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林淮肆才率领部队浩浩荡荡返回镇关王府,脸色阴沉。

    他利索地下了马,将缰绳随意丢给驯马人,全程无人敢吭声,目送镇关王带着一夜的血腥和阴冷推开了别院白氏的房间。

    此时时辰尚早,白氏被这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惊醒,皱着眉微睁开眼,想要将与这房内温暖格格不入的冷意望个清楚,却只瞥见了那张难得正色的脸。

    “出什么事了?”

    白氏惺忪着双眼坐起身来,微微靠在床头,一脸茫然地问他。

    “你还问我出了什么事?宁之樾竟敢打你的主意!”

    在看到白氏的瞬间,林淮肆所有的狠厉都在眉间化作了一抹浓重的忧愁。

    ——他猜到军令有诈,却不曾想宁之樾已明目张胆到敢给他家堂堂镇关王夫人下药的地步,还将他匆忙之间留下的护卫杀了个干净。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白氏抬手捏了捏鼻梁,昨晚那药确实下得猛,好不容易才将药效压制住,辗转难眠许久才堪堪入睡,却是被自家男人鲁莽打断了,现下白氏已然毫无睡意。

    “既是假军令,为何耽搁一夜?宁之樾人呢?”

    白氏的眼底已然一片清明,昨夜之事也并非突然,他们赴宴之时便已经猜到一二。

    ——宁之樾明里暗里探听林淮肆对于那个病秧子哥哥继位的看法,又对林淮肆的功绩吹捧上天,明摆着是想推举新君,在如今的地位之上再跨越一层。

    二人本想顺水推舟,借着赴宴名正言顺地入宁府查探一番。

    可宁之樾这个人谨慎得很,似乎是觉察林淮肆有意和他兜圈子,便有提前结束宴席的倾向。

    只是还未当他开口,军令倒先传入了府中。

    林淮肆不敢怠慢,留下些人手护送白氏回府,自己则带领边塞军们前往边关查看情况。

    “我本以为军令只是宁之樾脱身的幌子,但边关的变故竟确有其事。”

    林淮肆见白氏确实没有大碍,便冷静下来坐在一旁,为自己倒了杯凉茶,快马加鞭赶回来,他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

    “我处理边境造反的喽啰费了些功夫……不过都解决了,你别担心。”

    白氏的目光在林淮肆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才缓缓下了床,从梳妆台的隔层中取出备用的白纱和金疮药,径直走向林淮肆,下手没轻没重地一把扒开他的衣襟,将小半瓶金疮药悉数倒在其上。

    “一进屋就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

    白氏漫不经心地为林淮肆处理着伤口,淡淡道。

    “什么样的喽啰还能伤了你?宁之樾这是见劝说不成,想灭了你的口。”

    “他是贪钱贪权,但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勾结外敌对我下杀手。”

    林淮肆顿了顿,脸色更加阴沉。

    “回程路上我收到暗卫通报——宁之樾死了。”

    白氏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边继续手下的动作,边轻声询问。

    “有什么线索吗?”

    林淮肆摇摇头,有些气恼。

    “宁之樾,算是畏罪自杀吧——他留了遗书忏悔,还有几本有问题的账簿,口供和物证,完美契合。”

    “所以为他撑腰的那位位高权重之人,便可安然隐匿在他的死亡之下,置身事外。”

    白氏为林淮肆上好药后,便将他晾在一旁,顺势坐在了林淮肆身边。

    “这种明明疑点重重,却被迫接受伪造事实的感觉可不好受啊。”

    林淮肆轻嗯了一声,恨得牙痒痒。

    “宁之樾在位时克扣军饷,收受贿赂,敛了不少不义之财,我让人对了对账,虽说幕后之手完全遁形,但大致的数目也是有迹可循的……”

    “于是,我拆了他那万分宝贵的宁府,换取的钱财一半充军,一半赈济居安关百姓。”

    白氏见他挑了挑眉那副得意模样,不由觉得他孩子心性显露,生动得很,笑着为他递了杯茶,颇为善解人意。

    “那不如我亲自出马,为殿下分忧可好?”

    *

    棠醉昨夜刚从宁府逃出来,便被那位姑娘暗算打中了后颈,醒来后便在一家不知名的客栈里。

    她还没来得及探听那姑娘的底细和去处,就在楼下嘈杂的议论声中,听到了宁之樾自杀谢罪的消息。

    她深知事情绝非表面这般简单,而在遥远的居安关,三哥是她目前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于是,在客栈用过早膳后,棠醉便以男装的形象登门拜访,托门外的看守将一枚纹样别致的玉佩带给林淮肆。

    “夫人昨日受了惊吓需要休养,不要打扰她。”

    林淮肆向白氏别院外候着的丫鬟们交代完,便见看守急急忙忙寻着自己,接过那枚玉佩时,便心下了然,亲自将女扮男装的妹妹亲自迎进了自己的房间。

    “棠儿,几年不见,越发亭亭玉立了。”

    林淮肆望着眼前变化颇大的妹妹感触良多。

    虽说她现在以男装示人,却毫不遮掩她五官神态之中的英气和俊俏。

    她自小便那般自信、张扬,如此,无所畏惧地成长着。

    “三哥哥。”

    棠醉像小时候那般唤他,只是没了当初的稚嫩,语气听来倒有些疏离,她的视线落到林淮肆手中那枚玉佩,淡淡地笑着。

    “你还记得这枚玉佩。”

    “那是自然,那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林淮肆招呼棠醉先坐下,恍惚间记忆飘回了她八岁那年的生辰宴,被掳走的少女、走散的兄妹、偶遇的陌生人、掉落的玉佩……

    只是这枚玉佩所绘样式,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头绪,也就自然没能对应起那桩突发事件的幕后黑手。

    “你早早入了这居安关却登门不拜,反而四处打听我的情报,还真当三哥要谋反不成?”

    林淮肆说话直接,丝毫不觉得同自己的妹妹交谈需要有什么避讳。

    “我不把动静闹大一些,宁之樾会有所行动吗?你这几年装窝囊让他平白无故得了多少好处,我替你择了个由头让他把吃进肚的真金白银全吐出来,不正合了你心意?”

    棠醉笑着望向自己的哥哥,很庆幸这几年的边缘化并未让他心生怨恨,反而保持一贯的肆意洒脱,不为权势所累。

    “算哥哥没有白疼你。”

    林淮肆凭着记忆挑了几块棠醉喜爱的糕点,推到她的面前,笑盈盈道。

    “二哥这次亲自派你前来,有何指示?”

    “晟都同居安关的联系被刻意切断了,似乎是想给你盖上个蓄意篡位的高帽。”

    棠醉不紧不慢地边吃着哥哥亲自备好的糕点,边慢悠悠道。

    “公主南下养病只是个噱头,我几天前就动身前往居安关了,此时公主的轿子里坐着的,是锦婳。”

    “母后当年为了保护你,随意择了个公主体弱多病的由头,可真是思虑长远。”

    林淮肆笑着望向吃得津津有味的妹妹,满目宠溺。

    “不过你让锦婳替你去泠苏,路途遥远,不怕出事吗?心腹,也很有可能变成心腹大患。”

    “锦婳自小同我一起长大,是最了解公主的人,她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在泠苏,见过真公主的人很有限。”

    棠醉喝了口茶润润嗓,眼神明亮。

    “若是公主的身份被拆穿,那矛头会指向谁便显而易见,真正的密谋者不会因小失大。”

    林淮肆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才是他的妹妹。

    “对了三哥哥,皇兄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棠醉突然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皇嫂在晟都城内的安稳可要仰仗镇关王的威名了。”

    林淮肆听罢,嘴角不由抽搐了几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我听闻二哥府上那位白氏嫂嫂貌美贤淑,你们夫妻恩爱得很,不知道皇兄这句温柔的震慑还能否起到他期盼的作用呢。”

    见林淮肆脸色一会青一会红,棠醉觉得有趣,不过玩笑开过便也收了嘲弄,转而正色。

    “虽然二哥觉得无所谓,可我反而觉得,江姝允会害二哥。”

    “嗯,”林淮肆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坦言道,“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棠醉耸了耸肩,撇嘴道:“她是一点都不顾及你的面子。”

    “棠儿……”

    林淮肆求饶似的拖着尾音唤了棠醉一声,见她收敛起戏谑的神色,才继续道。

    “这事我记在心上了,但二哥绝不是那么容易被摆布的人……还有什么事?”

    棠醉这才端正了坐姿,双手置于膝盖尚,神情严肃。

    “关于白将军遗孤……二哥以为,十八年了,少年血气方刚,背负灭门之仇——他该有所行动了。”

    林淮肆微怔,愣愣地点点头,没有言语。

    为了方便行事,林淮肆将棠醉的真实身份隐瞒下来,包括对白氏也缄口不言,对外声称棠醉是镇关王的远房表弟,此次前来只是想求威震四方的镇关王为自己寻个闲散职位,借此名正言顺入住镇关王府,化名肖澄。

    林淮肆亲自带着棠醉在镇关王府内四处转转,熟悉下环境,也顺带介绍了下这些年居安关的情况。

    “我派人查过了,除去特意放在宁之樾尸体旁边的几本账簿,再找不出其他有用的线索,大概是被凶手销毁了。”

    棠醉点点头,昨日她随意揣进怀中的账簿,在今早醒来后就不见了。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位姑娘趁其不备偷走了它,若说她与此事毫无关联,棠醉是万万不可能相信的。

    “三哥哥,你可知宁之樾身边有什么会点功夫的漂亮姑娘吗?更准确地说,可能是爱而不得?”

    林淮肆听棠醉这样问,不禁挑了挑眉,一副哥哥教育妹妹的口吻道。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爱而不得?”

    棠醉突然冲着林淮肆堆了满脸的笑容,颇为天真道:“就像你对皇嫂那般咯——”

    林淮肆知道棠醉的小嘴巴亏起人来毫不嘴软,再加上一提到江姝允他就无力反驳,只好转回了正题上。

    “宁之樾这个人大概是坏事做多了,怕在感情上被人抓住把柄受威胁,一直没有娶妻,甚至不曾纳妾,而且像他这般有钱有势的高官,出入烟花柳巷都是受人主动侍奉的,谈不上爱而不得啊……”

    “那就怪了……”

    棠醉小声嘀咕着,林淮肆并没有在意。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白氏的别院门外,林淮肆郑重地向妹妹介绍。

    “那边就是你白氏嫂嫂的庭院了……她这几日身体抱恙,且休养着,等她康健些,便招呼你们姑嫂见面。”

    “早就听闻嫂嫂貌美无双、国色天姿,将镇关王迷得三从四德,我很期待哦。”

    白氏的别院安静了几日后,某天清晨,白氏略施粉黛迈出了房门,这边她出屋的消息刚传进镇关王的耳朵,那边他就带着妹妹前来与白氏见面。

    当然,介绍的是女扮男装的肖澄。

    白氏本坐在庭院的凉亭里,闻声转过头来,视线落在林淮肆身旁的棠醉身上,四目相对,一时间不知是惊讶多一些,还是尴尬多一些。

    林淮肆是何等的人精,瞧见二人见到对方的神情,心下便有了猜测,立刻打破了当下僵持的气氛。

    “你们——这是见过了?”

    林淮肆看着表情古怪的二人,挑了挑眉问道,颇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见过。”

    白氏答得简单,似乎是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说话时已然将视线转回了池塘,不再在棠醉的身上逗留。

    可棠醉却一本正经地鞠了一躬,语气抱歉。

    “那日肖澄不识,唐突了嫂嫂,还请嫂嫂莫要怪罪。”

    而白氏只是侧过头来向棠醉微微一点,表示接纳她的歉意,并无多余的言语和动作。

    只是当林淮肆颇有兴趣地继续追问时,却没再得到二人的回应。

    正当在场之人以为这般寒暄已然结束时,棠醉又突然开口询问道:“嫂嫂姓白?”

    “你不用对你嫂嫂的姓氏那么敏感——”

    林淮肆抢先一步答了话,意味不明地望了白吟酌一眼,继续向棠醉解释。

    “他们那儿整个村子都姓白,世代生活在弥州。”

    言下之意,白氏不可能跟白将军遗孤有任何牵扯。

    可棠醉似乎有自己的考量,视线始终望着白氏,自顾自询问着。

    “敢问嫂嫂芳名?”

    林淮肆见妹妹如此固执,正想着用什么理由将她打发走,而白氏此时竟直接起身转向他们,眼波微漾,语气轻柔。

    “白漪。”

    棠醉再次被白氏的温柔触动到后,又听她柔软的语气再度回响在耳畔。

    “那日我受了惊吓,在房内静养许久,没能亲自迎接表弟入府,还望表弟不要多心,若哪里需要帮衬,开口便是,不必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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