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岛气喘吁吁地刚摸到七班班门口就被一道低沉男声喝住,“余小岛,是吧?!”

    小岛卡在半空中,那声音下降八度,“第一天就迟到!”

    不用猜,一定是被新班主任逮了个现行。

    小岛耷拉着脑袋慢慢转过身,最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北京老布鞋,那种款式古装剧里常见,然后是一条又肥又大的浅灰色西裤皱皱巴巴满是印痕,右脚裤腿处许是翻边儿掉了线,一直拖及地面,而箍住水桶肚的棕色皮带正是中国男装驰名品牌——劲霸!

    小岛的视线停留在劲霸标志上不敢再往上瞧,照刚才的目测及估算,若她抬头挺胸,对方不会高过她的鼻子。

    “怎么回事?”那声音喝道。

    “我,我变斑马了。”

    “你说什么?”一唾沫星子飞到小岛的衣领上。

    小岛条件反射的抬起手准备擦衣领,可是半空中,她忍住了,拐个弯摸向后脑勺。

    “你什么了?”对面那双墨蓝色镜片后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

    “我半路弄脏了衣服,回家更换,所以迟到了。”

    半响儿没声。

    小岛琢磨着劲霸心里肯定正嘀咕,这孩子估计有妄想症。

    “我是七班班主任,我姓杨。”

    “杨老师好!”

    “你,你穿裤子了吗?”

    劲霸问这话时声音有点儿抖。

    “啊?”

    小岛颤微微地提起T恤一角,露出了牛仔短裤的边儿。

    “以后,这种长度的裤子不要穿到学校来,等拿到新校服后赶紧换上。”劲霸大手一挥。

    这裤子哪儿短了!

    最多算衣服长!

    罢了,你这种老古董哪能明白oversize!

    “找个时间去剪头发!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劲霸摇摇头,这孩子简直惨不忍睹。

    小岛默默地把头发撸起塞进背后T恤。

    “跟我来!”

    劲霸虽然个头矮,但他走路的速度与气势换去行军打仗也不是不行。

    小岛夹紧尾巴跟在劲霸身后,两人从后门走到前门,临进门前,劲霸还好心“慰问”了几个从对面开水间窜出的男生,“一大早缺水喝?赶紧滚回教室读书!”

    小岛回望向身后长廊,眼见着这些男生四分五乱慌慌张张逃窜至不同教室,一时间,小岛脑海里冒出了众多上古凶兽:赤炎金猊兽,冰甲角魔龙,八爪火螭,蓝翼海龙兽……

    都抵不过前面那个矮小身影。

    “进来。”

    教室门口,小岛忍不住偷偷抬头扫视一圈,短发短发短发短发,好吧,江中可能养了一只专吃头发的妖怪。

    “你看什么?他们都已经开始晨读了,就这短短五分钟就能多记下一个单词,高考中没准就能多拿一分,一分能甩开多少人,你知道吗?”

    刚才我抬头的角度不会超过15度吧,你那双眼珠子是哪门子高科技探测仪?

    什么小斑马,我就活脱脱一小囚犯。

    小岛踩着小碎步跟着劲霸穿过丛丛人群,心里不禁犯嘀咕,刚才直接从后门进不好吗?我又不想引起围观。

    可惜,她错了。

    余光里并没有人抬头打量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学习上,所有人的脑袋都埋在书本后面。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今天多了谁,明天少了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的分数,自己的前程。

    这就是江中的尖子班。

    想到自己马上要掉进这潭冰窟窿里,小岛倒吸一口凉气。

    劲霸一路将她带到最后,指向其中一个空位,“就坐这。”

    小岛纵观全局,横向座位六排,纵向八小列,而这八小列又被两条过道分成二四二三部分,小岛就被安排在第四小列最后一排的位置。

    劲霸拍拍身边一副老干部模样的同学,“志平,新来的同学,下课带她去教务处领书。”

    老干部瘦长脸,面色微发黄,戴一幅金丝边儿眼镜,有点乡镇企业家的感觉,他手捧英语课本,正生硬地背着,“astronaut宇航员,astronaut宇航员。”闻言,毕恭毕敬地点头答应,“好。”

    劲霸看上去很满意老干部,声调仿佛都降低了几分,但很快,那调调又跑了回来,他不耐烦地瞅向余小岛,两根手指点向余小岛的脑袋,“你赶紧开始早读!”

    小岛灰溜溜地坐下,等劲霸离开教室,她立刻伸长脑袋探向同桌的课本封面。

    志平?全真教那个吗?

    老干部眼角余光瞟过小岛,淡定地合上课本,面无表情地抛来一句“我不姓尹。”

    “我又没说,”小岛撅起嘴巴,一阵心虚。

    得了吧,你那副好奇的嘴脸早就出卖了你。

    老干部根本没听她解释的意思,又从桌洞里掏出一本砖头厚的书,白色封皮,像是小时候用的挂历纸,书页上方方正正三个字:崔志平。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包书皮!

    小岛无趣地转过头,咦,刚才没注意,左边这个座位居然空着!

    劲霸家教不严!

    这么大一座位空着呢,居然视而不见!

    小岛从书包里掏出笔袋,气鼓鼓地往桌上一扔,太不公平了!

    “咚”地一声,保温杯漂亮地被笔袋砸倒落地。

    小岛配合地捂起耳朵,脑袋往后一缩。

    那么大的声响,落在水里也能溅出一滩水花,可是落在七班的晨读声中,硬是连个屁声都没闷出来。

    小岛俯身探去,保温杯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紧挨在前边座位的椅腿下不动了,而椅腿另一侧,却是一只粗壮如象腿般的大猪蹄子,那猪蹄子套着白袜前脚踩在球鞋里,后脚在外,脚跟处露出好大一窟窿,如同土里的蚯蚓正上下抖动着透气呢。

    小岛捂住鼻子,有些糟心,这气味……

    就在小岛尴尬地犹豫着究竟是喊前面的男生帮忙捡还是自己钻到桌底下伸手去够时,坐在左前方的一个大头卷毛姑娘默默地弯腰捡起杯子,转头塞在了小岛手上。

    小岛很想看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她额前微卷的发梢明显更具有吸引力——应该是自然卷吧,要不然怎么还能在这渣滓洞里存活呢!

    要是刨掉这些自然卷,这颗脑袋肉嘟嘟,圆乎乎的,还真像一颗芋圆啊!

    小岛感动地说谢谢,姑娘没回应,但小岛看见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小岛放正水杯,从书包里随手掏出一本英文杂志,漫不经心地翻开。

    其实坐在最后一排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也不指望交什么朋友,至少这儿空间大,足够翘二郎腿。

    小岛歪过头,翻开书,右腿自觉地搭到了左腿上。

    书上的蝌蚪文随着她的上下晃动竟让她有一丝晕眩——“May Flower”。

    据说当年“五月花”号在海上遭遇暴风骤雨弹尽粮绝时,船上的清教徒依旧携手祈祷,他们坚信这艘船会带领他们驶向新大陆。

    小岛倒是觉得不管能不能到新大陆,风雨飘摇时,有人愿意紧握住伸出的手比较重要。

    此时此刻,她正登上“江中”号轮船,沦陷于一群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头海洋中。真的,小岛当真是定睛仔细辨认过的,但是前排所有人穿着同样的校服,剪着几乎同样的短发,是男是女,也当真是傻傻分不清楚。

    罪魁祸首当然是发型,那种让她耿耿于怀的“叔叔阿姨头”。

    那是个夏天,很热,云州的知了叫个没完没了。小岛嫌头发长,又懒得扎,刚好隔壁班上有个帅气的姑娘剪了这么个帅气的短发,小岛便叫爸爸带她去理发店。理发店狮子头阿姨拿着刨子斜了一眼小岛,姑娘,剪什么头发啊?小岛答,就是那种很短很酷的,阿姨大手一挥,知道啦,叔叔阿姨头。大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刨子从脑袋后猛铲几道,阿姨拍拍小岛的肩膀,好嘞,小子!小岛呆愣愣走出理发店时,旁边路人睨着她手中的芭比娃娃满脸鄙视,“变态。”

    “啪”地一声,娃娃掉在地上,头断了。

    这种时候,站在一旁的余舟居然笑地前仰后合。

    爸爸,为什么叫做叔叔阿姨头?

    余舟略微沉思,可能这种发型叔叔和阿姨都能剪吧。

    放屁!这鬼发型阿姨能剪吗?没听人讲吗,变态!

    鉴于他是爸爸,小岛活生生地把最前面两个字咽了回去。

    后来余舟再也没让小岛剪过这么短的头发,慢慢地,头发就爬到了腰间。

    醉酒微醺时,余舟偶尔会说,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小岛也曾企盼过能套出更多关于妈妈的话,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快把杂志藏起来!拿英语书!高主任来了!” 前面卷毛姑娘突然一阵咳嗽。

    小岛警觉地望向门外,果然,走廊上那对墨蓝色酒瓶底正勾腰缩头往窗户里探,仿佛搜索目标就是她,小岛赶紧掏出一本笔记本挡住脸。

    半响,前面松了一口气,“我忘了你没课本,他走了。”

    小岛放下了笔记本。

    “高主任比较严格,不许我们看杂志。”

    小岛点点头。

    此时此刻,沦陷在一群叔叔阿姨头的海洋中,面对着这个善意提醒她的大脑瓜,小岛心里忽然涌起一道暖流,她戳向大脑瓜后背,“噗呲噗呲!”

    大脑瓜回过头,疑惑地看向小岛。

    “你杯子里灌水了吗?”

    姑娘摇头。

    “杯子给我!”

    姑娘脑袋还保持着向后转的姿势,脸上仍是疑惑的表情,但手已经鬼使神差地往桌洞伸去,只不过动作缓慢,如同被树懒附了身。

    “我叫万眷。” 姑娘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此起彼伏的英文诵读声中像遥远的风铃一样好听。

    “卷?”小岛盯着她头上卷卷的黄毛,左手配合地在半空中画了道弧线,疑问道,“这么形象?”

    “不是卷,是眷!眷念的眷!”姑娘急切地辩解。

    “懂了,卷儿。我叫余小岛。”小岛眨眨眼睛,右手比向脑袋笑道,“你的名字可真象形!”

    万眷糟心地缩回座位,一副被雷劈的样子。

    小岛趴在桌上像个泥团般往左上角挪,“卷儿,水杯呢?快扔给我!”

    “咚!”地一声,一只透明塑料水杯狠狠砸在小岛桌子上。

    “你不能轻点儿啊!”

    “不是你叫我扔的嘛!”

    你,你缺心眼儿啊!鉴于初次见面,小岛又忍住了。

    小岛拧开保温杯盖,一阵香浓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万眷望着保温杯中汩汩流出的液体眉头竟皱了起来,“咖啡啊……”

    “是奶茶,全云州最好喝的奶茶。”小岛得意地扬起下巴。

    “奶——茶——啊”

    “你闻闻,香不香?”

    “香,”万眷的声音越来越小,“再香也跟咖啡一个色……”

    “尝尝!”

    小岛伸手将白色塑料杯递给万眷,万眷仍在踟蹰之中,谁知正前方那只肥胖身影竟回眸一笑,绿豆大的小眼睛狡黠一闪,“我也想喝。”

    忸怩的姿态,没把小岛给吓死。

    旁边老干部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小岛坐正身体,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边翻边抱着保温杯咬吸管。

    下课铃响,背了一整节课单词的崔志平将桌上的《薄冰英语语法》往小岛这边挪了半分,红笔指向画了圈圈的一道选择题,“这道题选什么?”

    小岛凑近瞧了瞧,“我选C,had。”

    “为什么?”老干部捅了捅眼镜。

    “我不知道。”小岛摇头,诚恳地说“我语法不好。”

    “那你怎么选出来的?”老干部紧追不舍。

    “凭,感觉?”小岛挠挠头。

    老干部沉默地收回书,余光意味深长地扫向余小岛手中那本密密麻麻写满英文的发黄旧书。

    余小岛伸了一个大懒腰,“终于下课了!”

    她扭扭脖子四处张望,可是前后左右竟没有一个人离开座位,原本在读书的依旧在读,原本在计算的依旧在计算,她只好捅捅崔志平,“厕所在哪儿?”

    崔志平转身指向后门,“出后门……欸,宋思瑶,你刚好在……”

    余小岛顺势往后望,不由愣住,呵,这就叫冤家路窄吧。

    后门口站着的正是早上拦住她的大眼睛女生,此刻,她那对眼珠子死死盯住余小岛,嘴角边还勾着一丝凉飕飕的笑,满脸写着:小样儿,落到我手里了吧!

    “你是不是要去教务处交表?”崔志平问。

    宋思瑶点头,目光却丝毫未离开余小岛:“交。”

    “太好了,”崔志平指向余小岛,“她是我们班新同学……”

    “她凭什么坐那个位置?”宋思瑶扬起下颚,忽然厉声问道。

    “杨老师叫她坐的。对了,你能顺便带她去教务处领书吗?还有食堂,厕所,简单介绍一下。”

    宋思瑶抱着双手慢慢悠悠走近,冷笑道,“厕所和食堂,需要介绍吗?闻着味儿不就找到了吗?难不成,你和我们是不同物种,会弄反?”

    崔志平脸色顿时一转,惊慌地看向余小岛。

    余小岛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她笑笑,“我听明白了,你说你有狗鼻子。”

    “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乱咬人!”宋思瑶气得大喊。

    “是吗?乱咬人的恐怕不是我。”小岛淡笑。

    宋思瑶转向崔志平怒道,“你看她需要人带吗?我看她一点儿也没把自己当新生,嚣张狂妄,张口就咬人。”

    崔志平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好,宋思瑶这个人虽说不上热情,但往日里,这种小忙她也不会不帮,为何一见面就要为难余小岛呢。

    “哼,这里是江中,不管你以前念什么野鸡学校,到了这里,你最好守规矩!”

    “规矩,刚才校门口,不是见识过了吗?我看出来了,你这个品种,个头虽然小,咬起人来,凶,吉娃娃?”

    你!你!”宋思瑶气得手直发抖,她叉住腰,恶狠狠地喘着气,一时间空气凝结至冰点,一秒,两秒,三秒,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即将发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哇”一声,宋思瑶竟然哭了,眼泪哗哗直流,“你,你欺负人!”

    奶声奶气的。

    小岛摸摸脑袋,半天没缓过神儿,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这绝对不是吉娃娃,是二哈啊!

    宋思瑶一路梨花带雨跑回座位,她伏在桌上,头埋在臂弯里,瘦削的肩膀和着呜咽声富有节奏地抽动,“呜呜呜”

    不到一分钟,以第二列第四排为圆心很快聚拢了一圈儿男生,关心慰藉声此起彼伏,“宋思瑶,你怎么了?”

    “别哭了,快拿纸巾擦擦。”

    一个寸头男生恶狠狠地指向余小岛,“就是那个新来的,她把宋思瑶弄哭了!”

    “什么人啊?一来就找事儿。”

    “你们看她,一张冷脸,看上去就让人讨厌。”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小岛不禁感慨,“我还真以为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崔志平又是老干部的口吻,“算了,少说一句!”

    “找事的是她!”小岛激动道。

    “小声一点儿,别刚来就处处树敌。”崔志平压低声音。

    就在这时,万眷突然走到小岛身后拽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儿?”小岛赶紧跟上。

    “领书,顺便把校服也领了。”

    “哦,对,校服。”

    “去哪儿领?”

    “教务处。”万眷大步走在前,她回头睨向余小岛几近消失的裤腿儿,问“老杨没少说你吧?”

    “你说刚才那个劲霸?”小岛指向裤腰。

    “对,以后你还会看见鳄鱼,七匹狼,太子龙,偶尔还有报喜鸟。”

    “他上辈子是驯兽师吧。”小岛扑哧一笑。

    “小心他用鞭子抽你。”万眷一脸认真。

    “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他就是用鞭子,我也给他抽回去。”

    万眷回头瞧瞧余小岛,还挺爱憎分明。自从进了江中,她的身边都是些学习机器,别说有爱有恨,连喜怒都只悬于大榜上的排位,不好玩,闷得慌。

    “干嘛这样看我?”

    “没什么,快跟上。不过好在下节是英语课,Uncle好说话。”

    小岛点头,她发现万眷的腿虽然短,走得却是很快,她这双长腿要是不带快速度,还真跟不上。

    只不过,以她的身高,怎么会坐在倒数第二排呢?

    “你刚才在看什么杂志呢,花花绿绿的?”

    “《National Geography》。”

    “《National Geography》?”万眷有些出乎意料,她想了想又说,“哪天借我看看。”

    “你也喜欢?”

    “不喜欢,”万眷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看?”

    “练习英语。”万眷没脾气的耸耸肩,“不喜欢的事情多了,也没哪件能少做。”

    小岛笑了,她喜欢万眷的坦诚,换做她,断然不可能在不喜欢的事情上花时间与精力,倘若有人想压着她做,她更是直接跳脚不管对方是谁都能撕破脸,为此,从前她没少挨过老师的批评,什么恣意妄为,什么刁蛮任性,还有一位地理老师说她喷发频率堪比埃特纳火山。

    想起以前那些“年少不懂事”小岛干笑了两声,笑得万眷一脸疑惑,“我说得不对吗?”

    小岛摆摆手,眨眨眼睛笑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

    “是不是考上清北的都会上你们学校门口那张电子屏?”

    “对。”

    “学校传统?”

    “也不算,最近两届才开始。以前没有电子屏,学校宣传栏会专门设一面荣誉墙,墙上贴喜报:某某某,多少分,清华或北大。后来学校翻新后就立了那张电子屏,不知哪个出的馊主意,”万眷突然笑出声,“是不是很傻?”

    “是挺蠢。”小岛毫不犹豫地回答。

    万眷原本只是玩笑,不料小岛竟答得如此认真干脆,她讪讪一笑,“以后轮到我,我就用通知书挡住脸。”

    小岛瞥她一眼,除了坦诚,你还挺大言不惭,考上清北,板上钉钉了?

    “其实挡不挡也无所谓,没人看脸。被看重的,不过手里那张纸罢了。”小岛说。

    万眷点头,这个新来的倒是看的很透。

    “二十一个。”

    小岛没头脑地报了个数,可是万眷听懂了。

    “对,全省文理前十名我们学校占了六个,一本录取率是92%。前年清北十九个,一本录取率是89%,”万眷挑眉笑道,“能插班进我们江中的,你的成绩大概也很能打,我说得对吗?”

    小岛干笑一声,问得这么单刀直入,她摇摇头,“我可没本事上那张又傻又蠢的屏幕。”

    “还有两年,谁知道呢?” 万眷耸耸肩,“刚才,我以为你会问起宋思瑶。”

    小岛哑然失笑,“我的脑袋才不会用来思考这种无趣的事。”

    “那什么是有趣的事儿?”

    小岛咂咂嘴巴,很是认真,“追风,看云,啃西瓜。”

    万眷笑了,她望向身后那双生动灵活的眼,好像忽然嗅到了一股鲜鲜的说不出的野气。

    两人沿着一条小路穿过一个小型操场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小楼整面后墙几乎全被深绿色的爬山虎占据,它们张牙舞爪的覆盖了每一个角落,连日光在它们面前都遁形的无影无踪。两人钻进楼道口,竟犹如走进了阴暗山洞,一阵寒意凉飕飕袭来。

    “这儿怎么这么黑?”小岛下意识摸摸手臂,又抬头四处打量。

    “这幢楼叫经纬楼,有年头了,以前校长在这儿办公,后来校区扩建时因为老旧差点儿被拆掉。正南正北的朝向,我们又在北入口,光线肯定不好。”万眷向后抓住余小岛的手,示意她跟着走,“没缺胳膊断腿的大毛病,小毛病多多少少总是有点的,楼道的灯就喜欢隔三岔五闹脾气。”

    小岛本不喜与人有肌肤接触,小时候就算是碰见夸她长得好看试图捏她小脸蛋的路人,她也毫不给人脸面躲得十万八丈远,但万眷的手肉乎乎的,即使冒着汗,也摸着很舒服,忠叔家刚出生小孙女的屁股摸上去也是这手感。

    “现在这边基本做仓库,储藏室用。”两人摸着栏杆上了二楼,廊灯忽闪忽灭,阴森森犹如鬼片片场。

    “你们学校还真俭朴。”

    “别一口一个你们学校,难道现在不是你的学校吗?”万眷问。

    小岛讪笑,当然不是,你的我的,小岛向来喜欢分清楚,到目前为止,江中,大概只能算是妈妈的母校,不像余舟,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小岛摸摸鼻子又想了想,还有什么是我的?

    走了整整两层楼梯,小岛也没想出个答案。

    二楼教务处门口,万眷敲门问道,“周老师,周老师,你在吗?我是万眷。”

    “我在仓库呢捡书呢,怎么了?”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回话。

    万眷小跑进隔壁房间,不久便从房间内探出头朝余小岛喊,“表格就在桌上,靠窗那张,周老师让你自己填,我先在这边帮你领书。”

    余小岛走近办公桌,果然,校服申领表正正好躺在桌面上。

    她拿起笔一路往下看,不禁笑出声,眼下这两组数据格外有趣,上一行158cm,85kg;下一行 185cm, 58kg。

    要是这两人凑一对摆一起,该得多逗。

    呦,这个158cm的叫做曹梦姣,竟还是个女生,这个185cm的,小岛目光停在他的名字上,久久未动。

    方南山,高二六班,篮球队队服(全套)

    下笔遒劲有力,运笔舒展自如,落笔之间仿佛……

    可惜,只有寥寥数字。

    走廊里传来万眷声音,“余小岛,你等下直接走后门哦!”

    “知道了。” 小岛高声应答,提笔写下:

    余小岛,高二七班,校服(全套),168cm ,48kg。

    小岛放下笔刚走到仓库后门时,联排顶灯忽然一闪,将走廊照的透亮,小岛顺势望向头顶,却不经意正好看见挂在墙上的一组半人大小镶金黄边木制相框画像,画像里的人皆是领导干部模样,就像忠叔小卖铺里贴的那些开国元勋的海报,颜色都褪光了,还雄赳赳气昂昂的。

    小岛猜测这些人不是学校的历任校长应该就是杰出校友,其中一位老太太身着白底黑纹盘花暗扣旗袍,虽满头银发,却风姿卓越,气质非凡,“聂…...”

    小岛试图去念相框下人物介绍,无奈顶灯一灭,走廊顿时又黯淡无光。

    仓库里隐约传来万眷声音,“就剩一本了,你不要吗?”

    一本?那我岂不是没书了?

    小岛仓促地赶向后门,前门一道修长身影正怀抱一摞课本离开,课本挡住了男生的脸,可小岛总觉得那个身影好像见过。

    “什么就剩一本了?”小岛问道。

    万眷晃晃手中语文书,眨眨眼睛笑道,“算你运气好,前面那位仁兄让给你啦!”

    小岛望向门外,心里一阵感激,连课本都不要,这位仁兄得多恨上学啊……

    “赶紧过来搬书,”说话间万眷已风风火火地抱起其中一摞往门外走,她歪过脑袋指向地面,“那摞留给你。”

    这速度和效率,让小岛不由自主地迈开腿一路跟着小跑。

    “余小岛,你的腿那么长,白长的吗?”

    饶是小岛死活往前赶,她也没追上万眷,那双小短腿,天哪,跑起来磁悬浮。

    “哎呀,这楼梯爬死我了,”小岛气喘吁吁,“万眷,你,你是飞毛腿吧?”

    教室门口,万眷终于转回头,“别乱说,我,我腿上可没毛,快,快是因为……”

    小岛看向她,只见她一张苦脸上眼睛眉毛鼻子已经快挤成一张皱抹布,“我肚子疼!我去要厕所!”

    随着最后一个字蹦出嘴,万眷手上那一摞书重重地堆在小岛手上,还没等小岛稳住怀中的小山,她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摇摇晃晃好几步,好不容易将书稳住,小岛暗叹,怎么会有这么多书?

    她小心翼翼地偷偷往上瞄去,政治,历史,地理,音乐,劳动,居然还有课本?

    小岛摇摇头,她侧身顶开教室后门,岂料门刚打开一道缝,却被另一股力突然由内关上,小岛被这股力撞得连连后退。

    这一退本倒没事,因小岛护得紧,手上的书不至于翻,谁知就在她快稳住身体时,身后竟结结实实撞来一个飞速驶来的物体,小岛下意识侧过脸,迎面而来那物体瞳孔睁得老大,正惊吓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

    “咚”地一声,小岛一歪,整个人倒在地上,书本满天飞。

    而楼梯一角,一块红底滑板正中墙壁,又反弹向地面,蹦跶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住不动,一个惨痛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道,“啊!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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