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也回宿舍的时候才七点过一会儿,灯没开,整个屋子都是暗的。

    他什么都没管,脚步有点晃得找到床,他喝了好多酒,去酒吧一直到现在。

    后来整个宿舍的人都回来了,蒋钦川顺手开了灯。

    他们下意识都看向靠近阳台的床铺,宋原震惊的操了声,忙过去试探祁也的体温。

    他半死不拉活的状态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安静的没有气息,空气里又弥漫着浓烈的酒味,额头还烫的厉害。

    “他妈的不是被姑娘约出去了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可能潜意识里感受到有人,祁也搭着的手臂动了动,露出的眼尾也红。

    “想多了吧你,”高天赐边脱套头衫,声闷在衣服里,“他搞人姑娘还差不多。”

    宋原踹了他一脚,“滚蛋!”

    虽然说,确实没哪个女生能有这本事。

    可是昨天晚上从医大回来,祁也就有点奇怪,也不对,他都奇怪很长时间了,情绪总是忽然就不对劲儿。

    今早宋原还看见,他收到一条消息后,寡淡的神情就沾了点说不上来的精气神。

    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就又颓了起来。

    洗漱完出来的蒋钦川电话正好响了,他接起来,“且谧,怎么了?”

    听见是谁打来的,宋原和高天赐都看过去。

    那边不知道说什么,就听见蒋钦川轻笑了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疑惑徐且谧怎么突然问他室友都回来没。

    那边支支吾吾很小声,他也就不追问了,“嗯,都在。”

    ……

    祁也隐约听见那道无数次出现在梦里,温软而磨人的声音,有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还是那场大雨,几天前的那个夜晚。

    她穿着一身浅杏色连衣裙,带着一股木香花湿雨沉沉的气息。

    站在萍水西街,被淋的浑身湿透,手还在护着那盒打包好的粥。

    轻薄的布料黏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柔弱的玲珑曲线。

    骤雨下的很着急又黏腻,视觉上看就会让人有错觉,断线的水珠从她裙底,沿着白嫩的腿根往下淌,脸颊粘着几缕湿发,像是做完剧烈运动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控制不住的烟瘾犯起来,迫切地需要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他觉得自己就要快失去理智了,道德,伪装,他通通不想要了,想亲近她,想占为己有,发了疯地想。

    有男友又怎样?

    可是,可是她好像很喜欢蒋钦川。

    一路上,他阴暗的想法无数次冒出。

    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把她送到楼下的。

    除了把伞给她之外,再进一步,他都无法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克制住。

    他真怕自己下一秒就做出点出格的事情来。

    在碰到她的事情上,他从来做不了自己,就像是他从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那一刻,他早就不是原来的祁也了。

    喜欢上徐且谧是初一第一学期过半。

    那天是祁也时隔五年,再一次接触学校。

    因为他从小性格就怪,整个人冷冰冰,也不爱搭理人,很少说话。

    祁崇觉得祁也遗传了他爸的病,为了不让唯一的外孙子出什么意外,这么多年来,相当于把祁也看在眼皮子底下,跟监禁差不多了。

    学习任务甚至比正常上学还要多,课程更是从早安排到晚,每科请的都是平芜最好的家教,没有一刻能喘息的空间,这样的窒息生活祁也过了很多年。

    直到他母亲终于舍得把经营事业的心思挪一点放在他身上。

    他才重新回到正常生活,祁也的爸爸很替他开心,恰好那段时间弭时状态也好,送给他一个卡片相机,左下刻着字母Y,很难让人发现,精致而用心。

    弭时说:“可以用它记录点什么,生活有时候还是美好的。”

    祁也沉默了几秒,还是接了过来。

    此刻的祁也并不知道,因为这个卡片相机,连接了他和徐且谧。

    其实入学第一天他就记住她了。

    他让司机随便把车停下就行了,校门口车多人也多,又是个阴雨天,路两旁的小吃摊飘着团团白雾。

    形形色色很多学生,有不慌不忙往嘴里塞包子烧麦酱香饼的,有急匆匆怕迟到的,还有站在校门口值周生面前慌张找校牌的,按理说这一切都是新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祁也就只记住了她。

    当时他漫不经心的往校园里走,没有焦距的眼睛忽然定在一个女孩身上。

    她穿着校服,不知道是她太瘦小还是尺码不合,看起来很空荡,女孩低着头走路,人群里不太起眼。

    她好像不看路,都快要撞上他了,也不抬个头。

    “哐当!”

    果然,祁也微挑了下眉。

    两个一模一样的相机掉落,女孩随便捡了一个,就跑走了。

    胆子简直比奶猫还小。

    那天后来的事情,祁也没什么印象了。

    只记得他被分到9班,和这个胆小的女孩一个班。

    他留意了她的名字,原来叫徐且谧。

    挺好听的,也很符合她,整个人坐在那就连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静谧。

    他也无意间发现,那天的相机,两个人拿颠倒了。

    但她应该对这个不上心,不然拿错了怎么还是他先发现的。

    他不是很想告诉她,恶趣味地猜,他不说,她会不会这辈子都不知道。

    奇怪的是她每天都会用这个卡片相机拍五张照片。

    多一张都不会再拍,像机械地打卡某项任务一样,但选择照的景物每一张都美好的费尽心思。

    像是很用力地表现,你看啊,我是正常的,每天都积极乐观。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由自主的就会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她总是想隐藏自己的存在,低着头,早上来坐在座椅上几乎就不会再动了,很少喝水,祁也猜她是怕去洗手间的过程,因为那要从班级后面绕到前面再经过走廊,她是怕惹人注意,活得很胆怯,所有行为都是小心翼翼的,像一直缩在壳里的小蜗牛,让人以为快要死掉了。

    他以为她是个哑巴,因为上课没有老师提问她,下课她也不说话。

    直到听见她和另个女生开口,语调低低软软的,很好听,就是没什么生机。

    另个女生好像是叫柏雪,是她的同桌。

    她也只和那个女生说话。

    尽管她已经把自己隐藏到这个程度,还是会有很多男生凑上去,她的漂亮足以让人忽略掉她的怪异。

    那些人对她告白,有大胆的更是跑到她面前。

    全都让柏雪挡回去,甚至骂回去,全程徐且谧都不敢抬头,过后身体会有点发抖。

    她状态不好的时候会这样,然后很乖的趴桌子上,脸埋进臂弯里,一趴就是一整天。

    状态好的时候,她眼里只有学习,笔握在手里一整天都不会停。

    就在祁也意识到自己总会下意识看她的时候,想再控制已经控制不住了。

    他觉得她太可爱了,趴在桌子上睡觉可爱,解不出题咬笔帽的样子也可爱,不管干什么都好可爱。

    他会注意她和别的异性互动,即便是那些男的单方面讨她嫌,他知道她内心抗拒,还是会陷入那种内耗的情绪里。

    他甚至觉得那个叫柏雪的都很碍眼,可又很想请教她,到底对徐且谧做了什么,才能让她那么依赖。

    依赖到除了她谁也不认识,在自己筑好的城墙里,很乖地缩着,也防备任何人靠近。

    那段时间的祁也烦不胜烦,几乎整个学校的女生都来他们班门口晃一晃,他冷着脸,所以她们表现全都不敢太明显。

    他想,徐且谧要是看他一眼就好了,他一定会迫不及待把心掏出来送给她。

    这种想法出来他更挫败,他连接触她的机会都没有,捧着一颗心都不知道怎么才能给到她手里。

    再加上父亲又发病,抑郁症已经确诊重度,人住进了ICU。

    祁也在学校的时间变得不规律起来,有时候半个月都不在,甚至更久。

    不在校的大多时候被外公勒令关在家里,不准他去医院看父亲。

    当初祁沛珂要嫁给弭时的时候,祁崇就万般阻拦。

    他看不上弭时,尽管弭时和他的家庭在掌握财富方面在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不能再成功。

    祁也的爷爷奶奶定居在纽约长岛,公司总部也设立在那里,弭时又是美籍,搞艺术,那些在祁崇眼中都不能接受。

    最重要的是他有病,几乎是所有的都不合祁崇的意。

    二十多年了,祁崇还是一样的固执。

    祁也的性子也是很难琢磨,他从小就被养在祁崇身边。

    亲情对他来说有还不如没有,导致他对什么都挺薄情冷性的,从不渴望任何东西。

    直到他第一次梦见徐且谧。

    她穿着那身洁净的校服,走进的却是他的卧室,坐在他的床边,一眼不瞬地望着他。

    祁也心跳加速到像是下一秒要死掉,不敢相信的轻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祁也。”她叫了他的名字。

    他低低的嗯了声。

    她语调软软的,特别好听,“你很久没去学校了。”

    祁也愣了下,“你想我去吗?”

    徐且谧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几秒后,突然笑起来。

    她长得特别乖,可这个笑很媚很妖。

    她踢掉鞋子,爬上床,一点点靠近他,贴到他耳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祁也下意识咽了咽嗓子,心跳声不用听都很剧烈。

    他闭了眼睛,“是。”

    “很喜欢。”

    徐且谧倏地退开,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像完全变了个人,语气讥讽:“你连去学校的自由都没有,她过得好不好你知道吗?你拿什么说喜欢?她认识你吗?”

    画面一转。

    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父亲换成了徐且谧。

    身上插了很多条管子,呼吸微弱,除了仪器的滴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猛地惊醒。

    第二天不管不顾就去了学校。

    看见她瘦弱的身体完好无损,悬着一晚上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可她看起来郁郁寡欢的状态,又让他提不起任何劲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了让她注意到自己,他想尽各种办法接近她。

    甚至想出拿卡片相机作为借口,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完全没有经验。

    他知道自己性格有缺陷,总是冷着脸,所有人都怕他,他以前觉得这样挺好的,没有女生会来烦他。

    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喜欢的女生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真的,他有点自卑了。

    说出来没人会相信,祁也竟然会自卑。

    后来随着喜欢徐且谧的时间越久,他变得就越不像自己。

    暑假时间很长,总是见不到,所以每天脑袋里都是她。

    他觉得他快要被徐且谧折磨疯了。

    对于祁也来说那个尤其漫长的假期。

    他梦见徐且谧很多次,但却是第一次做了那种梦。

    梦里都是具象的她,他被各种情绪操控,被她操控。

    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无数次,他无法控制,他愧疚自己这样亵渎美好的她,又痛恨自己竟然无耻地享受这样隐秘的快感。

    他拼命熬着这种精神撕裂的感觉,终于熬到开学。

    那是九月上旬,天气还闷热,别人都穿着夏季那套薄款校服,只有她一个人穿着秋季那套,长袖长裤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她看起来更瘦了,袖口伸出的手腕很窄很小,可骨头很突出,头发也长到腰际,碎发散出来,天热容易出汗,所以黏在脖颈上,他觉得她状态比上学期更糟糕了。

    好几次柏雪让她午睡把外套脱了,她都有点不自然地摇头。

    那天体育课跑完800米后,徐且谧脸特别红,额头全是汗,柏雪看不过去,伸手就上去拉了她的外套拉链。

    她有一秒没反应过来,随后很慌张的把领口又拉回下巴,遮住露出来的皮肤。

    柏雪很快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可祁也看的清清楚楚。

    她后脖颈有伤痕,青紫色的,周围有点泛黄,她太白了,脖颈处的皮肤又嫩,看起来更明显。

    祁也那天失眠一整晚,第二天祁崇让他不要去学校了,他当然不会听。

    早自习故意碰掉她放在桌子上的橡皮,等她低头去捡。

    他的对不起在他看到徐且谧脖颈上的淤青比昨天还要深的时候,语气低到模糊不清。

    徐且谧没回应,也不看他,捡起橡皮放到笔袋里,继续做练习题。

    祁也回到座位,之后的好多天,他不管干什么,脑袋里都会出现白皙脖颈上刺眼的伤痕,吃饭的时候走神,午夜惊醒时的梦里她在喊救命。

    他失魂落魄了很多天,真的想问那伤是怎么弄的,谁弄的,可他又觉得很唐突,她一定会被吓到,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去求祁沛珂,那是他第一次求自己的母亲。

    他从小到大就提过什么需求,祁沛珂有些惊喜,买下了萍水西街那栋别墅。

    萍水西街是个挺破败的街道,包括那个别墅也是,祁沛珂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指定要在那个新月小区对面。

    她没问,只是让人从里到外翻修了遍,又让李姨跟着去住那里,照顾祁也的生活起居。

    祁也把自己的卧室安置在了一楼,整栋楼最偏僻的一间,原来是搁置杂物的,格局不好,窗户也不向阳。

    但只有那里,他才能清晰地看到新月小区二楼,她的卧室。

    然而很多天过去,他还是没弄明白她身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他一向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他搬到她身边,就是为了那个万一,万一那是她无法反抗的“家人”怎么办。

    周围的邻居讲,她没有妈妈,只有个妹妹和父亲,说她幸好还有个好爸爸。

    祁也松了口气,他的恶意怀疑没有成真,她还有爸爸爱她,还不是那么绝望,或许淤青是不小心磕碰的,可怎么会是那个位置呢。

    他其实很擅长揣摩人心,可能遗传了弭时的敏感吧。

    他察觉她的父亲很少回来,并没有像邻居们口中称赞的那样。

    倒是有个叫蒋平淑的女人去的很勤,和她爸爸年龄差不多,隔壁单元的,总是带着些东西送过去。

    国庆小长假的第一天,晚上那个女人又去了,这次她身边还跟了个男生,和他好像同龄的样子,但绝对不是他们初中的,他警觉的同时又强迫自己不要那么在意。

    这个男生只是众多围着徐且谧打转的男的之一,就算告白她也不会答应的。

    徐且谧和那些对他示好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她又乖又听话,不会同意和他早恋的,不会和任何一个什么其他的男生早恋的。

    后来那个男生没再频繁出现,她的状态也没有变得更糟糕,但他依然没有什么靠近她的机会。

    中考完以后,他越来越慌,他想知道徐且谧准备去哪个高中,在不吓到她的前提下,他总得用点别的方式。

    他还清晰的记得那天,太阳高悬,炙烤大地,天热的让人心口发燥,喘不过气。

    徐且谧就是在四十多度高温的中午被那个男生叫出家门的,他们去了一家书店。

    他听见那个男生说:“报平芜一中吧,那个学校离家近,方便。”

    徐且谧点头,说:“好。”

    他们就这样约好了。

    旁边人的眼神不少都落在他们身上,任谁看了,都是两个模样俊俏的小孩谈恋爱了。

    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受,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模糊,因为太痛了,他只记得自己僵硬站到夕阳西下。

    书店工作人员来提醒他要闭店,他才恍然,她和那个男生早都回去了。

    他终于妥协祁崇回到老宅,拿到那个男生的资料。

    蒋钦川。

    父亲是缉毒警察,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母亲是位心理医生,叫蒋平淑,有位初生还不到一岁就夭折的妹妹。

    在徐且谧四岁的时候从另一个城市来到平芜,成为她的邻居。

    也就是说,从徐且谧四岁开始,两个人就认识,青梅竹马。

    而他晚了整整九年。

章节目录

秘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椿下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椿下羊并收藏秘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