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无羁是常年在外,无人拘束,把那些兵痞子的习性学了个遍。

    在家中与崔湄走得近也就罢了。

    不管怎样,她也是高门闺秀,官宦之女,家世清白。

    虽然性子娇纵了些,但总不至于和他做下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

    却没成想,如今他竟学会了上花楼找女人寻欢作乐。

    约他洽谈是真,金屋藏娇也是真。

    只是不知他整日借着探查细作之名泡在此处,究竟是为了线索,还是为了这藏在床下的女子!

    与他叙话之时,想的是早日追查出他们所图之何,还是想着早些将他打发了,好来与这女子相会!

    谢峤眼眸森然,清冷嗓音中抑着怒气,几番压了压,开口询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吗?无事的话,你我一同回府罢。”

    他没有即刻发作,已是大大给了他颜面,还望他不要不识好歹。

    谢峥迎上他的视线,见他眼皮轻抬,瞳仁里似凝着冰霜。

    他其实甚少见兄长动怒。

    谢峤样貌清俊,平日里总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显得漠然又疏离。

    世人总以为他不好相处,可他却知晓兄长的耐性颇佳,不似他,几乎不去遮掩自己的喜怒哀乐。

    故而崔湄缠了他这么些年,他也只是心烦推诿,并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可崔湄并不是寻常的花楼女子,他若与兄长一走了之,她一人该如何回府?

    况且她还穿得这般……

    他绝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思来想去,他不着痕迹地向床帷处扫了一眼,盯着那薄纱片刻,决心忤逆兄长。

    “我还有事,你且先回吧。”

    谢峤紧抿着唇,不依不饶:“还有何事?”

    “私事。”

    “呵,你能有什么私事?”

    谢峥闭了闭目,再睁眼时,已决心坦然默认。

    “如你所见,儿女私情。我也不必事无巨细一一同你道出罢。”

    谢峤见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手中把玩着桌上的空酒杯子,没有丝毫要起身的迹象。

    他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

    “你可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你胡来?”

    谢峥手中的酒杯一滞,半掀起眼,轻笑一声,含着些许玩味:“我竟没想到,这话还能从你口中说出来。”

    “……”

    一句话,令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戛然而止。

    谢峤唇角绷直,双眉紧蹙。

    是啊,若论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才是最不愿遵守的那个。

    那日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养心殿拒接圣旨时,皇帝曾万分不解。

    “你若不喜欢,娶回家养着就是,怎么,朕给你的俸禄赏赐,还不够你多养一个小女娘吗?”

    他不语。

    于是陛下干脆将圣旨丢在了他面前。

    “朕不管你心中如何想,也不在意崔家嫡幼女是否真的非你不嫁,朕只知如今还得仰赖崔尧!你是朕颇为信任的臣子,你要为朕着想。只要你把这圣旨上的事儿,办得令崔氏挑不出朕的错处,你爱如何便如何,朕才懒得管。”

    说罢,陛下便甩袖去了后宫,独留他一人携旨回府,之后,便是弟弟解围替婚。

    在这件事上,他总是亏欠他的,自然也没资格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压他。

    他站起身,不欲再与无羁多谈,只最后提点道:“望你莫要后悔今次放纵。”

    弟弟尚未娶妻,若是留宿花楼之事被这花娘传出去,他怕是再也无法求娶门楣清白的姑娘。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谢峥垂眸,复又抬眼,“从不后悔。”

    “……很好。”

    谢峤丢下这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外面的天已然黑透了,仅余一团昏黄烛光落在谢峥身上,显得有些落寞。

    虽与兄长一番争执,但好在把他打发走了,没让他察觉床下那姑娘就是崔湄。

    他把手中的空杯随手搁在桌上,舒展了番紧绷许久的筋骨,垂眸看向床底,淡淡道:“出来罢。”

    崔湄早就趴得浑身发麻,却始终不敢出来,也不知他们二人究竟因为何事吵了起来。

    因为他不与那个大人一同回府吗?

    但这种携手回府之事,不是只有孩提时为彰显彼此要好,才会做什么都要一起么?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因这种幼稚小事闹别扭?

    她挪了挪身子,正欲掀起床帷,却发现仅仅只是一片薄缎,自己的手指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她身上踩来踩去,又麻又无力。

    谢峥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出来,只瞧见床帷宛如水波般漾了漾,而后自里面传来一句断断续续的呜咽:“……呜,谢峤,我好像,我好像动不了了。”

    崔湄本没觉得床底有什么不对,可自从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后,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可怕起来。

    她觉得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变成了深山老林里的食人花,侵蚀麻痹着她的经脉,好静等她晕厥过去后,把她一口吞噬;软滑的绸缎仿佛变成了捕获她的巨网,令她逃脱无门;就连隔绝光线的黑暗,都像怪物的深渊巨口。

    下一瞬,怪物的藤蔓缠上了她的手腕,将她不由分说地拖了出来。

    她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了眼,下意识地阖了眼皮,而后自己的腰也被那怪物紧紧攀缠起来。

    她如今一动不能动,只能软软倚在那怪物身上。

    纵然她已经适应了光线,可心中的恐惧令她不大敢睁开眼睛。

    她怕面前骤然出现一张血盆大口,亦或是一张丑陋可怖的鬼脸。

    “呜呜……求求你别吃我。”她抽噎着哀求。

    她甚至感受到怪物的气息扑在了她的脸上,脑中甚至想象出了它垂涎三尺的样子。

    谢峥抱她坐在床榻上,观察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崔湄,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呢?”

    ……哎?

    崔湄哀哀地睁开眼睛。

    眼前没有可怕的怪物,只有他那张写满疑惑的清俊容颜。

    臭男人,根本无法理解她无与伦比的想象力。

    崔湄在心中愤愤。

    晶莹的泪珠糊了她满脸,却也遮盖不住面颊上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而泛起的绯红,好似春雨后的桃花,双眸潋滟,却浇不息眼底窜起名为不忿的小火苗。

    但以她如今的模样,再不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她似乎真的动不了了。

    否则依着她的性子,应当跳起来,鼓着脸,嗔怪他才是。

    他反手勾住她的腰,往怀里带去,一言不发地将她抱了满怀。

    温香软玉彻底充盈在他的怀中。

    他第一次完全感受到男子与女子的身躯竟然有如此之大的分别。

    崔湄在他眼中娇娇小小,手指和腕骨更是仅有薄薄的一层皮肉,却没曾想抱着的时候丝毫察觉不到她的骨骼,只觉得绵软可人,仿若抱着一团云朵。

    他并起两指,将要点在她身前时,忽听怀中少女扬声喊道:“不许耍流氓!”

    他一滞,垂眸对上了少女满是谴责的视线。

    她动不了,不然她此刻多多少少得抬臂护在身前。

    这人怎么这样啊?

    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呢?

    “……谁要耍流氓?”谢峥无奈道。

    他有时候真的拿她没办法。

    “那你要做什么!”

    “点穴。”

    他以为是她趴得太久,以至于血液流同不畅,正打算点几处大穴缓解一番,却被她突然叫停了。

    “哦……”少女讪讪移开目光,细声细语道,“那我错怪你了。”

    他的指尖落在少女的皮肉上,见她猝不及防地蹙了下眉。

    应是疼的。

    可她口中仍在喋喋不休。

    “但也不全是我的错。”

    “能动了吗?”他插话道。

    怀中的少女想要摇头,却连摇头都没有力气,只得老实道:“不能。”

    她肉眼可见面前的男子陷入了沉思。

    于是她体贴地宽慰道:“如果你平日里不对我动手动脚的话,我也不会以为你要对我耍流氓。”

    “闭嘴。”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崔小姐,一般情况下,都是你先对我动手动脚。”

    崔湄秀眉一拧。

    是这样的吗?

    ……好像是哦。

    他炽热的体温透过本就轻薄的衣料灼着她的肌肤,一点不似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模样。

    而后他低下头,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闭上眼睛,认真地嗅着她的气息。

    他得找出她变成这样的源头。

    如果不是血液流通不畅,那只能是中了什么迷香,或是秘药。

    “你乱吃什么东西了吗?”

    他在她耳畔细细问着,气音吐落在她的颈边。

    “啊……没有……”

    感受到他的气息,她轻呼一声,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好像一只久不见主人的大狗狗噢……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

    屋内烛火旖旎,他在她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方才的恐惧似乎在他出现的刹那便消失不见了。

    不知怎地,他总是能带给她强烈的安全感。

    他要高出她不少,从背后抱着她的时候,身子需得微微弯着。

    两人身体相贴,他全然以她为支撑,独属于男子的力道就这样压下来。

    她觉得颈窝连着锁骨都被他蹭得有些痒,稍稍不自在地尽力扭了扭身。

    实在是太过暧昧了。

    这样的问话,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氛围……

    倒真似是寻常夫妻,忙碌整日,洗去一身疲惫后的片刻温存。

    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如此和谐地近距离接触。

    她稍稍仰起头。

    剑眉星目近在咫尺。

    她细致地端详着他唇畔染上的专注与冷峭,只觉得心中莫名有些痒。

    仿佛在诱着她凑过去,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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