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服软的男人
林绍文笑着进了吾芳斋，“前些日子听说太太有些胃口不好，太太如今可好些了？”
他一副关切地看着姜氏，一把抓着姜氏的手，一副关切备至的模样。
姜氏白了他一眼，正打算说些什么，好刺他几句，一转头就想起陈妈妈说的话来，在她还没有诞下嫡子之前，她还需要对老爷更亲近一些。
若非如此，许多事情便没有的余地了。
她原本撇下的嘴，此时又抬了回来，双手任由林绍文抓着，只用眼睛斜瞄了他一眼，嗔了他一句。
“多亏了老爷关心惦记，我如今可好多了。”她说着，抚了抚林绍文握在手上的粗短手指，“倒是老爷，这几日忙活的，人都瘦了。今儿要不就在我这儿用了晚食，好好歇歇！”
林绍文一脸惊喜地看着她，他这些天不是在张姨娘的小院，就是在前院书房，姜氏只日日守着吾芳斋，端坐后院，两人分作两处，已经有近大半个月没有这么亲近的说话了。
姜氏盯着林绍文头上某处，因出汗而失了粘性的假发边边，那假发边歪在一处，她越想忽略越是觉得那处碍眼。于是假装不经意伸手，好将那歪掉的假发扶正来。
哪知林绍文却站了起来，到太太跟前站定，“如今若是太太好了，咱们一家子也可松快些，我瞧着容嬷嬷课上得是极好的，不过短短一个月，几个姐儿都是大变样了。太太在这件事的安排上可真是妥当，萱姐儿和芷姐儿两个，我方才在园子里看着，走动间竟是都多了几分文静优雅。想来还是太太想的周到，这些都是太太的功劳。若是没有太太，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氏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嘴里下意识就冒出来，“你能怎——”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是呀，老爷能怎么办呀？姑娘们的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大事。再有旁的，不过我们夫妻二人同心协力罢了。只要老爷需要我，我便一直站在老爷身边，我们本是夫妻，功不功劳的，还不是为了一家子吗？”
她这话说的极为熨帖，眼神也恳切，林绍文在心里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心想怎么从前就没有发现，太太竟是个这般善解人意的人呢？
姜氏的眼睛，还死死盯着林绍文头上有些摇摆晃动的假发。那假发似是在朝她耀武扬威，她恨不能立时按住林绍文的头，好把假发一气摁回原处。
林绍文又坐下了，顺手就拿过桌上的茶水，姜氏连忙伸手拦他，”老爷，这是我喝了——”
只见林绍文恍若未闻，就着茶碗便是一大口，将茶碗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后舒心地对着太太说道，“这有什么打紧？我不介意的。太太的茶是极好喝的。”
林绍文给姜氏笑得极为灿烂，姜氏原本心里有些别扭的心思，也渐渐压了下去。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对着自己满脸笑容？
两人许久不曾是这般慢悠悠的说着闲话，林绍文却咂摸着嘴，越说越起劲，原只是对着姜氏说了说今日在官府中遇到的些许事情，说着说着便越说越多。
姜氏听得认真，偶尔点点头，在需要附和处再多说几句，林绍文心头只觉越来越熨帖。
两人就这么说着话，吾芳斋里一派和谐。
院子里急匆匆地走进一个丫鬟，守在门口的陈妈妈正疑惑这个脸生的丫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见这丫鬟径直朝主屋冲了过来，竟是要直接推门而入。
陈妈妈眼疾手快地把人拦了下来，低声问道，“你是哪个屋子里的丫鬟？怎么跑到太太院子里撒野来了？”
那丫鬟回道，“我是前头书房里通房玲儿的贴身丫鬟绵儿！我有要事禀报！”她说着挣扎起来，挣脱不开之余，又要大声喊叫。
陈妈妈堵了她的嘴，低声劝她，“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你先随我进屋喝口茶。”说着，使人把她关到侧房里去了。
那丫鬟被堵了嘴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急的额头上全是汗，又不能真的冲撞了陈妈妈，只得郁闷的在一旁坐着，偷偷等待挣脱的机会。
柳儿要进屋子给老爷太太添茶，也被陈妈妈拦住了。
“今晚不管出了什么事，只不许进太太屋子！”
却说屋子里头，两人说着说着，倒是越来越得趣。
林绍文施施然笑道，“我平日见你，怎么没有今日这般好颜色？”
姜氏昂头看他，“今日哪般？我从来都是如今日这般。”
林绍文笑，“是了，太太说的极是，想是我平日里看岔了眼，耳朵也不好使的缘故。”
姜氏有些傲娇的看着他，“老爷可是说的什么话？我白日里还听人说老爷的眼睛就如那尺子一般，便是再难判的案子，也叫老爷处理得人心服口服。老爷这般公正，如何不是百姓之福？倒是恭喜老爷了，能得了百姓这般称颂，既是难得，也是我林府之喜。”
她说着，亲自给林绍文添了一碗茶，林绍文看她动作优雅矜持，指尖若葱白，见那葱白之下是点点的胭脂红，一双素白柔荑中偏带一点红。
他心里一动，抓着姜氏柔软的手献殷勤道，“太太屋里如今那胭脂，用着可好？”
“我昨日路过翠金坊，见那翠金坊新出了一款花喜临门的胭脂，叫人瞧见太太这手上清白的指甲扣，再添些胭脂，可不正好？
“那翠金坊的老师傅用了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才得了这么点好东西，又用金箔细细的揉了进去。添了珍珠粉，用的还是最好的东珠！统共就这么一盒，全给我买回来了。”
林绍文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小小的奶白玉盒，胭脂盒上镶着一小块月白色的玉扣，手指轻轻一按，盖子就滑开来，圆形的胭脂盒里，发着细碎金光的胭脂散发着丝丝香气。
姜氏这回是真心高兴起来，脸上不自觉发出欢喜的模样，她接过那精致的胭脂盒，有些嗔怪道，“好端端的，老爷这是做什么？都老夫老妻了，还用得着这样吗?”
“为了太太，自然是用得着的。”
“哪有一个大男人下了官府，还给妻子带胭脂的？若是让同僚知道了，老爷不怕被笑话吗？”
林绍文看她笑，心知她心里也是满意的，有些得意地捋了捋头发，“太太说的什么话？本就该如此！我瞧着这胭脂，竟只有太太用，才是正好呢！等我过些日子再让翠金坊的师傅新弄些来，保管太太往后，这胭脂用着，可是顺心！”
姜氏少有的看着他，眉开眼笑，“老爷这般，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林绍文借机靠近她，抓着她的手凑近她耳边，“太太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往后日子还长呢！太太且等着，我定叫太太心里痛快。如此这般，才能不负了太太这么多年对我的一番心意。”
姜氏来回拨弄着那一小盒胭脂，心里一片满意，随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林少文问道，“老爷？这胭脂可是让老爷破费了？”
林绍文摆摆手，“破费什么，不过一百两银子，能换的太太一笑，便是千金也是值当的。”
姜氏倒抽了一口气，“这胭脂是用龙肉做的？还是凤肉做的？如何值当那一百两？翠金坊不过一个寻常胭脂铺子！他们怎么不去抢！”
姜氏说着，愤怒地拿手拍在桌上，脸上全是被人愚弄的神情。
林绍文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两人之间的美好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他尴尬唤了一声，“太太——”
姜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色此时怕是难看得很。
她又想起陈妈妈的话来，喝了口茶，掩饰住方才的心境，才又找补道，“老爷，这么一小盒胭脂，虽说贵，也没有这般贵的。便是在梁京，那最好的胭脂铺子里，这么一盒普通胭脂水粉的，三十两也仅够了。哪里用得着一百两？我不是怪老爷，却是怪那胭脂铺子里头的人哄了老爷去。”
林绍文吃了口茶，有些不自然的说到，“我这不是一心想着太太吗！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只想着这胭脂正好衬托太太的尊贵。太太若是不高兴，我这就把这胭脂砸了吧！”
他说着，又要用手来夺，把姜氏手里的胭脂夺了去，谁知姜氏比他的手更快，赶紧揣到怀里。
”哪有老爷这般的？我便是说那胭脂铺子里头的人，见老爷好说话，欺负老爷不懂这些个女儿家的玩意儿，要多了些银子，可没说不要这胭脂！老爷的一片心，我省得的。”
看她确实宝贝那胭脂，林绍文这才心头一松，缓了下来。
她说着，把那胭脂盒赶紧的收进袖子，又笑着和林绍文喝了一盏茶，屋子里满是和乐愉悦的气氛。
林绍文见时机成熟，磨蹭着站了起来，走到姜氏身旁，紧挨着她坐了下去。
姜氏现在看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心里也舒畅了，随意一个抬手，似是不经意的抚了抚林绍文的头发。
“老爷这儿却有片树叶，我替老爷摘了下来。”
她这么说着，却是轻轻用手，帮林绍文把头上那不太熨帖的假发轻轻的拉到一边，盖住那露出来的雪白头皮。
林绍文怔住了，原本肚子里准备的一番话，忽地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姜氏的脸上是少有的温柔细致，那些话就在嘴边，他早就打好了腹稿，忽又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但是姜氏看出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和他说道，“老爷有什么话，尽可说来，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只当是一同商量的。”
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林绍文，期待他嘴里说出些什么话来，好让她感受到许久不曾感受过的夫妻之间的信赖和亲近。
“太太——”林绍文定住了，姜氏满脸笑着看他，眼里是许久不见的期待和信任。
“太太……”林绍文又唤了一句。
“嗯。”
林绍文在心里定了定神，鼓足勇气开口道，“太太可知，下月是什么日子？”
“老爷说，是什么日子？”姜氏还是一脸笑意的望着他，那盒小小的胭脂使她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刚刚与林绍文相恋的时候，那时两人也是这般……
“太太，下个月是官员中期考绩的日子！”
姜氏脸上的笑猛然僵住了，可是林绍文还没有停下，他必须一股作气把所有的话说完，他紧紧抓着姜氏的手，“太太，我听说这回中期考绩是京中亲派了人下来。这回，我们林府能不能入京，就要看太太的了。”
姜氏沉默了好半晌，林绍文看她眉头蹙起又放松，蹙起又放松，一颗心也跟着一会儿悬到半空中，一会又放下。就这么上上下下忐忐忑忑反反覆覆了五六回，姜氏似是才下定决心一般看向林绍文。
“老爷既是如此这般心焦，那我又岂能不为了老爷分忧？夫妻本就是一体的，这回若是入京——”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一个有些脸生的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只听她大喊了一句，“老爷！奴婢有要事相报！”
正等着姜氏把那句话说完，吃下一颗入京保证的定心丸，到嘴的鸭子却飞了，林绍文一脸愤怒地看着来人，差点破口大骂。
“滚——你……你先出去……”
他看着冲进来的陈妈妈，喊道，“快！陈妈妈先把这个丫鬟拖下去！我还在跟太太说话呢。”
陈妈妈要去拉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只见那丫鬟脖子一梗，头一昂，直挺挺地给林绍文磕了个响头。
“老爷，书房里伺候的玲儿小主有孕了！”
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在吾芳斋炸响，众人一时半会儿都被这个消息惊住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绍文下意识回头看向姜氏，姜氏已经反应过来了，她把桌上的茶碗都一气推到了地上，可是脸上却面无表情，眉头亦不曾皱一下。
林绍文慌忙喊了一句，“太太！”
姜氏此时哪里还会理他。
她指着跪在地上满头鲜血的丫鬟说道，“好个忠心护主的丫鬟！倒是瞒我瞒得严严实实的！”说着，她又看向林绍文，“你看看你做的这些好事！纳不完的妾，生不完的庶子，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是对得起我爹娘的嘱托？又可是对得起我这十来年的操劳？”
姜氏气愤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发黑。
“亏你今年还想入京！除非我——”
“太太！”
那跪在地上的丫鬟见林绍文丝毫不曾理会自己，着急又喊了一句，“老爷！小主肚子里怀了您的骨肉啊！大夫今日把了脉，说是男——”
林绍文没等她把话说完，冲上去踹了一脚，“你胡说些什么？我近日都呆在张姨娘的屋子里，什么通房？没见过！”
那丫鬟给踹了一脚，又顽强地爬起来，充满希望地喊着，“老爷！老爷！是书房伺候的玲儿小主啊！”
姜氏冷笑了一声，“玲儿？不就是两个月前你喝醉酒幸了的通房丫鬟嘛？老爷不记得了？”
林绍文已经冷静下来，听姜氏这么一说，倒是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有心想问问那丫鬟自己新儿子的事，却又还惦记着姜氏的那颗定心丸。
姜氏肚子里一阵翻腾，只觉恶心，也再不想管这一摊子乱事，更不想再看到林绍文的脸，她看向陈妈妈，满脸的疲态。
“妈妈扶我一把，我实在有些累了！”
他一副关切地看着姜氏，一把抓着姜氏的手，一副关切备至的模样。
姜氏白了他一眼，正打算说些什么，好刺他几句，一转头就想起陈妈妈说的话来，在她还没有诞下嫡子之前，她还需要对老爷更亲近一些。
若非如此，许多事情便没有的余地了。
她原本撇下的嘴，此时又抬了回来，双手任由林绍文抓着，只用眼睛斜瞄了他一眼，嗔了他一句。
“多亏了老爷关心惦记，我如今可好多了。”她说着，抚了抚林绍文握在手上的粗短手指，“倒是老爷，这几日忙活的，人都瘦了。今儿要不就在我这儿用了晚食，好好歇歇！”
林绍文一脸惊喜地看着她，他这些天不是在张姨娘的小院，就是在前院书房，姜氏只日日守着吾芳斋，端坐后院，两人分作两处，已经有近大半个月没有这么亲近的说话了。
姜氏盯着林绍文头上某处，因出汗而失了粘性的假发边边，那假发边歪在一处，她越想忽略越是觉得那处碍眼。于是假装不经意伸手，好将那歪掉的假发扶正来。
哪知林绍文却站了起来，到太太跟前站定，“如今若是太太好了，咱们一家子也可松快些，我瞧着容嬷嬷课上得是极好的，不过短短一个月，几个姐儿都是大变样了。太太在这件事的安排上可真是妥当，萱姐儿和芷姐儿两个，我方才在园子里看着，走动间竟是都多了几分文静优雅。想来还是太太想的周到，这些都是太太的功劳。若是没有太太，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氏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嘴里下意识就冒出来，“你能怎——”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是呀，老爷能怎么办呀？姑娘们的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大事。再有旁的，不过我们夫妻二人同心协力罢了。只要老爷需要我，我便一直站在老爷身边，我们本是夫妻，功不功劳的，还不是为了一家子吗？”
她这话说的极为熨帖，眼神也恳切，林绍文在心里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心想怎么从前就没有发现，太太竟是个这般善解人意的人呢？
姜氏的眼睛，还死死盯着林绍文头上有些摇摆晃动的假发。那假发似是在朝她耀武扬威，她恨不能立时按住林绍文的头，好把假发一气摁回原处。
林绍文又坐下了，顺手就拿过桌上的茶水，姜氏连忙伸手拦他，”老爷，这是我喝了——”
只见林绍文恍若未闻，就着茶碗便是一大口，将茶碗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后舒心地对着太太说道，“这有什么打紧？我不介意的。太太的茶是极好喝的。”
林绍文给姜氏笑得极为灿烂，姜氏原本心里有些别扭的心思，也渐渐压了下去。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对着自己满脸笑容？
两人许久不曾是这般慢悠悠的说着闲话，林绍文却咂摸着嘴，越说越起劲，原只是对着姜氏说了说今日在官府中遇到的些许事情，说着说着便越说越多。
姜氏听得认真，偶尔点点头，在需要附和处再多说几句，林绍文心头只觉越来越熨帖。
两人就这么说着话，吾芳斋里一派和谐。
院子里急匆匆地走进一个丫鬟，守在门口的陈妈妈正疑惑这个脸生的丫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见这丫鬟径直朝主屋冲了过来，竟是要直接推门而入。
陈妈妈眼疾手快地把人拦了下来，低声问道，“你是哪个屋子里的丫鬟？怎么跑到太太院子里撒野来了？”
那丫鬟回道，“我是前头书房里通房玲儿的贴身丫鬟绵儿！我有要事禀报！”她说着挣扎起来，挣脱不开之余，又要大声喊叫。
陈妈妈堵了她的嘴，低声劝她，“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你先随我进屋喝口茶。”说着，使人把她关到侧房里去了。
那丫鬟被堵了嘴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急的额头上全是汗，又不能真的冲撞了陈妈妈，只得郁闷的在一旁坐着，偷偷等待挣脱的机会。
柳儿要进屋子给老爷太太添茶，也被陈妈妈拦住了。
“今晚不管出了什么事，只不许进太太屋子！”
却说屋子里头，两人说着说着，倒是越来越得趣。
林绍文施施然笑道，“我平日见你，怎么没有今日这般好颜色？”
姜氏昂头看他，“今日哪般？我从来都是如今日这般。”
林绍文笑，“是了，太太说的极是，想是我平日里看岔了眼，耳朵也不好使的缘故。”
姜氏有些傲娇的看着他，“老爷可是说的什么话？我白日里还听人说老爷的眼睛就如那尺子一般，便是再难判的案子，也叫老爷处理得人心服口服。老爷这般公正，如何不是百姓之福？倒是恭喜老爷了，能得了百姓这般称颂，既是难得，也是我林府之喜。”
她说着，亲自给林绍文添了一碗茶，林绍文看她动作优雅矜持，指尖若葱白，见那葱白之下是点点的胭脂红，一双素白柔荑中偏带一点红。
他心里一动，抓着姜氏柔软的手献殷勤道，“太太屋里如今那胭脂，用着可好？”
“我昨日路过翠金坊，见那翠金坊新出了一款花喜临门的胭脂，叫人瞧见太太这手上清白的指甲扣，再添些胭脂，可不正好？
“那翠金坊的老师傅用了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才得了这么点好东西，又用金箔细细的揉了进去。添了珍珠粉，用的还是最好的东珠！统共就这么一盒，全给我买回来了。”
林绍文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小小的奶白玉盒，胭脂盒上镶着一小块月白色的玉扣，手指轻轻一按，盖子就滑开来，圆形的胭脂盒里，发着细碎金光的胭脂散发着丝丝香气。
姜氏这回是真心高兴起来，脸上不自觉发出欢喜的模样，她接过那精致的胭脂盒，有些嗔怪道，“好端端的，老爷这是做什么？都老夫老妻了，还用得着这样吗?”
“为了太太，自然是用得着的。”
“哪有一个大男人下了官府，还给妻子带胭脂的？若是让同僚知道了，老爷不怕被笑话吗？”
林绍文看她笑，心知她心里也是满意的，有些得意地捋了捋头发，“太太说的什么话？本就该如此！我瞧着这胭脂，竟只有太太用，才是正好呢！等我过些日子再让翠金坊的师傅新弄些来，保管太太往后，这胭脂用着，可是顺心！”
姜氏少有的看着他，眉开眼笑，“老爷这般，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林绍文借机靠近她，抓着她的手凑近她耳边，“太太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往后日子还长呢！太太且等着，我定叫太太心里痛快。如此这般，才能不负了太太这么多年对我的一番心意。”
姜氏来回拨弄着那一小盒胭脂，心里一片满意，随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林少文问道，“老爷？这胭脂可是让老爷破费了？”
林绍文摆摆手，“破费什么，不过一百两银子，能换的太太一笑，便是千金也是值当的。”
姜氏倒抽了一口气，“这胭脂是用龙肉做的？还是凤肉做的？如何值当那一百两？翠金坊不过一个寻常胭脂铺子！他们怎么不去抢！”
姜氏说着，愤怒地拿手拍在桌上，脸上全是被人愚弄的神情。
林绍文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两人之间的美好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他尴尬唤了一声，“太太——”
姜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色此时怕是难看得很。
她又想起陈妈妈的话来，喝了口茶，掩饰住方才的心境，才又找补道，“老爷，这么一小盒胭脂，虽说贵，也没有这般贵的。便是在梁京，那最好的胭脂铺子里，这么一盒普通胭脂水粉的，三十两也仅够了。哪里用得着一百两？我不是怪老爷，却是怪那胭脂铺子里头的人哄了老爷去。”
林绍文吃了口茶，有些不自然的说到，“我这不是一心想着太太吗！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只想着这胭脂正好衬托太太的尊贵。太太若是不高兴，我这就把这胭脂砸了吧！”
他说着，又要用手来夺，把姜氏手里的胭脂夺了去，谁知姜氏比他的手更快，赶紧揣到怀里。
”哪有老爷这般的？我便是说那胭脂铺子里头的人，见老爷好说话，欺负老爷不懂这些个女儿家的玩意儿，要多了些银子，可没说不要这胭脂！老爷的一片心，我省得的。”
看她确实宝贝那胭脂，林绍文这才心头一松，缓了下来。
她说着，把那胭脂盒赶紧的收进袖子，又笑着和林绍文喝了一盏茶，屋子里满是和乐愉悦的气氛。
林绍文见时机成熟，磨蹭着站了起来，走到姜氏身旁，紧挨着她坐了下去。
姜氏现在看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心里也舒畅了，随意一个抬手，似是不经意的抚了抚林绍文的头发。
“老爷这儿却有片树叶，我替老爷摘了下来。”
她这么说着，却是轻轻用手，帮林绍文把头上那不太熨帖的假发轻轻的拉到一边，盖住那露出来的雪白头皮。
林绍文怔住了，原本肚子里准备的一番话，忽地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姜氏的脸上是少有的温柔细致，那些话就在嘴边，他早就打好了腹稿，忽又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但是姜氏看出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和他说道，“老爷有什么话，尽可说来，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只当是一同商量的。”
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林绍文，期待他嘴里说出些什么话来，好让她感受到许久不曾感受过的夫妻之间的信赖和亲近。
“太太——”林绍文定住了，姜氏满脸笑着看他，眼里是许久不见的期待和信任。
“太太……”林绍文又唤了一句。
“嗯。”
林绍文在心里定了定神，鼓足勇气开口道，“太太可知，下月是什么日子？”
“老爷说，是什么日子？”姜氏还是一脸笑意的望着他，那盒小小的胭脂使她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刚刚与林绍文相恋的时候，那时两人也是这般……
“太太，下个月是官员中期考绩的日子！”
姜氏脸上的笑猛然僵住了，可是林绍文还没有停下，他必须一股作气把所有的话说完，他紧紧抓着姜氏的手，“太太，我听说这回中期考绩是京中亲派了人下来。这回，我们林府能不能入京，就要看太太的了。”
姜氏沉默了好半晌，林绍文看她眉头蹙起又放松，蹙起又放松，一颗心也跟着一会儿悬到半空中，一会又放下。就这么上上下下忐忐忑忑反反覆覆了五六回，姜氏似是才下定决心一般看向林绍文。
“老爷既是如此这般心焦，那我又岂能不为了老爷分忧？夫妻本就是一体的，这回若是入京——”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一个有些脸生的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只听她大喊了一句，“老爷！奴婢有要事相报！”
正等着姜氏把那句话说完，吃下一颗入京保证的定心丸，到嘴的鸭子却飞了，林绍文一脸愤怒地看着来人，差点破口大骂。
“滚——你……你先出去……”
他看着冲进来的陈妈妈，喊道，“快！陈妈妈先把这个丫鬟拖下去！我还在跟太太说话呢。”
陈妈妈要去拉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只见那丫鬟脖子一梗，头一昂，直挺挺地给林绍文磕了个响头。
“老爷，书房里伺候的玲儿小主有孕了！”
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在吾芳斋炸响，众人一时半会儿都被这个消息惊住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绍文下意识回头看向姜氏，姜氏已经反应过来了，她把桌上的茶碗都一气推到了地上，可是脸上却面无表情，眉头亦不曾皱一下。
林绍文慌忙喊了一句，“太太！”
姜氏此时哪里还会理他。
她指着跪在地上满头鲜血的丫鬟说道，“好个忠心护主的丫鬟！倒是瞒我瞒得严严实实的！”说着，她又看向林绍文，“你看看你做的这些好事！纳不完的妾，生不完的庶子，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是对得起我爹娘的嘱托？又可是对得起我这十来年的操劳？”
姜氏气愤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发黑。
“亏你今年还想入京！除非我——”
“太太！”
那跪在地上的丫鬟见林绍文丝毫不曾理会自己，着急又喊了一句，“老爷！小主肚子里怀了您的骨肉啊！大夫今日把了脉，说是男——”
林绍文没等她把话说完，冲上去踹了一脚，“你胡说些什么？我近日都呆在张姨娘的屋子里，什么通房？没见过！”
那丫鬟给踹了一脚，又顽强地爬起来，充满希望地喊着，“老爷！老爷！是书房伺候的玲儿小主啊！”
姜氏冷笑了一声，“玲儿？不就是两个月前你喝醉酒幸了的通房丫鬟嘛？老爷不记得了？”
林绍文已经冷静下来，听姜氏这么一说，倒是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有心想问问那丫鬟自己新儿子的事，却又还惦记着姜氏的那颗定心丸。
姜氏肚子里一阵翻腾，只觉恶心，也再不想管这一摊子乱事，更不想再看到林绍文的脸，她看向陈妈妈，满脸的疲态。
“妈妈扶我一把，我实在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