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听他描述,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能如此说话的,又嗜酒,我除了平平师叔想不起旁人了。”

    她举止大方洒脱,不像贵女般束于礼节,与这样的人交往,乔伏冬不禁欢愉些许。

    “如此说来,天师认得他?”

    “当然了,那人是我师叔,叫姜平平,是个特别有趣的老头,怪不得引得你非要不辞千里来我们龙山派。”

    她话音一转,“不过……你们倒是有缘得很。”

    乔伏冬挑眉,示意她继续。

    “我下山时得知,你被我师父指到师叔门下了,想来你们是有师徒缘分的。”

    “原是如此。”乔伏冬点头,“多谢天师,实乃幸事。”

    姜虞朝他摆手,“郎君就不要天师天师的叫了,你我将为同门,我也不做什么师姐的派头,称我姜虞就好。”

    “好,姜虞亦是不必客气,唤我伏冬就可。”

    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碰杯而饮。

    姜虞在乔府待了近五日,才被人告知可以前去龙山了。

    是日大早,她与乔伏冬站在门前看他同众人告别。她无父无母,自幼跟随师父在龙山长大,见此情景仍是心中一悸。

    “母亲不必担心,我到后必定传书归家。”

    乔伏冬虚虚搀着乔母的胳膊,低头看着若有泪珠的乔母,乔嘉舒上前轻抚他肩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父亲母亲的,你也一切小心。”

    他又扭头看向姜虞,目光诚恳:“还望天师一路多多照看我家二郎。”

    “郎君放心,我定舍命相送,保证小郎君毫发无损。”

    乔家众人闻此皆点头道谢。

    “别送了,再耽搁下去就不好赶路了。”

    乔伏冬松开被乔母紧握的手,声音哑然。

    他侧身被姜虞扶着上了马车,而后又掀起窗帐,乔父朝他挥手,眼中满是不舍。

    姜虞翻身上车,一把扯过缰绳,对着乔府众人高喝:“告辞。”

    一鞭而下,乔府良驹踏地而出,顷刻间乔府已远得看不清轮廓。

    绵城与龙山相隔千里,途经芜城。

    芜城以莲闻名,城中人皆爱莲,盛夏时节多文人墨客来此赏莲咏诗,一时间芜城名声大噪,多数读书人以亲眼目睹芜城莲为谈资。

    墨来客栈便是书生们多歇脚之处。

    客栈多文人往来,装潢无不雅致,乔家出手阔绰,再者一路上钱庄皆有乔家存银,姜虞二人吃住方面从无短缺。

    小二见一着杏黄长裙的女子佩剑而入,连忙上前。

    “娘子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姜虞开口:“两间上等房,”说着拿过小二怀里揣着的菜单点了几下,“这几个,做好送房里。”

    小二正疑,只见她身后缓步走来一俊朗郎君,了然,哈腰迎着二人入内。

    姜虞跟着乔伏冬进了他的房间,听他低声跟小二说声有劳了,随后找一红木凳坐下。

    她翻出一张黄纸,手指上下浮动,莹白皮肤上绕着隐隐光亮,“之前给你的符纸想必是到了日子,喏……新的给你,惊险时务必扯碎它,我能感知到。”

    上次二人在路中遇见山匪,那群贼人见马车装饰不凡贪心乍起,想着夺钱而去。

    奈何姜虞一人抵百,剑还未出鞘就打倒一片,几个山匪悄悄绕到马车后想着掳走乔伏冬当人质要挟,不料还没得逞就被姜虞一剑挑了手筋。

    “他是什么人,你的脏手也敢碰!”

    虽说有惊无险,但乔伏冬皮肉娇嫩,脖颈处硬生生被勒出圈紫痕,看上去骇人得很。又眼睁睁见那几人断手于眼前,梦魇了几天才好,姜虞夜不离身地照顾了好久。

    只得到日子便塞给他一张符篆,好以备不时之需。

    乔伏冬见她眼眶下仍有淡淡青紫,歉意又起。

    “是我拖累了你。”

    姜虞忙摆手,“又自责什么,好说我也是有了名堂的天师,这点小事算什么。”她将乔伏冬拉到身边坐下,“你自幼体弱又从未习得半分术法,我照顾你是应当的。”

    她见乔伏冬仍在意,脑筋一转,“待你到了龙山师叔教授你体术后,我们就能并肩作战了。”

    乔伏冬释然一笑。

    小二这时轻轻叩门:“娘子,郎君,饭菜好了。”

    “拿进来吧。”

    小二推门而入,搁下饭菜后又俯身退去。

    案上摆着紫苏虾、莼菜笋、江瑶清羹、糟黄芽,又添一份橙汤。

    姜虞先是给他盛了一碗橙汤,“你爱咳喘,橙子能止咳,我又让人去了点糖,加些许盐进去,可能效果比不上盐蒸橙子,不过道理差不多应该对你有好处。”

    她又给自己添了一碗,拿汤匙浅浅一试味道,眸光亮起。

    “还不错,你尝尝。”

    乔伏冬笑着说好。

    其实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咳嗽是幼年寒气入肺,急躁受凉时便会咳喘,不曾想姜虞如此留意。

    乔伏冬看着姜虞在对面吃得神色愉悦,不禁胃口大开,多吃了几只紫苏虾。

    入夜,芜城夏夜并不闷热,只是仍需大开窗户引得晚风入室。这里蚊虫还算体恤旅人,就算打开窗户也不至于被叮咬得满脸大包。

    姜虞洗漱过后将佩剑搁在枕旁,她一路驱马有些劳累,头才刚刚粘上枕头就沉沉睡去。

    仅一墙之隔的乔伏冬刚刚沐浴好,发尾尚未擦拭干净,仍有湿意。

    他坐在床边仔细拿毛巾吸去发尾水珠,动作间不小心碰到后颈处的伤,不禁蹙眉隐忍。那是前些日子被山匪伤的,肉眼看上去并未无妥,只是碰到时仍会疼痛。

    乔伏冬擒着发尾似是惆怅,忽而脑海中又想起不久前姜虞的话来。

    “待我修习体术后,我们并肩作战……”他喃喃。

    并肩作战四字他在唇间斟酌许久,最终嘴角勾起,眼中映出的烛光更旺。

    夏天头发干的快,他捏着已然干透的发丝,俯身吹灭屋内烛火,安然躺睡于榻上。

    “曩谟三满哆母驮喃”

    “阿钵啰底贺多舍”

    “……”

    乔伏冬翻身间隐隐听见有僧人诵经声,他向来轻眠,疑惑起身。

    推门而探,客栈内静无人声。

    他心中惊诧却脑中混沌,只知一味寻着诵经声而去。

    又推开客栈大门。

    街道上空无一人,乔伏冬只觉不妙,意识挣扎着想清醒过来但毫无作用。便一路跟着声音寻至密林深处。

    林中并无鸟雀振翅,唯见绿树杂生,它们枝干粗壮叶片厚重,像是要与天比高,试图将那月亮遮去。

    “娑曩喃怛侄他唵”

    “佉佉佉四佉四吽吽”

    “入嚩啰入嚩啰”

    乔伏冬见一群布衣僧人泡于潭中,僧人皆眼似胡蜂,他们见乔伏冬来此纷纷停下诵经。只听:“盛暑难消,施主何不入潭与我们共除暑热?”

    那声音悠远,似从天边来。

    见乔伏冬踟蹰不前,僧人又道:“施主为何不入潭?”

    “贫僧与师兄弟常年来此消暑,此潭冰凉舒适,施主一试便知。”

    那僧人徐徐道之。

    乔伏冬在岸边不言语,他深知此景有诈,可身体止不住地想踏入潭中,形神挣扎间只得立在岸上不进不退。

    那潭水似是越来越大,渐渐地向乔伏冬拥来,正当他慌忙间,鞋袜不小心被潭水沾湿。

    不知是潭水过于寒冷还是心神惶恐,乔伏冬竟一时清醒片刻,他连忙扯碎贴身放置的符篆。

    那符篆扯碎后并未落入土中,而是如同尘屑般消融于风中。

    墨来客栈内,姜虞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拿起佩剑夺门而出。经过乔伏冬的门前时,见他屋门大开外衫还在,暗叫不好。

    姜虞匆匆踏梯而下,今晚值夜的小二正是那日迎他们的那个。

    他见姜虞匆忙下楼推门奔出,不由得喃喃自语:“奇怪了,怎么一个两个的全往外头跑。”说罢摇摇头继续捧着话本看。

    不过顷刻。

    乔伏冬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大喝。

    “天罡正炁,天地合明。破!”

    只见姜虞御剑而来,眼间蒙一黑布,口中念念有词,话落,他感到躯体一松,摄魂之状已然尽消。

    姜虞落地准确地扶住他胳膊,“没事吧。”

    乔伏冬摇摇头,自知帮不上她什么忙立刻侧身让过。

    只见她又念咒语,剑光乍起,照得她侧脸冷峻,须臾间那僧人全部化为潭内青蛙。

    “我当是什么东西作怪,”姜虞利落收剑,眼间布条被解下,“原来是你们这几只蛙僧。”

    她掐腰一笑。

    乔伏冬轻声从旁侧走来,见这群僧人原形不禁有些茫然。

    “他们都是青蛙?”

    姜虞回头,“嗯,这些蛙僧是潭中青蛙所化,它们常用诵经声惑人入潭水,也并不会取人性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第二天待人清醒时就会发现自己身处潭水中泡了一整夜,等到回家时大多寒气入体感染风寒。”

    乔伏冬说:“原来如此。”

    见姜虞手中的黑布条有些困惑地看了几眼,姜虞看他打量自己掌心,顺他视线一瞥,看到那布条后了然一笑。

    “刚刚为何要以此物蒙眼?”

    姜虞抬眸,见乔伏冬身着寝衣,揽过他胳膊御剑而起。

    “怕你着凉,我回去再讲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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