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的脸更白了。

    林长鲸亲眼看着墨剑上“善善”两个字,从成型到下沉剑身,形成一枚独一无二的标记。

    她提醒道:“呃..兰时,这是你的剑。”

    禾善怔愣着,听孟秀秀又喊了自己一声。

    “善善?”

    兰时怀中的墨剑兴奋起飞,绕着少年头顶盘旋出道道雪光。

    察觉到他杀人的目光,禾善恨不得把孟秀秀的嘴给堵上。

    她心惊胆战地过了两天,见兰时没过来宰人方放下心。孟秀秀事后也知道做的蠢事,上门道歉却被抽了出来。

    禾善骂他活该,她实在是不敢想从小变态嘴里喊出“善善”的情景。

    太可怕了。

    近日林长鲸闭关修炼,兰时护法。书中这时原身已给女主下药,走火入魔就这几天。

    虽说她已将一斛春藏起来,可心里仍旧发慌。

    禾善决定去看看,小变态那日脸色那么差,不知道是不是天魔种的缘故。

    三四月正是出青梅的季节,带些糖青梅过去正好。

    昆峻剑宗的膳堂极大,她和孟秀秀挑着日暮时分过去,人倒是不多。

    见禾善进来,几位女剑修眼前一亮,拉着禾善说话。几番来往后,他们发现小师妹其实很好接触,说话做事极为干脆利落。

    禾善乖乖答话,几人问起来七安,可嘴上说着匕首,眼睛却八卦地盯着她。

    “小师妹,新宝器如何?可与尊主比试过?”

    “还没,它太短了,没法用。”

    女剑修眼睛发亮,“有...有多短?”

    禾善伸出带着肉窝的右手,两根手指张开比划了一下,“也就...也就这么短吧。”

    几人突然“嗷”了一嗓子,互相扯着袖子,脸上神色奇怪又兴奋。

    “够了啊,带坏小孩子。”孟秀秀不耐烦地扯着禾善,朝内厨走去,“再乱传话省得尊主罚你们。”

    禾善没再管他们,厨房里有腌泡好的青梅,个个青绿圆大,看着极为诱人。孟秀秀偷了一颗扔到嘴里,险些没把口水酸出来。

    做这东西要先用绵糖、酸杏汁泡两日,期间换水,两天后再用绵糖覆上厚厚一层,等上一天才算好。

    这三天禾善守在厨房里,来用膳的弟子也都知道她在做蜜饯,众人议论纷纷,说小师妹贤惠温柔,三天来不眠不休地给尊主做吃食,真是一片真心。

    慕寒星听到这话,出言训斥:“不加紧练习七安,整日里弄这些孩子玩意儿。再者我何曾吃过蜜饯,真是胡闹!”

    碰巧路过的孟秀秀嘴角抽动,瞟了眼冷峻肃立的剑修,心想你可千万别知道真相才好。

    糖青梅的清甜徜徉在春风中,看大功告成,禾善不禁得意,与孟秀秀说了声后便拎着小布兜去兰时住处。

    橘红日光洒上半篙绿水,山下炊烟袅袅,缠过烟霞。眼看日落月升,禾善加紧脚步,只是路过她爹的住处,里面的小湖有些异动。

    不会是乌浪子诈尸了吧。

    禾善越想越心惊,将小布兜塞进灵囊摸了过去。避免打草惊蛇,她爬上柳树,又掏出七安严阵以待。

    夜幕降临,太阳残影已经无法照亮湖面,禾善揉了揉眼睛,险些被眼前香艳一幕惊下去。

    湖心中漂着一个人,近乎全*着仰面朝上。数百枝妖艳的桃枝绕在周围,挡住小腹之下的景色,像是将他围了起来。

    少年薄肌,腰细腿长,颈侧花印分不清是真是假,躺在春色中更显风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膝盖以下的肌肤伤痕遍布,叫人心生不忍。

    夭采和“善善”都被扔在岸上,少年眉心微蹙,薄唇抿起,好似极为痛苦般轻哼出声。

    禾善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拽回神,小变态不是在给林长鲸护法吗?怎么会在这*泳?

    她端详着兰时的表情,感慨造物主的偏爱,刚想爬下来时湖水骤然汹涌,少年颈侧黑气渐浓,将禾善直直吸了下去。

    “咚——”

    脚踝被死死拽住,一直拖她到了湖底,禾善还没与乌浪子会师,就又掉进了一处断崖,四面八方的压力逼促她无法喘息,眼前一白晕了过去。

    成群的黑鸟在残枝上啄食腐肉,湍急水流淌过河道,上面漂浮着碎布和动物尸体,朝四周散发出腥臭。

    一台高大华丽的车架路过这片臭名昭著的沼地,随行侍人纷纷捂住口鼻,墨金色纱幔自车顶垂下,坠到淤泥中,拽出几道裂纹。

    “停。”车上之人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枯木下那个瘦弱不堪的身影,“带过来。”

    禾善小心看了眼四周,确定是让她去带人。她提起沾上臭泥的裙角,将树下瑟瑟发抖的男孩拽了起来。

    男孩抱紧双臂,颤抖着抬起头,这一看倒好,险些将禾善惊出声。

    虽然穿着破衣烂衫,可那双桃花眼的辨识度太高,叫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年幼版的兰时。

    禾善猜想,她应当是掉进了小变态的梦魇中,书中说他常年梦魇,从未好好睡过一个觉...难怪会变态发育。

    既如此,她只有见机行事才能出去。

    禾善引着人走到那台华丽的车架前,车辕前的侍卫凶神恶煞,紧盯着小兰时破烂的布鞋。

    朔着寒光的刀尖挑起男孩下颌,纱幔后传来一声慵懒的吩咐,“倒是生的好,既如此,带回去吧。”

    *

    小变态很黏她,不,应该说是小时候的兰时很黏禾善。

    那日车架上的人是魔族公主意欢,禾善发懵,心想原著中也没有这个人。她将兰时带回来之后,命禾善将人洗净喂饱,再没旁的处置。

    小兰时生的可爱,怯怯望着人时,叫禾善想起刚出生的小动物。魔族冷漠残暴,整个魔宫中只有她搭理人,故而小孩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

    今日擦擦地,明天做做饭,乖的不像话。

    一日他带伤回来,禾善追问后才知道,是魔族里的小孩子看他不说话,就将兰时埋在土里,等他本体被逼出再砍掉。

    小孩眼睛湿漉漉的,有些委屈地望了禾善一眼。

    禾善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是假的,不要冲动。

    自打掉入这梦境中,她便知道兰时黑化必然与幼年有着关系。

    虽说是在梦境,可小兰时抠着衣角,她忽然就想起小时候亲长带她去找欺负人的小朋友算账。禾善顿了顿,撸起袖子去找那几人。

    魔界瘴气弥漫,眼前总是灰突突的,禾善找到人后,才发现那几个哪是孩子,明明个头就比她还高。

    一个魔族露出森白的小牙,嘲笑道:“小木头来了,还带了个矮子,哈哈哈哈。”

    禾善:...哈你妹啊。

    她挡在小兰时身前,眼睛瞪得溜圆,“大胆!还不快给公主的座上宾跪下道歉!”

    那几个魔族笑得更猖狂,“哈哈哈骗谁呢,公主怎么会有这么矮的侍女!”

    禾善无语,但不得不承认她仰头瞪人是有点难受。

    没等她还嘴,肩侧一阵风刮过,小兰时像个放倒的炮仗般窜了出去。他化出本体将几人都压在树枝下,大声反驳:“你..你才矮!”

    可终究还是太弱,不出几息就被对方掰断枝丫反按在身下,掐着下巴吐他口水。

    禾善大声喝止,冲上去却被踹倒。

    几个魔族应该也有十七八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他们从未见过像兰时这般好看的东西。下巴上的肌肤细腻娇嫩,摸着有些爱不释手。

    领头那人在小兰时脸上狠狠掐了一把,见雪白上霎时出了红印,眸中异色愈发高涨。

    “如果你舔我的话。”他咽下口水,“我可以不打你。”

    小兰时瞬间就掉下了几颗眼泪,禾善骂了声娘,从灵囊里掏出七安扑了过去。

    遽然间黑雾逼近,连嗜杀的瘴气都急急避让,众人被吞噬其中。禾善虽看不清,却闻到了浓重的血气。

    雾气散尽,她看清周围四零八落的尸体,险些吐出来。

    “嗯。”红衣女子满意地端量着怀中的小孩,“洗干净后是挺好看。”

    禾善偷偷把七安塞回去,正好撞见那双桃花眼中毫不遮掩的惊艳。

    意欢捻了捻他长睫上的泪珠,将几块小木头丢到他怀里,“自己的东西看管好。”

    “既然偷跑出来,今夜就别回去了。”

    禾善与小兰时面面相觑,目送她张扬的背影离开。

    魔界的夜冷得厉害,瘴气仿若冰刺般将他们穿成筛子,禾善颤抖着将外衣脱下披到身边人的肩上。

    兰时这时颈侧还是干干净净的,他仰着头想要拒绝,却被塞进嘴里一颗甜甜的东西。

    禾善抖着腿,“嘶...这是糖青梅,你的最爱,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兰时腮边鼓鼓的,玻璃珠一样的瞳仁转了一圈,甜兮兮地“嗯”了一声,又靠在她怀里。

    妈的...禾善想,还真有点心疼这小东西。

    小兰时将梅子核吐在手心,偷偷塞进荷包里,仰起头期艾地看着禾善。

    禾善又朝他嘴里塞了两颗。

    “没有了...兰时乖,就这些不能再吃了,再吃要胃疼。”

    她瞥见兰时抱在怀里的木块,“有七块,你自己揣好了,别再让人抢走。”

    小兰时点点头,小心将这些木头装进灵囊里。

    禾善又说了句“兰时真乖”,小孩被夸的开心,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远处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瞪大眼睛。

    “别怕,那是公主在放焰火驱散瘴气,这下我们也能睡个好觉了。”

    “兰时好梦。”

    禾善打起瞌睡,不多时靠着树干睡了过去。不远处的魔窟上红衣猎猎,与焰火融为一体。

    好美。

    小兰时眼皮渐沉,意识混沌前的最后一刻,是极艳极亮的红色焰火。

    禾善再度醒来时,怀里已经没有那个小小软软的身体,连她自己都化作一道虚影,看不清脚尖在哪。

    她乘着瘴气回了魔宫,正蹲在门口凶兽石像上时,里面的人出来了。

    兰时长高了许多,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他站在一身红衣的意欢身旁,笑得腼腆又温柔,像枝含苞待放的桃花。

    意欢看他笑得好看,捂住嘴轻咳一声,拍向少年肩头,“我去人间一趟,魔尊若是找我,便说我去天陷了。”

    天陷。

    原著中就是兰时成魔后打开天陷,使得六界江海倒灌,险些毁灭。此地位于人魔两界中间,是天魔神残魂的藏身之处。

    魔族一直都想得到里面的东西,可这些年来不管送进去多少人,最后皆音信全无。意欢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魔尊早有意送她进去。

    兰时眸中微动,叹道:“殿下,人族狡诈,您还是小心为上。”

    闻言意欢笑开,敲了下兰时光洁的额头,“小时候看你乖巧懂事,怎的长大了这么管家婆,嗯?”

    少年脸色微红,避开意欢灿若烟霞的脸颊。

    禾善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害羞。

    啧...原来小变态以前是这么纯情的。

    几日下来,没人能看得见禾善,她也乐得自在,跟在兰时屁股后面,看他扫落叶、浇花、吃蜜饯、玩积木...

    兰时的生活无趣极了,有意欢的日子他跟着人走,意欢不在时他就一个人发呆。

    可书中书外从未写过,兰时是爱哭的。

    公主府中有一棵开得绚烂的桃树,兰时很喜欢它,总是坐在树下。魔界瘴气弥漫,树木花草并不适宜生长,可他将桃树养的极好。

    意欢也不惜耗费大量灵力为这棵树修补生息,可凡间之物终究还是不适合这里,这棵树在意欢跑去人间玩的第三天被瘴气侵蚀陡折。

    少年摸着一地的花瓣,怔怔落下泪来,手指还像小时候一样无措地抠着衣角。

    他习惯了安静,哭起来也是沉默的,可禾善无端体会到他的难过。

    除了意欢,这棵树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告别大树友人,将所有的花瓣枝干拢在一起,用本源之力将它们化尽在天地间,连遮天蔽日的瘴气也无法拦截。

    他不想这些花草归于尘土淤泥,只有自由方能配上它们绚烂的一生。

    禾善不禁想,到底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叫这样腼腆爱哭的兰时变成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

    她陪着少年坐了好久,直到少年轻声叹道:“看来今晚没有红色焰火了。”

    他转身,跳上墙头看月亮。

    兰时手里把玩着当年被意欢抢回来的木块,只是原本有七个,不知为何缺了之一,他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少年摸着木块,有些茫然,怔怔掉下几颗眼泪。

    禾善坐在他身边,手背仿佛被那颗眼泪烫到,凑首看他伤心的样子。

    这家伙又哭了,就因为丢个木头?

    不对,这些木块是意欢给他的,意义非凡,所以兰时才会这么伤心。

    禾善了然,坐在他身侧掏出七安把玩,心道情之一字确实伤人。

    夜风渐凉,禾善没有实体,却也被冻到,蓦地打了个喷嚏。

    兰时陡然回头,仿佛听到她声音般厉声问道:“谁!”

    她手一抖,不小心在少年手臂划了一道,浓雾骤现,与他的血液连缀成片片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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