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示范后见晏乐马步扎得有模有样的,卫贞点点头,喊来随侍卫年,叫他看顾着。

    卫年一时感到有些为难,若是在营帐里训练小兵,他有大把的章法,但这是小将军娇滴滴的唯一的小徒弟,万一没个把量,人病了,他怕不得被小将军追着打。

    卫贞抿嘴,侧身悄悄嘱托,“这公子哥刚学,寻常人一半的量就好。但量虽减了,该多严就是多严。”

    卫年憨笑一声,拍拍自己健壮的手臂,表示自己明白。

    月朗星稀,卫贞忙完府上的事,去了练武场。

    场边二人正坐在台阶上畅聊,瞧见了卫贞,二人拍拍屁股起身。

    卫年上前一步,拱手道,“今日马步的量已经练完了。”

    “嗯,”卫贞颔首,“辛苦了,去休息吧。”

    “晏乐,你同我来。”

    穿过几曲长廊,卫贞领着徒弟到了给他安排的住处。

    粉色的桃花花瓣在空中盘旋着,轻轻落在了晏乐的肩头。

    少年抬头,古朴的桃树几乎盘坐了半个庭院,繁茂的枝叶在烛火的映衬下织成了粉色的幻梦,绵软的花瓣铺在脚底,给人以惬意。

    他一时竟失了声。

    卫贞拍拍他的肩头,就与他告了别。

    “时辰不早了,安歇吧,明日鸡鸣时到练武场。”

    语罢,匆匆走出悠然居。

    夜色中,卫贞忍不住轻笑。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弯月,被无边的黑暗裹挟着,只颤颤巍巍地漏出一些亮色。

    晏乐这孩子,一看就是成熟极了的,那样富贵的公子哥却惯会看人脸色,想必也是受过苦头。人呐,一直绷紧着求生存也太累了,倒希望这片土地能成为他的一方净土。

    回到寝屋,卫贞吹灭烛火,钻进了被窝。

    她摸了摸枕头旁的佩刀,安然进入梦乡。

    这边晏乐愣过神之后才发现师傅已经走了,乐呵呵地走进自己的寝室,唤人洗漱后又乐呵呵地钻进了被窝里,在被窝里傻乐了半天。

    终于在许久之后把自己乐瞌睡了,房门中便没了动静。

    在门口静立的管家颇有些无语。

    皇宫,一时之间有些静默。

    皇帝掀了掀眼皮,语调微扬,“你说那小子净在屋里傻乐?”

    来人应答,“是。”

    “卫贞收那小子为徒,却不管不顾只让旁人带他扎马步?那小子还偷懒?”

    “是。”

    皇帝抽抽眉头,一时无语。

    他觉着这卫小将军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了。怎的好端端的来到王都先收了个破落户的徒弟?训练还这么潦草?

    皇帝摆摆手,“罢了,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

    待来人退出寝殿后,一名身着紫衣的年轻男子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皇帝偏头瞅了瞅他那三儿子,就慵懒地横卧到了自己的龙床上。

    “你怎么看?”

    钟离恒总觉得老爹安排的木桩看起来脑子都不太好使,但他也不好直接点明。

    “昨日与卫小将军初见,虽相处时刻不长,却可看出她沉稳大气,极有大将风范。”

    皇帝叹了口气,“是啊,那人的女儿,怎么会简单呢。”

    钟离恒还是不能理解老爹的行事,明明是关心的,却为何非得把自己放到敌对面呢。

    皇帝抬头,动了动他白色的小胡子,嘴唇蠕动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彻底瘫在床榻上,摆摆手示意三儿子退出去。

    钟离恒离开皇帝的寝殿,施展轻功飞回了自己的宫殿。

    回到寝室,他的心还是有点乱。

    走到书房,点上烛火,铺开宣纸,磨好墨汁,他提起毛笔,想写些什么却始终静不下心。

    最终他在书房的椅子上坐到了天明。

    钟离恒觉得,老爹和卫将军的情义应该是深厚的,当年的救命之恩是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抹去的,也不是仅仅一句提携就能还得清的。

    如今,卫将军凭着卓越才能和赫赫战功顶起了这个国家的战事,站到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高度,却开始被他老爹提防了。这是不仁,也是不义。

    作为皇帝,重视权柄的掌控固然无可厚非,但掌权者的目光也是不能太狭隘的。

    一时的稳固不代表长久的太平。兵将们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怎么也不能让人家寒了心。

    他决定及时制止老爹的错误。但身为人子,老爹又是个老顽固,到了这一步,明面上提议应是不可能了。

    所以,钟离恒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在两方之间协调。

    他抬起头,看着画上的娘,眼底流露出无限眷念。

    推开门,天上的朗日亮得灼眼,洒在身上,使他的身子一下子暖和了。

    沿着小路踱步离开,他渐渐消逝在路头。

    室内,门缝中吹进的微风吹得画卷打了小旋儿。

    只见落款处,有一个小小的“简”字,灵秀却不失凌厉。

    翌日,卫贞早早起了床到练武场练刀。

    还未及跟前就看见晏乐在跟着卫年打健体拳。

    她放轻脚步,悄悄绕行到两人身后,观察许久,然后计上心头。

    卫贞邪笑,飞掠至二人身后,手化为掌袭向二人肩头。

    卫年似有所感,肩膀顺势一沉躲过卫贞的戏弄。

    但晏乐就惨了,虽然卫贞没有怎么用力,但还是差点把他给打趴下。

    不过卫贞见他脸快着地时及时拉了一把。

    晏乐瞪大眼睛,然后一脸委屈。

    “师傅。”

    卫年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小将军,这才几天啊,小将军就不再扮面瘫了。

    卫贞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轻咳了几声,“今天先不练了,带你们去个地方。”

    晏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好啊,弟子去换身衣服。”

    卫贞点头,“去吧,记得穿朴素些。”

    于是晏乐和卫年都飞奔去了自己的寝屋。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二人就又穿戴好到了卫贞跟前。

    卫贞先带着晏乐去马舍挑了马匹。卫贞的宝马通体雪白幻彩,唤作小白,卫年的战马呈棕红色,健壮肥硕,被卫父赐名为小胖。

    晏乐挑了一匹黑色的母马。给她起名叫小黑。那马儿极通人性,脸儿微蹭晏乐的手,似在表示接纳。

    三人骑马出城,来到郊外一处山脚下。

    那里有个小茶棚,店家是夫妻二人,瞧着十分面善。

    茶棚旁的树上栓着不同的马匹,马儿都在悠闲地吃草。

    卫贞下马,走近老妇人,弯腰询问,“敢问店家,此处可否暂时安置马匹?”

    老妇人和善地笑了笑,“当然可以。山脚下的地方您都可以安置的。”

    说着,她迟疑了一会儿,紧接着盯着卫贞的脸一脸的不可思议,然后连连告罪。

    “是老身失礼了,原来是小将军,您快将马儿牵来,老头子刚拉来了些上好的马草。”

    卫贞疑惑,“您认错人了吧?”

    难不成又是父亲的旧识?

    老妇人拍拍自己身前的布衣,“怎么能认错呢,小将军您和将军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上又有将军的风范,老身是不会认错人的。”

    “说起来也是许久未见了,当年流落到边关,多亏将军给的盘缠我们夫妻二人才能回家。”

    老妇人招呼着卫贞一行人把马儿安置好,就要给他们泡些热茶喝。

    “这是老身那不成器的二儿子给的,说是得来的好茶,我给大家伙泡些。”

    卫贞应下,连连道谢。

    “老人家,您近来可好?”

    “好着呢。回了王城之后就安置下来了。我们一大家都住在那儿,就在城东那片儿。”

    住在城东?城东住的人可是非富即贵。既然住在城东,两个老人又为何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卖茶?莫非有什么难处?

    晏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品了品茶,不由得眼前一亮,“常听人说,东边权贵西边贫,北边至尊南边门。老人家您在城东住着,怎么还出来卖茶谋生?”

    那老翁已经安置好了马匹,听到晏乐的话,一下子勾起了他的话头。

    “在家里闲得发慌,我们就合计着出来做点事情散散心。正好这山头有座寺庙,来来往往的香客很多,我们就买下了这片山脚,在这里卖茶,顺便还能和过往的来客拉拉家常。”

    “说起来,您这,也是要往庙里去的吧。”老翁指了指山头,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

    卫贞点点头。

    父亲临走前叮嘱她去王都旁的寺庙里看望一位老友,她就想着带徒弟和卫年过来瞧瞧。

    老翁微微凑近自己的头,神色带些神秘,“这寺庙里有一位得道高僧,常年在外云游,但最近却在这里住了好些天了。”

    老妇人刚喝了杯茶,拿手绢拭了拭嘴,接上老头子的话头,“那些权贵们都赶着让自己夫人子女来拜访呢,最近来我们这小茶棚的人都多了好些。”

    “那老和尚脾气怪的很,不过之前听说他和小将军您的父亲有些交情。”

    老翁拍拍老妇人的手,转头看向卫贞,“时候不早了,再晚可能就见不到了,你们快去吧。”

    与夫妇二人告别,三人踏上旁边一眼望不到头的阶梯。

    卫年这才知道他们要去见谁。从前就听说将军喜好结交,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

    只是……卫年余光瞥了一眼兴冲冲的晏乐,能把刚收的徒弟也一并带去,看来小将军十分信任这位。哎,也不知是福是祸,他得多盯着些。

    攀登至山腰处,层层松林的掩映下,一座古庙出现在三人眼前。

    门口静立着三位小沙弥,似已等候了许久。

    见到卫贞一行人,打头那位小沙弥带着师弟们行礼,“施主,静慧大师已静候多时,请跟我来。”

    说完就带头走进庙里。

    卫贞三人随着小沙弥走到一条小土路上,路旁种着各式各样的菜。这里的菜都极其青翠鲜艳,个个都很饱满。

    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终于来到了一个茅草屋前。

    小沙弥行了礼就径直退下了。

    几人走到门前,卫贞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

    “进吧。”从屋内传来了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

    三人都顿了一下。

    卫贞率先走进屋内,看见一位披着袈裟的青年,正在端着茶杯品茶。

    三人行礼,应静慧大师邀请依次落座。

    静慧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轻笑开口,“当年我刚拜入师傅门下,尚且是个小沙弥。”

    “随着师傅云游之时偶然遇见你的父亲,一番交谈之后倒是成了忘年交。当年你与我是同样年岁,他有时候对我也像父亲一般。”

    为三人依次斟茶,静慧继续道,“你的心在牢笼里。”

    卫贞抬眼,与静慧对视。

    静慧敛眸,轻笑,“我泡茶向来不放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角料,只饮清茶。你们尝尝。”

    卫贞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微苦,微微回甘,少了街市上那些调味品,的确更能品尝出茶叶原初的味道。

    想到这里,卫贞一瞬间明白了静慧的意思。只是,简单活着,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她身上的担子,怕是永远卸不下来了。

    静慧摇摇头,笑着让屋内的一个小沙弥给卫贞打包些茶叶带走,“茶叶还有很多,回去慢慢品。”

    告别静慧,卫贞一行人原路返回到了将军府。

    黑夜里,卫贞蹲坐在门边,“我不会停下来,”她靠着木门,“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突然,咔哒一声,昏暗的室内有了一点微弱的亮光。

    面前出现了一条暗道。

    卫贞起身,提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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