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府兰院内尸首横肆,血秽漫肆沟壑。

    上百冤魂吊挂壁梁直面袭来,耳边无尽的哭喊。明瑜从噩梦中惊醒呼吸急促,胸膛慌乱起伏。恍惚间察觉所处之地俨然陌生,手里微微松动摸索着。

    这是何处?怔愣半瞬后,思绪便宛若排山倒海在脑海中接踵而现。

    她忆起自己是昏倒了。

    嘉熙十五年春,北域蛮敌猖獗进犯,大靖国派遣七万精兵前去围剿,此战原本势在必得,却因军事机密泄露,蛮敌对我方行踪熟知,不足月余传来败讯,数万精兵死伤惨重。

    随即东厂便从英国公府邸搜出派人运送粮草之际与蛮敌的密切往来书信,信中印章一应俱全,可谓证据确凿!

    圣上大怒,不顾劝阻,下令一举端了英国公府,满门抄斩无一生还。

    明瑜是被府中亲信偷救出来,换了假文书同丫鬟一路逃至扬州城。

    那天夜里黑云密布,崎岖荒道雨声淅沥。

    从京城连日驾车至扬州,眼将入城,主仆二人却在这当头被郊外山匪给盯上了。

    明瑜面色苍白,浑身止不住得发抖,被逼至绝路。远处风声吹拂绿叶,耳边却是窸窸窣窣粗糙布料摩擦的声音。

    丫鬟拾鹿为引开这群歹徒刻意朝着反方向跑去发出响动,然这伙人却是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

    兵分两路作势要将她们一网打尽。

    冷风呼啸,重重击打在脸上,夹杂着刺骨的雨水。明瑜咬紧嘴唇,露在外的肌肤被荆棘刮得伤痕斑驳,步子如千斤顶般的沉重,可她不敢停。

    四五人肮脏粗鄙的声音犹在耳畔。

    “你这女郎,没瞧出来还有这能耐,挺能跑的啊?这身段,真他娘带劲!”

    明瑜充耳不闻,脑袋发晕,倏然右肩被人狠狠一按,下一刻就被推撞在地。

    疼痛遍袭全身,黛眉瞬间紧皱。

    歹匪面目狰狞:“老大和你说话呢!还跑什么跑?”

    明瑜心中大骇,此处荒凉,喊破喉咙都无人应声。

    嘴唇被不自觉害怕地咬出血,有人伸手过来,明瑜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后一顿狠咬。那人痛叫,扬手就要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明瑜闭眸,心下绝望起了赴死之心。

    “咻——”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锋利的袖箭迎面而来,宛若疾风呼啸,那箭矢直穿歹人掌心,险险停在离她不到三分的距离。

    歇斯底里的惨叫哀嚎,顷刻间局势变换——中箭人捧住手弓腰,鲜血喷涌,赤红蔓延,痛到失声。

    明瑜惊恐睁眼,霎时一愕,吓得失魂。

    一群深色便衣男子,训练有素,动作划一的不知何时行至此处。

    与方才那帮歹人相差甚大,他们井然有序,更像受过特训的帮派或组织。

    明瑜愣了愣神,迎着月光抬眸,看清了朝她缓缓走来,穿了一身玄色衣袍的男人。

    在场之人唯有他,头顶撑了把伞,微微倾斜遮住了眉眼。浑身上下干净清透,未沾染半分冷雨。

    他踱步走进,两侧打斗声仿若无闻。

    走近之时不过三两瞬间,雨伞抬起后,明瑜对上一双平澜无波宛若一湖清水的双眸。

    那眼神似能把人给看透了,明瑜心惊避开眼。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婢女下落不明尚有生命之危。

    于是只得重新迎上青年探究的目光。

    “不起来?”男人忽道。

    明瑜思绪被拉回,嘴唇被咬得煞白。此刻的她发髻散乱全身湿透,冰凉的衣衫紧贴肌肤上,难受极了。

    很多年后的明瑜回忆起他们的初见,每每都觉羞恼,她太过狼狈了。

    然而眼下活命都艰难。明瑜搭上他伸出的小臂站起来,头脑霎时一阵晕眩。

    她勉强稳住身子,倾身垂眸施礼:“多谢公子相救。”明瑜打起精神,心中百转千回,分析该如何是好。

    父亲向来刚正,通敌卖国之事断然是做不出的。

    眼下这般,她必须得稳住先寻回婢女以免落入歹徒手中,再到扬州谋生计先活下去,才有机会查明真相伸冤。

    思及此,明瑜攥紧手指藏进袖中,强装淡定,柔声道:

    “父兄遭难,我与家中走散,来扬州城投奔亲属却遇山匪遭此横祸。”她顿了顿,吸鼻抹泪,“贴身婢女极有可能被山匪所抓,公子来时可曾遇上?”

    “不曾。”说话之人事不关己冷语。

    这般笃定,明瑜顷刻间乱了章法,眼眶红润,盈盈一筐汪水的双眸,任人瞧着都于心不忍。萧昭生怕这姑娘没忍住哭出来,嚷得他头疼。

    只好无奈道:“你可别哭,无人哄。已经派人去寻了,行吗?”

    明瑜颔首将要启唇却在得了这声保证后,眼睛一黑,话尚未说完四肢便失了力。

    直愣愣要摔倒在地,却被身后一股不耐烦的劲猛拽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油纸伞柄砸落在地。

    身前人像是一怔,胸膛塞了个火炉一般。他轻啧了声,应是蹙眉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头捏住她后颈衣领,给拎着站稳。

    她在他手里如同小鸡崽儿一般,任由摆布。

    春雨持续不分时宜地细细倾洒。

    明瑜方才彻彻底底失了意识,耳边声音模糊不清唯有马蹄哒哒声。

    她不知的是,在他们一伙人走不久后,躲在草丛里两人悄然走出来,手持大刀,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泛起寒光。

    再次醒来时便是此刻,忽地门“咯吱”一声从外被推开。

    思绪骤然打断,明瑜屏住呼吸,一连几日奔波逃命让她不由警惕起来,双眸紧盯着缓缓推开的木门。

    “姑娘,你醒啦?”

    入目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约莫着不过而立之年,在她身后还跟着个怯生生五六岁的女童。

    “总算是醒了,”姚元娘吁了口气,接连几日忐忑的细细照看,她道:“你都昏睡三日了。原本今日再不醒,打算送你去医馆的,这下好了。”

    竟昏睡三日,她身体素来康健罕少生病,这一病却是如此之久,细细算来今日便是二月初六了。

    明瑜被扶着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衣物都被换了,怔神片刻,询问:“姐姐,还记得送我来之人么?”

    甫一开口说话,嗓子干涩。姚元娘唤了身后姑娘去前堂倒杯水来,小姑娘偷瞄明瑜一眼,不等人回视便跑出去,姚元娘才道:“别叫我姐姐,不敢当。喊我元娘吧。”

    话罢顿了下,摇了摇头垂眸道:“我不识得,是位老妇人把你扶下马车的。话也没说就走了,走前还……还塞给了我五两银子。”可这五两银子转眼就被人夺了去。

    明瑜头一回见到这么老实的人。她原本大可跳过自己收了银子一事,却一五一十连银子数目都交代了。瞧着人挺窘迫,说这话时脸得羞红了。

    眼下这般,她倒是放心了。思绪流转想来应是那晚救她之人留下的,只是不知拾鹿有没有被救下来。

    思及此,明瑜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忽然外面传来嘈杂的吼叫。

    “娘!娘!他们又来了,又来了——”小姑娘折返回来,跑到慌乱,似是被吓得哭了。

    姚元娘闻言倏地变了脸色。

    连忙起身把她拉进屋,嘱咐道:“躲在这别出来,照看好姐姐,听到没。”

    小姑娘泪眼朦胧的点头,姚元娘随即赶出去,走前特意关紧屋子的门。

    明瑜不明所以,只听见外面“叮当哐啷”摔东西的声音。小姑娘趴在窗户边踮脚往外望,明瑜轻声唤了唤她,小姑娘小声哭着哽咽走过来。

    此刻前堂的绣衣铺子正是剑拔弩张,店铺门口堵满了人来看热闹。

    桌椅全被踢倒,柜台上的算盘账本撕得零碎,展柜里的样品绣帕也被人泼了脏水。

    姚元娘试图阻止他们停下,然而一人难敌四手,眼见着那些她熬了好几晚做出的成衣将要被毁时,她急得恳求出声:“大人,求您了,我没钱还,没钱还啊,求您快让他们停下来,快停下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有钱没钱都要还!”那人长相凶残,脸上一道骇人的刀疤。语气不耐烦,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指挥店内几人:“继续给我砸!”

    铺子里混乱不堪,成衣架子将将要被推倒,姚元娘也被人桎梏。

    “等一下——”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后院响起,众人闻声一愣,止住动作朝后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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