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开门时,余舟在沙发上发出浅浅微鼾声,听闻门响惊坐而起。

    “我回来晚了。”小岛吐吐舌头。

    “没事。”余舟揉揉眼睛走向厨房,“洗手吃饭。”

    小岛走到壁橱旁想跟妈妈说会儿话,却一眼瞧见饭桌上安安静静摆放着一盘月饼,她不禁惊呼,“爸,这是桂花酥皮月饼吗?”

    厨房里余舟沉沉嗯了一声。

    小岛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余舟正将已冷透的四喜丸子倒回锅中回温,“早上。”

    “只有三块吗?你怎么不多给妈妈买几块?”

    余舟面带愧色,“这三块还是前面的人好心匀给我的。”

    小岛憋笑,原来余舟和她同是天涯买饼人,“我还以为你会一大早守着人家开门呢。”

    “原本准备早些去,出门时装修公司小周打电话喊我去看效果图。”

    “可还满意?”小岛揶揄地笑。

    余舟瞪她一眼。

    “什么时候开工?”小岛又问。

    “明天,预计需要一个月,到时你再去看。”

    小岛自在地抱起腿将筷子叉向桂花酥皮月饼,满足地朝向照片喊,“妈,我知道这是我爸专门买给你的,我就尝一块哦,没跟你抢。”

    余舟笑着用筷子敲她的脑袋。

    小岛满怀期待一口咬下去,一双星星眼顿时惨成苦瓜状,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她艰难地吃完整块,“什么外皮松软适度,内陷儿会流出桂花糖汁,满口香甜,爸,你骗人!”

    余舟很是难为情,“是你妈妈说的,你原谅她吧,她小时候没尝过什么好吃的。”

    小岛心疼地看向照片,“我妈真可怜。”

    高速公路上,许清晨扯下耳机揉揉惺忪的睡眼直起身子扒向前排座位问道,“齐叔,我们到哪了?”

    司机齐叔转头笑答,“前面出了交通事故,咱们还得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许清晨看向操控面板中央时间:22:05,不禁眉头皱成倒八,按平日正常情况,这会儿他早已躺在舒服的小床上抡胳膊蹬腿了,而此时他想伸懒腰,结果手还展开就被车顶挡了回来,他想掸掸腿,小腿还未伸直就抵住了前座,气得他朝身旁父亲直喊:“老许,你不能换一辆SUV 吗?再不济,面包车也行,你儿子要被困成粽子啦!”

    父亲许长春专注地望向车窗外,面对许清晨的胡搅蛮缠眼皮也没抬一下。

    “妈,你看我爸,眼睛瞪得像铜铃,回趟家精神好了,气血足了,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别吵你妈,让她休息会,她不舒服。”许长春凶道。

    “切,还不是因为你!”许清晨不满地哼哼。

    车厢又陷入一片沉寂。

    右前座传来一丝虚弱的声音,“清晨,你饿不饿?晚上你都没怎么吃。”

    “我不饿!妈,你饿不饿?”

    “不会。“前排妇人轻微挪动身子,又沉沉倒在座位上。

    “你看我妈多难受!”许清晨朝许长春喊道,“她又不是你才进门的媳妇,不知道她不爱吃蒜?你瞧瞧晚上都是些什么菜?蒜泥白肉,蒜香排骨,蒜蓉开片虾,蒜蓉蒸茄子,蒜蓉金针菇,她家产的大粪是不是只能种出蒜?”

    “咳,咳”许长春清清嗓子,“你大伯母做的是化肥生意。”

    “和大粪有什么不同?”许清晨撇撇嘴。

    许长春语噎,他语重心长地教导道,“这是你大伯母第一次做菜我们一大家吃,她平日也不进厨房,你要学会体谅。”

    “体谅个屁!不会做饭瞎逞什么能?不就为了显摆那些蔬菜——天然有机无公害嘛!”许清晨捏起嗓子学大伯母说话,齐叔没忍住笑出了声。

    许清晨像说单口相声一般继续输出,“全家属她最会装蒜,她就是一颗发了芽,出了芽,抽了芽的大蒜头——”

    许长春愣住,齐叔也伸直耳朵。

    “那歪心思,一瓣一瓣的,数都数不过来!”

    齐叔笑得方向盘差点没握稳。

    许清晨不依不挠,“她绕来绕去就是想挤兑我妈!我妈在家相夫教子怎么了,怎么就白念大学了?怎么就蹉跎光阴了?怎么就可惜这辈子了?她能耐!她有本事!谁不知道要不是仗着你们老许家从上到下一溜儿乌纱帽,她那破公司能赚几个钱?农民伯伯要是用了她家化肥,地里能长出什么?我看不是空心棉花就是黑心萝卜!”

    “够了!”许长春呵斥道,“现在倒护起你妈了,在家时怎么没看你对她好点,天天犯浑,还有脸说别人!”

    “我和我妈这是人民内部之间的矛盾,可调和可化解!但我们家和爷爷奶奶大伯小叔家之间的,那是对外战争!能一样吗?”

    “别攀扯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对你不好吗?”

    “你心里清楚!”许清晨冷笑一声,“对我好,你会问我这个问题吗?”

    许长春面色一沉,这小子最近学会迂回了,看来以后跟他说话得长点心。

    “嫌我没哥哥懂事,没弟弟优秀,都挂脸上呢,我又不是呆子看不出来。”许清晨望向车窗满不在乎地说道。

    “知道自己不好,就要奋起直追,省得日后相见再被人笑话。”

    “不见不就行了!我们一家三口关起门来过个团圆节不好吗?我们一家人多久没一起坐下来吃餐饭了。”许清晨嘟囔道。

    “你知道这一天整座江城有多少户人家为了你所谓的一口团圆饭连亲人都见不上一面吗?”许长春叱问道,“爸爸已经连续五年没能和爷爷奶奶一起过中秋了,如果不是因为奶奶生病,爷爷特意喊我回去,爸爸还有很多事要忙,根本顾不上回去。”

    “那,那谁让你这么忙?”许清晨小声道。

    “我为什么这么忙?你不知道吗?”许长春脸色铁青。

    许清晨缩回脑袋,一声不吭。

    许长春语气稍缓,“清晨,爸爸既然是江城的父母官,就不能只看见我们的小家。我心中得装下整个江城,得为江城一百五十三万百姓谋福祉,让他们能在每个团圆时刻与家人和和美美欢聚一堂。这些年,我陪伴你们的时间确实变少了,但你也在长大,将心比心,爸爸希望你能学会理解。”

    “你大伯母书念得不多,素来又爱攀比,大伯父分管财政厅,难免沾上几分铜臭味,小叔叔现在依附大伯父,两口子腰板子能直吗?你心里明白便好,平日为人处世多跟你妈学学,别被人说两句就一副猴子吃大蒜的模样!”

    “猴子吃大蒜什么模样?”许清晨两眼瞪圆。

    “你这样——白眼直翻!”许长春狠狠瞪向许清晨,其实他对儿子要求并不高,素来只希望他健康快乐成长,但官场混迹多年,看见儿子还是一副赤子模样,心中难免着急,不过转念一想儿子未被世俗所污染又不禁心生几分欣喜,所以若真让他拉下脸责骂儿子,他倒有几分不忍。

    “我就翻,我才不会跟妈妈一样一味忍让,我有两只翻一双,再给我两只眼,我再翻一对!我就是把眼白都翻出来也比你家那两只歪瓜裂枣帅气一万倍!”许清晨扒拉着眼睛挤兑许长春。

    “你!”许长春发现自己真还吵不过这个臭小子。

    “你们俩消停些,吵得我头疼。”前排妇人终于忍不住轻声喝道。

    “妈你头疼?我给你揉揉?”许清晨关切地探身向右前座。

    “怎么头疼了?老齐,你靠边,让小妍出去透口气。”许长春也着急。

    齐叔闻言立马打方向灯准备靠边,司妍连忙制止住,“不碍事,明天清晨还上学,回家!”

    许长春更加凶狠地瞪住许清晨,“你瞧瞧你妈,满心装的都是你和我,是我们这个家,你呢?受点气就嚷嚷,恨不得天下皆知,你长点心吧!”

    “所以我妈才会憋了一肚子委屈,她都快憋出病了,我惹她,那是帮她发泄,要不然那一肚子委屈烂在心里,你想我妈五脏六腑都溃烂?”

    许长春想了想,“小妍,你很委屈吗?”

    司妍忍不住提声骂道,“别给儿子拐跑了!长点心吧!”

    许清晨捧腹大笑,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样,而许长春愣在后排,那,那不是我教育儿子的台词吗?

    “还有几块美心斋的月饼,你们吃不吃?”司妍问道。

    “有桂花酥皮的吗?我想吃那种。”许清晨摸摸肚子,其实胃里早就敲锣打鼓唱大戏了。

    “没有,今年没买到。”

    没买到?许长春忽地提眼望向前排,但终究没说什么。

    “那给我几块枣泥豆沙的凑合凑合吧。”许清晨不满道。

    “老齐,你吃什么口味?”司妍又问向司机齐叔。

    “不用,我晚上吃饱了。”齐叔客气地回绝。

    “你们看,早知道我还不如跟齐叔在外头吃呢!”许清晨又哼哼。

    司妍掏出月饼塞进许清晨嘴里,“把嘴堵上。”

    许长春嘴角微微扬起,他得意地翘起二郎腿,“还得你妈治你。”

    “老许,莲蓉蛋黄?”

    “好。”

    “你还吃?你回你自己家没吃饱饭哪?那可是你亲妈!”许清晨满嘴月饼还不放过许长春,司妍只好又拆一瓶矿泉水堵他嘴。

    许清晨差点被呛死,鼓起一张“灌汤小笼包”大嘴喊道,“你们夫妻俩——谋害亲儿子!”

    齐叔笑趴在方向盘上,后排许长春也忍不住笑出声,一阵欢乐中司妍逐渐恢复了些许气色。

    许清晨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司妍,“妈,我这有颗陈皮话梅糖,酸的,你晕车给你吃。”

    司妍接过糖借着微弱的光看向糖纸,不禁笑道,“这种糖我们小时候常吃,现在还有人吃吗?我还以为买不到了呢。”

    许清晨拍拍胸脯大方地说“送你了!甭客气!”

    司妍疑惑地看向许清晨,余光里,许清晨倒在后座上重新戴上了耳机,他专心地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目光澄澈,心无旁骛。

    司妍转回头倒向后背闭上眼睛轻轻地拆开了糖纸,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的口袋竟能掏出糖来?

    “是挺酸的,”司妍漫不经心地说道,“思瑶给你的?”

    许清晨屁股着火般弹起,他厌恶地说,“她给的我才不要。”

    司妍意味深长地回望他一眼,许清晨警觉地问道,“她又跟你告了什么状?”

    司妍摇摇头,“没有,我最近没见刘娜。”

    许清晨这才满意地坐了回去。

    刘娜便是宋思瑶的妈妈,在司妍辞职回归家庭之前同在电视台上班,和司妍关系不错。刚入行时,刘娜长相甜美,性格外向,热情活泼又八面玲珑,很是招人喜欢,大家都亲热地喊她娜娜,除了司妍。那时候的司妍已然习惯与人保持适度的距离感,她拒绝这种没有边界的称呼,只喊她“刘娜”,再后来这句称呼十几年都没变。

    到家时许清晨又乏又累,老不情愿地被司妍赶进淋浴房胡乱冲了一把澡倒头上床呼呼大睡。

    司妍轻轻地合上清晨房间门,转头钻进老许的书房,“儿子口袋里掏出糖了呢。”

    许长春从山堆一样的文件中抬起头,扶住鼻梁上的眼镜,笑道,“你担心他有情况?”

    司妍苦笑一声,夫妻多年,果然话只需要说一半。

    “别想太多,一颗糖而已。”许长春安慰道,“再说,他这个年龄,也正常。”

    “也不知道是谁家姑娘。”司妍幽怨道。

    “你放心,反正不是你不喜欢的宋家姑娘,”许长春打趣道,“说得好像明天你儿子就要离开我们去娶妻生子,你啊,根本不是在意小姑娘,你是舍不得你儿子!”

    “谁舍不得他!”

    “你!”许长春故意要点破笑话她,“舍不得还天天骂,小心以后给你骂跑了。”

    “他爱跑不跑!哎,你这人……”一肚子心事被丈夫三言两语挑破,司妍佯装生气地捶向丈夫肩膀。

    许长春顺势抓过司妍的手柔声轻抚道,“别烦那个小冤家了,以后他的人生路他得自己走,等我们老了,只有我陪在你身边。”

    司宁靠在许长春的椅后背上,略微安慰地伸出另一只手盖住身边人的大手。

    许长春忽然抬眼问道,“今年,你没去看方念?”

    司妍心中一暖,软软地倒在丈夫肩头,低声道,“去了。”

    “那月饼……?”许长春疑惑道。

    “早上去得迟,只剩下最后一炉,打包时后面有个外地人也想买,他听说卖完时那个眼神,”司妍惋惜道,“很遗憾。”

    许长春觉得奇怪,妻子平日并不爱多管闲事。

    “我就多嘴问了一句,他说,本来想买给他太太吃,他太太很多年没吃到了。”

    许长春眉头皱了起来,酸溜溜道,“他是不是长得挺好看的,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司妍一把推开丈夫嗔怒道,“别瞎说,你知道吗?他的口音一听就是云州人。”

    “哦,”许长春有些懂了,他点点头,“原来是个靓仔啊。”

    司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倒回丈夫肩头,眼里竟然笑出了泪花,她默默地想,小念,要是你还是活着,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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