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仍带着初醒时的朦胧,黑亮瞳仁却因慌乱潋滟出一层薄薄水汽,昏暗月色下,衬得她肤若凝脂,故而脸颊上的绯红越发显眼,倒好似被他欺负了去。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分明是这样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非要纠缠兄长那个早已心属旁人的男子?

    实在美丽,却也实在没眼光。

    月光倾泻,墨衣男子若无其事地负手而立,颀长身姿在床榻上拉出一道阴影。

    他忽然弯身凑近了她,顿时将她笼在了影子里。

    “崔小姐记性不大好吗?是你自己贴过来的。”

    谢峥轻描淡写地否认,长睫微垂,掩去他眸底的情绪。

    他的气息沾染着月光的凉意,登时激得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好……好像是哦。

    她先前同大夫请教,大夫告诉她,若想保持夫妻情趣,需得学会欲拒还迎。

    所谓欲拒还迎,就是要把他的目光勾过来,而后只可远观,不可触碰,更遑论亵玩。

    如此,她看似是被动那方,实则在她勾着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落在了她的陷阱里。

    大夫讲得实在太过高深,她半懂不懂,但是有句话却实打实地听进去了。

    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她已经知晓了谢峤不大喜欢主动的姑娘,却还不晓得该如何被动,经她一点拨,恍若拨云见日。

    所以,她换了颇显身段的寝衣,特地熄烛焚香,打算等他回来,好欲拒还迎。

    可屋里的香清甜安神,被褥绵软,光线昏暗,当真是绝佳的睡眠条件。

    等着等着,便真的睡着了。

    那她方才迷迷糊糊的时候,都干了什么啊……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往谢峤手心里贴……

    好烦,又失败了。

    她看着面前这张淡漠英俊的容颜,觉得他若是没有贸然进来,扰了她的清梦,便也不会发生这样丢脸的事,如今还拿她贴上去说事!

    崔湄没好气道:“我明明睡得好好的,你若是没贸然闯进来,没有主动占我便宜,我能贴着你吗?”

    谢峥一滞,眉心微蹙。

    什么叫贸然?

    他明明是顾念她的安危!

    好心当做驴肝肺。

    他冷下声线:“……怎么?崔小姐的意思是,若旁人趁你睡觉,闯你房间,难道你都要贴过去不成?”

    这个人凶的莫名其妙,她都没责怪他,只是恼羞成怒一下,他生什么气啊?

    不过,她可不想把他常入自己梦中之事告诉他。

    少女撇撇嘴,剜了他一眼,把脸别至一旁。

    “关你什么事。”

    这话宛若给谢峥本就烧得燥热的心上倒了油,心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捏着她的下颌,迫她转过来直视着自己,“怎么不关我事,我是你——”

    他凝着崔湄倔强的眼神,“夫君”二字还未说出口,便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是她夫君。

    他只是兄长的替身,才得以与她有了两日夫妻情分。

    少女的两颊仍捏在他的手中,却非要含糊不清地与他争辩,唇瓣因为他手掌的挤压微微嘟起,一张一合,极尽讥讽。

    “你是我什么?你怎么不敢说了?”

    见他不语,她继续努力道:“你说呀,不会不敢说了吧?胆小鬼!”

    他凝着嫣红的唇瓣,自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好想狠狠咬上去,堵住她的话。

    但她那么娇气,定然又会哭。

    真烦,女人就是麻烦。

    他骤然松了手,懒得再与她分辩,转身丢下一句话。

    “不可理喻。”

    他觉得这屋子里有问题。

    他甫一进来,便隐隐有些燥。

    方才他与她近在咫尺,她身上惯用的熏香反倒会令他的头脑清明一些。

    与屋里的香气截然不同。

    “你今夜燃的什么香?”

    “我不告诉你。”

    少女坐在床上,气呼呼道。

    他徒手掐断了正飘着袅袅白烟着的线香,将断掉的一截藏进袖里。

    反正他也没指望她会告诉自己。

    他环顾四周,检查是否还有异样,却见他给她的那盒药膏摆在小桌上。

    他随手打开,未见使用过的痕迹。

    这可是他军中上好的金创药,她居然不领情。

    “为什么不上药?”

    “我又没病,干嘛要上药。”她呛声极快。

    可这话落在谢峥耳朵里,便以为她说漏了嘴。

    原来她真的没受伤?

    他回想起先前看着的雪白一片,蓦地想起阿兄的话——

    “她或许是装出来的。”

    “装可怜,装柔弱,博同情,博怜惜,她们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不择手段。”

    呵,他只随口一问,她便露馅了。

    这姑娘虽然好看,但实在愚蠢,连装都装不好。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一连两晚,诱惑他,勾引他,极尽暗示。

    然这个“他”,本该是兄长。

    就这么喜欢吗?

    宁肯舍了矜持,放低姿态,也要成为“谢峤”真正的妻子?

    谢峥眉头紧锁,凉薄的目光便扫了过去,见她不仅不自愧,不自省,反倒整个人被脑袋沉得东倒西歪,身子一动,身前就跟着细细微微地颤,俨然一副随时都会堕入梦乡的模样。

    连装睡都不忘引诱“谢峤”。

    他紧攥着袖中的那截香,铁青着脸走了出去。

    谢峥不知道的是,他刚走没多久,崔湄便晃晃悠悠地栽进了被褥里。

    这几日她本就睡得少,如今实在是困得紧。

    谢峥一路黑脸,将那截香收进自己书房抽屉的匣子,而后独自去了湢室。

    *

    大婚三日,今天正是崔湄回门的日子。

    碍于无羁对朝堂之上的文臣并不相熟,而崔澜又与他几乎日日相见,怕弟弟露出什么破绽,谢峤打算自己屈身作陪。

    其实,他也有那么些许私心。

    那日皇宫遥遥一见,他疑心崔潆便是曾经画出他诗中之意的女子,借此机会随崔湄过府,亦是个不错的探查机会。

    他穿戴整齐,在院中候着崔湄,早已做好她一见自己便缠上来的准备。

    谁料屋门一开,女子走了出来,看见他时,非但没有一如往日地展露笑颜,反倒狠狠瞪了他一眼,略过他,径直往前走了出去。

    谢峤虽有些讶异,但这样的局面,终归如他所愿,便由着她去。

    两人沉默地坐上马车,沉默地候着下人卸礼,沉默地一同迈入崔府。

    步入正堂时,崔湄又狠狠瞪他一眼。

    他昨日凶了她,若是他不同她道歉,她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她心想。

    谢峤的面色一贯冷淡,回门礼却是备得丰厚,他本就是重礼之人,一番寒暄下来,崔父和崔澜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崔湄从前是如何对谢峤死缠烂打的,崔澜都看在眼中,知晓谢峤素来都是这张冷脸,妹妹却毫不在意,依然该笑该闹。

    可今次两人一同而来,连一贯好脾气的崔湄都冷了脸。

    妹妹只是娇惯了些,可她聪慧机灵识大体,若非谢峤辜负了她,她怎会这般!

    崔澜担忧地凝着妹妹眸中隐隐带着的愠色,趁崔父领着谢峤逛园子时,偷偷把她拉至一旁,匿在院中的假山后面。

    “你同哥说,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崔湄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王八羔子!”看着妹妹委屈的模样,崔澜差点压不住声音,见她有些局促,忙接着追问,“他怎么欺负你的?”

    “他……他……他捏我,挺,挺用力的,还说是我主动勾他捏的。最,最后……还弄疼我了。”

    她回想起昨夜,自觉是两人最为暧昧的时刻,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耳尖泛起了诡异的绯红。

    “啊,这……”崔澜听着她的描述,又见她害羞,一时有些尴尬,“那个,湄儿长大了,其实这样的闺中秘事……不必,不必说与哥哥。”

    “闺中秘事?”

    崔湄尚未经人事,自然品不出他言外之意,迷茫抬眼。

    “就,就……”崔澜说着,自己的耳朵也热了起来,“你说的事儿,是不是发生在床,床榻上?”

    崔湄再次认真点了点头。

    他果然没猜错。

    崔澜心想,别看谢峤平日里端出一副翩翩君子之态,拒湄儿于千里之外,甚至连婚事都是家里强求来的,没想到这才刚成婚,便如此猴急,竟半点不知怜香惜玉。

    崔澜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揉了揉崔湄的头道:“这是你们夫妻间需要磨合的事,哥……哥不好插手。”

    崔湄闻言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果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哥,你不疼我了,你竟同谢峤沆瀣一气!我不要理你了!”

    “哎?快要用晚膳了,你去哪儿?”

    崔澜在她身后问。

    “我去找小棠吃酒去!”

    崔澜听是她的发小白允棠,便放下心来。

    虽说今日是湄儿的回门宴,但家里素来不拿规矩拘着她。

    这些都是小事,何故让妹妹不开心?

    “钱够吗?哥再给你点。”

    趁他去钱袋里取银票的时候,她已然走远,冲他摆摆手道:“够了够了。”

    因她是临时起意,并未派人通传白允棠,故而她得去府上找她。

    还好崔白两家相隔不远,不消片刻,白允棠便拉着她的手,望了望逐渐暗下去的天色,神神秘秘道:“刚巧是晚上,不如……咱们一同去个地方?”

    “去哪儿?”

    “跟我来就是了。”

    白允棠带着她换了身男装,大摇大摆地去了花楼。

    一贯柔顺的乌发尽数束在脑后,她望着形形色色的人群,有些扭捏:“咱们真的要来这种地方吃酒吗?”

    白允棠斜睨她一眼,揽着她的肩宽慰道:“你放心,有我在呢!”

    她对这位好友再清楚不过,虽喜欢吃喝玩乐,但大体上还是个懂事的小女娘,风月场和赌坊从来不沾,交友更是慎之又慎。

    虽看着整日胡作非为,实则单纯得很。

    那日她问她该如何吸引夫君,白允棠回府想了半天,又旁敲侧击问了她那饱经世事的兄长。

    兄长说,花楼里的女子最会勾人。

    她便琢磨着,一定要带她来看看。

    赶早不如赶巧。

    崔湄紧蹙着眉心与她并肩行走,身旁一会儿擦过一双搂搂抱抱的男女,一会儿路过一个东倒西歪的醉汉,刚想同小棠说“要不算了”,便越过人群,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男子长身玉立,正匿在一丛文竹之后,可她隔着丛丛绿茵,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不是旁人,正是她那个夫君,谢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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