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音恍恍惚惚地行走在江南的小镇上,突然生出了天地之大、无处安身的孤独感。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百花楼。

    “林姑娘怎么来了?”花满楼从后院出来,刚走到一楼的大堂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过和往日不同,今日林姑娘的脚步声里带着一点仓皇和凌乱,让花满楼十分担心。

    但他面上不显,只笑着道:“难道林姑娘是知道我酿的桃花酒到了出窖的时候,特地来寻我小酌两杯?那林姑娘可有口福了,我的手艺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也有独到之处,就连嗜酒如命的陆小凤都念念不忘呢。”

    林诗音素来是不爱喝酒的,她认为酒能乱人心志。但表哥喜欢喝,她便也学着如何喝酒,偶尔兴致来了还会亲手为表哥酿酒。

    ——表哥……我怎么又想到表哥了?

    林诗音顿了顿,眼中氤氲起雾气。

    “我只是路过。”她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泪,故作高兴道:“不过真是赶巧了,碰到你这好酒出窖,想是我与它有缘。看来今日我若不尝你的酒,就要成为平生大憾了。”

    两人如往常一般在二楼的窗边落座,林诗音心中郁郁,不等花满楼劝酒,就自顾自的连喝了三杯。她酒量本就一般,三杯酒下肚就觉得有些熏熏然了。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看不到林诗音的表情,但她今日如此反常他还是能察觉到的。在发现林诗音有借酒浇愁之意后,他连忙抢过林诗音的酒杯:“林姑娘,这酒后劲儿大,不能这么喝,这样下去是会醉的。”

    林诗音痴痴笑道:“醉了才好呢,醉了便不会觉得难过了,人生种种苦难不正是因为我们活得太清醒了吗?”

    “……你可是遇上了难事?不如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忙。”花满楼迟疑了下,终是问出了口。他本来是不打算问的,毕竟人与人之间相处需要注意分寸,但林诗音如此难过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心疼,一时之间竟是顾不得许多了。

    “你帮不上忙的。”林诗音淡淡道:“花公子,我是庸人自扰。所谓难事,是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是我想不通,是我一遍遍鞭挞我的心。”

    花满楼听得一楞,默然不语。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仿佛连风都静悄悄的不敢移动。

    过了一会儿,林诗音却又主动开了口:“花公子可听说了最近江湖上的传闻?”

    也许是真的喝醉了,林诗音突然产生了一股倾诉欲。

    她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些话她不能对香杏说,因为香杏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痛斥李寻欢,可林诗音不想听别人说李寻欢的不好——那是她相处了十几年的表哥,从垂髫小儿到弱冠之年,他们相伴了小半辈子,哪怕表哥的很多行为让她不认同、甚至心生怨愤,她也还是……也还是爱他的。

    或者说,爱李寻欢已经成为林诗音的一种习惯,而要改掉这个习惯,非得经历刮骨切肤之痛不可——她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这样不好,却偏偏无可奈何。

    林诗音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等花满楼回答,就自顾自地接着道:“你一定听过了,最近关于表哥的事情在江湖上流传得很广,比你当日经历的铁鞋大盗事件传得还要广。

    “不久前,江湖传闻,我的表哥李寻欢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将我扫地出门,这个传闻半真半假。真在我们的确退了婚,我也离开了李园。假在表哥他不是移情别恋、心有他顾,他只是为了成全他的结拜兄弟龙啸云对我的喜欢而不得不忍痛做出风流的假象,希望我知难而退,去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呢?无非是在表哥心里,兄弟情义远重于我一个闺阁女子罢了,所以他才想将我让给别人。

    “到江南的这几个月,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原来还没有。当我听说,表哥在我离开的第二日就把林仙儿赶出李园后,我才发现我的心突然像是被剜了一刀还没有愈合,那么痛,那么痛!

    “花公子,江湖上的人都是这样的吗?一个义字究竟有什么魔力,不仅让人舍生忘死,甚至连未婚妻都能拱手相让?”

    林诗音并不相信关于李寻欢和龙啸云的传闻,这种无稽之谈简直可笑。他们相处十几年,她岂会感觉不到表哥对自己喜欢?就算在自己离开李园前,表哥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也藏着无数缱绻温柔。

    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痛苦。

    他们不是不相爱,他们分明彼此相爱,却偏偏要生离……林诗音被这个残忍的事实折磨着,几乎夜夜不能安寝。

    可她回不了头,因为她知道,表哥不会和自己成婚,因为龙啸云喜欢自己,而表哥一心认定了只有龙啸云能给自己幸福。如果自己回头去找表哥,那么她的人生一定又会陷入三个人无止尽的纠缠里,一定又会变成一个困住她的樊笼。

    所以,虽然她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很可能随时会像鲜花被暴雨摧残一样凋零在江湖的风雨中,她也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出来。

    花满楼听着林诗音哽咽的声音和无助的哭诉,一时间心情也低落下来,他坦诚道:“我不知道。我虽然身处江湖,但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江湖人。花某平生所愿不过是莳花弄草,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同时尽可能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罢了。

    “义字,在我看来是朋友有难,肝胆相照、鼎力相助,但若只是这样解释又稍嫌不足,因为心性赤诚之人都是如此行事的。

    “而小李飞刀李寻欢,我听过他的许多事迹,我想他一定也是心性赤诚之人,对吗?而这样的人,我并不认为他会因为一个‘义’字就做出了让妻之举,因为这样的行为并非是‘义’,而是无情无义。”

    说到这里,花满楼顿了顿,他问:“林姑娘认为李寻欢是怎样的人呢?”

    表哥是怎样的人呢?林诗音眼中含着追忆,笑中含泪:“我的表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善良慈悲,常常对有难之人施以援手,他对朋友真挚深沉,对我也从无不妥。”如果龙啸云没有出现,他们一定是神仙眷侣。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花满楼的心突然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又麻又痒,酸酸涨涨。他压下心底的不适,继续道:“既然林姑娘清楚李公子的为人,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他绝不会因为结拜大哥喜欢你就将你让给他。

    “我想,李公子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给不了你幸福,但他又希望你能一生平安顺遂,所以才压下自己的私欲把你交到别人手上。林姑娘,在李公子心里,你的幸福是重于一切的,绝非龙啸云可比。”

    花满楼的这些话实在是好听极了,林诗音听了只觉得心神瞬间开阔起来。

    ——表哥重视我多过重视龙啸云。

    只要知道这一点,林诗音就心满意足了。她不能忍受自己和李寻欢十几年的感情比不过他和龙啸云短短几个月的相交,但如果……如果表哥所做的一切考虑她多过考虑龙啸云的想法,她便能说服自己了。

    抬手从花满楼手里抢过酒坛,林诗音又自斟自饮了起来。

    花满楼被手上温软的触感一惊,竟是忘了躲开,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听林诗音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他无措道:“林姑娘,你不信我的话?”

    “我信。”林诗音道:“我现在不是借酒消愁,我是高兴,高兴的想大醉一场。”

    花满楼道:“那你要去找李公子吗?你们本就是未婚夫妻,只要你和他把话说清楚,我想你们未必不能重修旧好。”

    “不必了。”林诗音柔柔一笑:“我和表哥没有可能了。”

    只要有龙啸云在,他们就绝不可能在一起。表哥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结拜大哥相思成疾的同时心安理得地和自己成婚,而她也实在不想去赌自己在表哥心里的地位。

    所以就这样吧。

    林诗音喝着喝着酒,突然有一种飞在云端上的飘然感,她突然想开了:“我曾经很恶毒地想过,如果龙啸云从未出现过就好了。但我方才突然想到,如果龙啸云不出现,也许表哥早就在江湖人的围杀里死在了刚入关的时候。比起表哥和我退婚,我还是更不能接受表哥的死,所以退婚便退婚吧。”

    “花公子。”林诗音半趴在木桌上,露出了一张三月桃花一样粉红的脸,她喝醉了:“我很感谢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我、关心我,你和我表哥很像,我能认你做哥哥吗?”

    花满楼脱口而出:“我不想做你的哥哥。”

    说完他又愣住了,他家中兄弟七人,没有女孩,父亲母亲一直深以为憾。要是他们看到林诗音一定毫不犹豫地认作女儿,而他也是对林诗音很有好感的,那他为什么潜意识里不想让林诗音做自己的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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