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县令新官上任,很快就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县衙长期缺仵作。

    这在平时倒没什么影响,到了审理命案时却极大地影响了效率。

    她也只是浅浅地看过一本《洗冤录集》,却苦于实践的经验太少。

    好在青山似乎对验尸之术颇为精通,姜静训对此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

    死者的手部骨折,嘴里含着泥土,肺中也吸入了一些。

    青山仔细观察后,缓缓开口:“宗和在被埋的时候,应该还没有死,只是陷入了重度昏迷中。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四肢疼痛难忍,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惊恐万分,呼吸急促,但无奈身体已无法动弹。很快,他便在极度恐惧和窒息中失去了生命。”

    林大在一旁听见了,掩面痛哭起来,林母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强势地涌来,她一时伤心过头,直接昏过去了。

    姜静训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拼凑着案件的碎片,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给死者一个公道,她的目光落在周围的土坑上。

    土坑显然是有人事先挖好的,这一点从坑的深度和形状就能看出来。边缘整齐,而坑边的土壤显得有些松散,与周围的土壤质地明显不同。

    这很可能是挖掘时留下的痕迹,凶手在匆忙之中没有来得及将土壤恢复原状。

    姜静训断言,“谋状彰明,李虎,你去把我刚才说的那几户人家押过来。”

    她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拨弄着坑边的土壤。她发现土壤中有一些细小的沙粒和石块,这与周围土壤的成分也不相符,同时还有一股淡淡的涩味,她捻起土里的残渣仔细查看才发现有没熟的秦椒。

    青山接着分析,“从身上的伤痕、尸斑来看,应该至少有两人参与此次谋杀,而且年纪不大。”

    他又小心地打开了男童沾满血迹的手,一块破布映入眼帘,和他身上的衣服显然不是同一件。

    众人眼前一亮,这很有可能是凶手行凶不慎时留下的。

    方才同李虎一起去搜查的王季赶紧走上前来禀报,“姜大人,卑职之前和李虎在马强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件同样的衣服,当时马强躲在那正打算烧毁他,幸好我们及时赶到,将衣服夺了下来,您看看,是不是这件?”

    王季说着,迅速卸下肩上的包袱,拿出了那件边缘已经有些烧焦的衣服。青山仔细端详着这件衣服,而后点点头,确认是同一件。

    姜静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着王季肯定到,“不错,你们做的很好。”

    眼下已经有了物证,姜静训暂时把遥村大祠堂当成县衙用。

    那三户人家跪下来的时候,三个孩童装作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

    “县太爷,我昨日真的没见过宗和啊。”

    “是啊是啊,我听到宗和死了都快吓死了!”

    “定是有村外的歹人来杀小孩了!”

    林母对着他们淬了一口,狠狠地说道,“平日里就你们三个爱欺负宗和,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姜静训没有被这群人的言语而左右,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三人。

    马强、李贵、张四,一个高个,一个矮个,一个中不溜。

    一般来说,高个是打手,凶残恶毒,下手狠重,在欺负人的过程中,高个往往是主犯。

    矮子一般坏心眼多,刁钻歹毒,别看矮,往往却是狗头军师,坏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动手的时候受限于身体条件,就像犬类中发育不良的小狗,龇牙咧嘴,其状可恶。

    这里不是姜静训有身高歧视,每个遵纪守法的良民,高矮胖瘦美丑都不可以拿来批判。

    但是对于犯罪嫌疑人,人身攻击只是他应受的最轻一等的处罚。

    剩下一个,称之为帮凶,他跟着狐朋狗友一起做恶,没有主见,却同伥鬼一般,吸着受害者的血。

    当然,这只是姜静训的经验之谈,不过与她现在掌握到的证据已经能差不多对应上了。

    她沉声问道,“张四,林宗和的尸体就被埋在你家的荒地里面,你家的铁锹上面的泥巴还没洗干净呢!你跟我说你不知道?”

    最胆小的张四立马吓得低下头来,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姜县令抬手,发现桌子上没有惊堂木,青山递了块不知从哪来的木板,她凑合着拿来拍了一下,然后十分严肃地说道,“你们三个,犯下重罪,还不速速招供!”

    另外两个人不知哪来的底气,还硬撑着不说话,姜静训简直被他们气笑了。

    要不是她刚上任,大庭广众之下,对小孩刑讯逼供有损名声,哪里能让他们这么猖狂?

    青山又呈上两个十分关键的物证。

    姜静训指着这两盘东西,“马强,这是本官的师爷从林宗和手里寻来的布料,这是捕快们在你手中夺下的衣服,且不说纹理和色泽,连形状和你藏在地窖里的衣服破的那块口子一摸一样!是也不是?”

    马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试图辩解,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铁证如山、官家威严,眼下他再怎么狡辩也是苍白无力,更何况他不善言辞。

    姜县令又将目光转向李贵,“还有你,李贵,你们三人平日里为虎作伥,昨日你也参与了这恶行,你或许没动手打人,但你就是那个出坏主意的主谋,是也不是?”

    李贵试图抵赖到底,犹如煮熟的鸭子,嘴还是硬的,“县太爷,我...我昨日并未出门!”

    姜县令冷冷一笑,“你以为本官回无凭无据地抓你吗?经过调查,村里只有你家后院有秦椒树,或许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作物,所以从未上心,却不知它们的特征实际上非常明显,掉在泥里微不可见却有一股独特的气味。”

    李贵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小矮子梗着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县太爷,我、我听村里的老秀才说,六尺八寸以下做了坏事不犯法!我这还不到五寸呢!”

    姜静训不解地皱起眉头,这是多久没刷新知识点的老秀才?把一个村都给祸害了。

    这个世界的前朝律法类似于秦,强调重刑重罚,但却存在一条耍流氓的规定,男六尺八寸,女六尺二寸以下者,犯罪不受刑罚。

    随着新朝建立,新编法典,很快就有人对此提出修改建议,如今承担刑事责任的标准已经不再是身高而是比照年龄了。

    再者说,难道就因为身高能避免刑罚,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虐杀同龄人吗?

    她从这群孩童身上看到了一种天真的残忍,这是一种纯粹的恶。

    “你们可真是天生的坏种,丧尽天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声音也变得尖锐,“可惜你信任的老秀才讲的是前朝律法,根本不作数!”

    官人的眼神中透露出审判的冷酷,一字一句地念道,“我朝《大齐律》第三百一十条规定,十岁以下犯反、逆、杀人应死者,需要上请。李贵,你今年几岁?”

    李贵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里惊恐万分,暗暗想着,怎么和老秀才说的不一样?

    姜县令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下面一阵哗然,旁听的村民们纷纷被吓住了。

    一辈子都呆在村子里种田养家的村民们生活简朴,目不识丁,哪里通晓法律,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却不知道,法律也不会放过恶魔。

    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李强说的那个老秀才上个月刚刚走了,他啊,年轻的时候落榜数次,后来就再没出过村了。那老头子整天拿着几本破书傲气的不行,满嘴之乎者也的,我就知道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李贵此刻是真的急了,他冷汗直流,连连叫冤,“姜大人,我们不是谋杀啊!那只是过失!我们没想杀人啊!”

    马强也紧跟着附和道,声音带着哭腔,“我也不是故意的!大人!求您饶过我吧!”

    姜县令不为所动,“是不是谋杀,不是由你们说了算的,本官自有公断,你们三人合伙把林宗和骗到那片荒地,土坑预先就挖好,早就构成了谋杀的事实。”

    有位老人其实在听到了那仨人做完坏事之后还嘻嘻哈哈地谈论着自己的“英勇”事迹,但是碍于那三户人家有好几个男丁,怕被报复不敢说,如今也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开口了,“姜大人!我昨日其实听到了,那三人把宗和埋了之后,还不以为然...”

    老人的话一出,引起了村民们的共鸣,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三户人家的家长都是村里的屠夫,煞气十足,有一家的祖宗甚至是刽子手,是以,这群人平日里横行霸道,是村里有名的恶霸。

    平日里,这些默默耕耘的村民们都不敢惹他们,此刻为了可怜无辜的林宗和,都开始叫喊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势利眼的张母见状,心中顿时一紧,立马跪着爬到县太爷面前,声泪俱下地求饶,“姜大人!求您饶了我儿子一命吧!他还是个孩子,稚子无辜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姜静训根本不为所动,她冷冷地看着张母,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稚子无辜?林宗和也才十一岁,就因为你们养的这群野蛮刻薄的小儿失去了性命。他都没有机会了,天生的坏种还有机会悔改?”

    张母还在不停地辩解和哀求,“他爹平日里除了杀猪就是喝酒,我好不容易把孩子们拉扯这么大,姜大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姜静训目光如刀,直刺张母,厉声打断道,“同居相隐虽不为罪,但你身为母亲,没有教好你的小孩,放纵恶行,就是你天大的罪过!且准备在秋后承受丧子之痛吧!”

    张母听了姜大人的话,心中一片绝望,无知的妇人直接急了眼,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大人的腿,努力地为自己的孩子挽回一丝希望,青山直接一把抓住张母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眼神冷冽,仿佛在说,“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她一个踉跄,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平时的疏忽和放纵,竟然让儿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开始后悔不已。

    马强和李贵年幼丧母,两个屠夫父亲看着儿子被判下大辟之刑,平日里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恶棍面对掌管司法的官老爷,也只有当缩头乌龟的份。

    只得暗自安慰自己,好在前几日赌场赢了点钱,少了这个大不了买个媳妇,再生几个。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

    看来,孩子养大了虽然能传宗接代,但没教好让他为祸人间还不如不养啊!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断子绝孙,锥心之痛呐!

    尘埃落定之后,已是黄昏,姜静训准备带着人马压着那几个罪犯回府了,临走前,她发现林父神色还是有些担忧。

    她宽慰道:“林大,你放心,本官保证一定会让这些罪犯下去给你儿子赎罪。”

    林父听到这番话,他连忙跪倒在地,哽咽着说:“多谢姜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林家永生难忘!”

    姜静训轻轻扶起林父,又从袖中取出一袋银两,递到他手中,“林大,这是本官的私银,就当是抚恤金,希望你和你夫人能放下悲痛,以后好好生活。”

    林大连忙摆手,坚定地拒绝这份厚重的礼物,“大人,使不得啊!您已经帮林家这么大忙了,我们怎么能再接受您的钱财呢?”

    姜静训眼珠一转,若有所思,随即改口道,“既如此,本官看你老实本分,不如你就去县衙当差吧,只是这并非轻松之职,还需勤勉尽责,你可愿就任?”

    林父眼中闪过感激的泪光,连忙激动地说道,“多谢姜大人提携!”

    姜静训微微点头,“既如此,那你便同家人们安顿好后,来县府报道吧。”

    一旁的青山把目光落在夕阳下光芒万丈的姜大人身上。

    姜大人这是怕林大一家被那三家的人报复,特意把他带出遥村,这是对林家最好的保护,这是其一。

    林大一家只有宗和一个独苗,眼下绝后,林大已有求死的倾向,姜大人给他一个好差事,更是给了一个希望,生活环境的极大改善能帮助林家更快地解开心结,这是其二。

    想到此处,他的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这位少年大人体训民情,爱民如子,可真是位好官,让他着实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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