还是看着我,不说话,我知道她想看着我走,于是拉着她走到门口,门合上的那一刻,我说:“谢谢你,没有让我后悔。”

    出了电梯后我几乎是跑出去的,可是就在门口我又突然停住了脚。我胆怯了。

    万一他不能接受怎么办,万一他不喜欢怎么办,万一……他后悔了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消极和怀疑像万斤重的巨锤砸向了我,让我一阵腿软,呼吸困难。

    哪来的底气会认为那个只认识几天的人会包容自己?就像阮渡说的,一个人急着结婚肯定是想求个安稳而不是像我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冲击,到头来还把对方作为做这件事的理由。

    我低着头,看着大理石瓷砖,上面美丽飘渺的纹状好像也流动了起来。

    可是,他是真的直觉到了我不开心,也真的包容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再进一步关系,称呼也好,包容也好,这些都是真的。

    手慢慢地攀上了门把,再需要那么一点力气,就可以出去见他了。

    不管如何,先见到他,至少我不会后悔了。

    可是手好像灌了几斤水泥一样沉重,控制不住地溜了了下去。

    我眼睛突然很疼,咬紧嘴唇想把没用的眼泪憋回去。

    头也扛不住越来越低,我有种下一秒就会蜷缩在这片阴影里的错觉。

    突然感到一阵力量推动着我的胳膊,我抬起了眼皮,看见了满脸紧张的萧霁清,他趁着门有一道缝,一只手先把我稳住,再用一边身体推着门挤进来,最后抓着我两个胳膊把我抱了个满怀。

    那一瞬间,天光大亮,鸟叫蝉鸣和绿叶和风都闯进我眼里。和他一起。

    他抚着我的后背,自己却颤抖得比我还厉害,我向下滑着,而他托着我,让我绝对不可能掉下去。

    他出了好多汗,幸好楼道不是很热,不然他可能会继续出。我虚虚地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爱出汗?”

    好像关注他是我的本能一样。

    紧紧相依的身体突然一僵,他把我拥得更紧,然后缓缓开口:“先不要说话,等你能站了我们去车上。”

    虽然是在楼道内,可萧霁清身上还有着残余的光热,我像雪地里无所希望的幸存者看见发着光的小木屋一样渴求着他。

    果然好了很多。看见他不顾一切地向我冲来又小心翼翼地抱着我,看他因为我此时异常虚弱都不回我的话。

    这样最好,只看着我。为我失态,又拥我入满怀。

    好像不能没有我。

    可能的确是太虚弱了,这么异想天开的话我都能想出来。我自嘲笑了出声,萧霁清紧跟着转头看了我一眼,也是在这时我才看清他紧皱的眉头和脖子上明显的青筋。

    他在生气。

    我得转移他的注意力。

    汲取了好一阵热量,现在身上也能使出一点劲,于是我把胳膊费力地抬起然后搭在他身后,脸却不动,依然对着他的锁骨。我想转移话题:“我今天化妆了诶。”

    察觉到他呼吸一滞,我的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我想:我的直觉是对的。它可能在萧霁清身上不会失灵。

    他半天才出声:“很好看。”

    我不知从哪里来了劲,把手拿开然后挣脱着往下走。

    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勾住了我的手,像昨晚我对他那样做。

    “你好了吗?有劲了?需不需要到医院检查一下?”他声音很急切。

    “没事了,去领证吧。”我听得出自己声音很冷,鼻子也酸酸的,心想他肯定会松手吧,换做是我都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可是指尖与指尖快要分离掉落的那一刻,他很快地俯身握住了我的手,我身体一僵,根本不敢回头看。

    我听见他问:“是我哪里做的有问题吗?闲,我们好好说说,可以吗?”

    我不自觉低下了头,然后回握住他:“我们去车上说吧。”

    车上冷气开得很足,我打了个颤,刚想搓搓裸露出来的皮肤,就发现副驾驶上有一张叠好的毯子。

    我把它放到腿上,没有裹住自己,也没有打开,就在那里想着:是不是萧霁清太包容了?明明说好的是自己要追他,怎么现在反而还耍起了脾气。

    他也坐好了,不动声色地调高了温度,我不想让他先开口,这样好像是他一直在退让,这样我永远都不能更进一步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刚刚,在开门的那一刻在想如果你看到了我化的这个妆会是什么反应。”我还是低头看着毯子,“我猜测了下,以你的素养,就算不喜欢也不可能说出来,而是包容我。因为你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之前我说过要追你,可是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我而是包容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我在几万米高空上的破吊桥上行走,你的反应就是我下一步要落脚的地方,看似我走的越来越远,但我永远不知道走过的路是否踏实。”我终于敢抬起头看向他,“我不知道走到哪一步我就会因为前面的不实的木板而掉下去。”

    “我想要你的情绪,而不是包容我的素养。我们是结婚,是可能会有很多个日子和以后的,不是谈恋爱,分了就两不相欠,我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更烂让自己不要再想起你。”把话说出来后我心里轻松了不少,但还是提着一口气看着他。

    他紧抿着嘴唇,右手紧握着,大拇指扣着手心,我看着难过就把他的手一把拉过来:“别这样,疼不疼?”

    刚才那种算得上咄咄逼人的话都没让他松口气,现在这么一句关心的话就让他松开了眉头。

    他下意识想把手拿开,可最后却还是握住了我的指尖。

    “没事的,不疼。”

    他把头轻轻地靠在方向盘上,我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就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然后把头靠着前方看着他。

    “闲,我说过你很特殊。你做什么我都很喜欢,这无关于包容,只是因为喜欢。我不太会表达,所以你的示好对我来说只会是台阶。很抱歉,因为我的回应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我以后会改的。”

    “我现在很难给你形容我是如何喜欢你的,也不能确切地说出来喜欢你的哪里。究其根本,可能不是我喜欢你的哪里,而是你表现出来的我都很喜欢。”

    我的手慢慢不动了,他慌张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对上我的眼睛,说:“还有,烟熏妆很帅,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他的手还是被我紧扣着,我问他你不讨厌是吗?

    他说,让我再发现更多的来自你的喜欢吧。

    我缓缓点头,说好。那我再主动一点。

    他把车开了到了一条人很少的路上,阳光还是那么热烈,但穿不进来,我把头靠在玻璃窗上,一面体验着冰凉的爽意,把毯子打开代替外面的烈阳。

    我们一路驶过,慢慢地,萧霁清说不急,排队领证的人不少,去了也是等着。

    他说他以后会多说一些话给我听。

    我说好。

    我们之间从来不主动提起什么兴趣爱好,这些天在一起时都是看到什么说什么,不瞻前回首,也不顾后期盼。

    这就是最好的当下了,流水似的,我们是在河流上稳进的一艘船上的两个定居者,好像这辈子都能这么过下去。

    车缓缓地停下,和我相握着的那只手突然蜷缩了一下,我感到手心痒痒的,心里也一阵悸动。

    “到了,我们该下去了。”

    他的手很光滑,虽然骨节分明,但握起来很舒服,我的手跟他比小一点,但手指挺长,我很喜欢和他指关节卡着指关节的感觉,骨骼相撞,血肉纠缠。

    我撇了一下嘴,刚想问他可不可以下车后再牵,他却主动说:“我们下车后还可以继续牵手吗?”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下车了,然后跑到他那边,他的车门一打开就能看见我伸出的手。

    今天的人意外挺少,只有两三对,每个女生都化着淡妆,我给萧霁清说她们真好看。

    萧霁清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你今天也很帅。”

    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说法,嘴角压不住的扬起,他夸我帅只会让我更加膨胀。偶尔在酒吧里会有人看见我过来搭讪,男人女人都有,无外乎是什么你有点小帅,和好多人都不一样。

    这只会让我不适,我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臭脸直接摆出来,面无表情地往阮渡办公室走,再丢下一句谢谢。

    可是我觉得萧霁清夸我帅是因为我真的帅。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才注意到没来得及看他今天的装扮。他依旧穿着白色衬衫,不过今天多了一条纯黑色领带,禁锢住刚刚爆发出青筋的洁白脖颈,下身是黑色西装裤,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这样就够了,好像这样就是最日常的,至于可能性……以后再慢慢发掘也不迟。

    队伍慢慢移动着,我突然意识到我脸上的妆是不能拍的,于是赶紧给萧霁清说了一句就准备去车上卸妆了,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受到手上传来明显的热源。

    萧霁清倾了倾身子,黑色领带的尾端扫在我们的手上,他笑着说:“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啊。”

    我心里突然痒痒的。

    于是退了一步,和他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向他道歉,然后故意咳了一下说“出发!”

    到了车上后,我心急地打开包拿出阮渡提前给我准备好的卸妆水和卸妆棉,刚要开始行动,就听见萧霁清出声:“闲,你可以带一下领带吗?”

    “嗯?”我手上动作一顿,不太理解他说的和我想的是不是一个意思。

    “就是……我觉得你的妆和这条领带应该会挺配的,而且你一会就要卸妆了,我想最后看看。”他的手又紧蜷在一起,我每次看到心脏都不舒服,于是掰开他的手指,然后说:“好啊,但我们先说好,你以后有事给我说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再紧握着手了?我看着这块难受。”我指了指心脏。

    他头微微地低了下,又很快地抬起来,回我:“好,我以后多注意。”

    可能他也意识到了我不太喜欢他低头吧,因为我这个人是扬着头死犟着过来的,低着头只会有更多的猜测和逐渐丧失的自我。我不想让萧霁清也这样。

    “但是我不会系领带……”我活这么多年,没在装饰物上有过兴趣,越往后活越觉得能吃穿住就行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说没事,他会。不一会就把领带从脖子上弄下来了,在往我脖子后套时却停顿了一下。

    我以为是自己坐的有点远,索性前倾上半身再把头低下让他动手。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我耳边放大,他温软的皮肤偶尔会触及我耳后,带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我忍不住吸一口凉气,然后抬起身让他好好系。

    我忍不住去描摹他,那双薄凉的眼睛里平常总是充满了正经,可我注意到当他望向我时眼里的那片湖总会泛起水纹,连带着周边的皮肤,或是眼角,或是耳后,又或是纤细但隐藏着力量的脖颈。

    他的皮肤实在是太喜欢泛红了。

    就像一片蝴蝶落在平静水面后触发的层层涟漪一样。它有可能不明显,但我一定会被这美吸引住。

    “好了。”一颗小石子投进湖中心,蝴蝶被惊动,它飞走了。

    萧霁清笑着看我,领带系好了。

    他这么一笑,我的世界万物摇曳、生灵振翅。我压住心头的悸动,问他:“喜欢吗?”

    那片湖水彻底涌动,可主人还是很克制地只点了一下头:“特别喜欢。”

    可他明明连着脖子都烧起来了。

    我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于是双手环胸然后把头靠在背椅上斜着身子笑着看他。他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眼睛左躲右闪着,可是我觉得他好可爱,于是身体真的慢慢彻底放松下来,歪了一点头。我不想说什么了,我只想看着他。

    被我看到不知所措也好,一直垂下眼帘不看我也好,不敢与我对视假装左顾右盼也好。就让我一直看着他,我会像在遇见他们之前享受孤独那样珍惜与他所处的同一个空间,我会不敢碰他,看他时都轻轻的,好像眼神能有触感。我不敢把我的这片羽毛吓走。

    我屏住了呼吸,不再想他是否能说一些什么话出来,我只想好好看着他。

    可是他掀起了眼帘。

    可能我的目光隐秘但还是有些露骨,他撞上我的视线时明显一滞,好像有点被吓到了,紧接着那好看的两道眉就轻轻皱了起来,带着那双有情眼眯了一些,溢出了一丝委屈,随即很快眨了眨,我看见他扬起了嘴角,像是花朵在风中绽放。看来他有好好听话,那双唇又恢复了红山茶的美艳。

    沾了露珠的花才更动人心魄。

    可是我不舍得他哭。

    他也靠在了车窗上,就和我不远不近地对视着。这种感觉是在太美好,让我像被掏空又好像有一切能量,哪怕下一秒世界毁灭尘土飞扬,我也要这样赴死。

    “清,你在想什么?”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想能不能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抬起手在空中用指尖勾勒了许久,我想可能是我的轮廓。“就这几分钟,迄今为止的这几分钟才让我确信了我没白活这些年。”

    ……

    “我可真怕你掏心窝子。”心脏像是千年古树根部汲取营养的源头。我差点抽不出氧气说话。

    他却缓缓地把两只手并在一起贴着皮面,然后侧着头贴住手背,身体越压越弯,我就在某个瞬间看见了他漂亮的后背,像要振翅的蝴蝶,可他把头埋在我手下,一点一点磨蹭着。他像惹了祸不敢像平常一样大胆张扬的猫,又像与国王有着私情又打了胜仗恃宠而骄的臣子。

    我触到他茂密又柔顺的长发,像捏住一只即将失去生命的蝴蝶脆弱又美丽的翅膀。

    明明快要死亡的是那只蝴蝶,怎么连带着我都快要窒息过去。

    我情难自禁,吻在了萧霁清的蝴蝶骨上,隔着衬衫,但好像把他烫到了,他猛地战栗起来,可还是乖乖地趴着。我看到皮面上的水汽,知道他上瘾刺痛也在求救。

    于是我把手平摊开,轻轻贴在刚刚留过温度的那处,然后一边小心地卸着妆。

    对着镜子我看到了熟悉的眉眼,心想应该差不多了,于是把手贴在他的侧脸上,手指还不老实地挠着下巴,好像在逗猫。

    他又蹭了蹭,我越发觉得他像猫,而且是我一眼看见就想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回家的那种很乖的猫。

    不过想到我已经有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狗,我又想和他说说。

    “清,我有一只小狗,叫喜多。我在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捡到它的。它好小,也很可爱,我一眼就看上它了,然后立马把它抱回家给我爸妈说我要养它。”

    他起身,坐直后还甩了甩头发,就像一只尚未餍足的猫。他窝着身子,坐的比我低了一点,然后抬头问我:“为什么要给他起名喜多?”

    我特别喜欢别人问我由来,尤其是在我喜欢的事物上。我向上看,回忆道:“应该是在捡到它的那个下午的不久前的一节语文课上讲评卷子时提到了文言文里‘多’这个字。‘多’在文言文中有赞扬的意思,我想让所有见了它的人都夸它,都喜欢它。”

    “但是呢,不管别人有多喜欢它,它听到后只会看着我,吐着舌头让我摸摸它。”

    “我家喜多不管玩得多累到最后都会来找我。”

    它和阮渡是这些年我除了家人以外从来不会担心会被丢下的底气。

    “那就好……”萧霁清拉过我的手,给我说我们去领证吧。

    他眼睛湿漉漉的,特别漂亮。

    我说好。

    把文件填好,再郑重地签好字,有意无意地瞥见并排的两个名字。

    我们穿着礼服的模样不知如何就浮现了出来,身后是大片的昏黄,亲朋好友的欢声笑语顺着和风飘向远方,而我和他驾着敞篷车顺着蜿蜒的石子路与落日背道而驰,两边是丛丛草坪,女人细腻温暖的歌声与我们一起找寻不久后约定好的日出。

    而我会和他对视,不,无所谓对视不对视。是只和他化作广袤天地下的一团自由又相依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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