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打人不打脸,谢岚意这一巴掌羞辱意味十足,不只百里牧遥与三长老变了脸色,朝元剑宗的飞舟尽数躁动起来。

    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等不及下令,纷纷祭出本命剑,大有一副要与魔君一绝死战的架势。

    五色光芒闪动,大战一触即发。

    郁雾唰地站起身,几乎要拔出剑来,她身边黑衣男子按住她的手,送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谢岚意蔑笑,面对朝元剑宗上下沸腾的剑意,魔息竟渐渐平息下来。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琢磨她又要耍什么花招时,远处林间一道魔气冲天而起,眨眼便席卷到近前。

    “什么人!”三长老断喝。

    这一回,郁雾的剑终于拔了出来,黑衣男人站在船舷边,面沉如水。

    他是今日来的这么多人里修为最高的,凭他的眼力,能望见一道身影在月色下飞速奔来。

    他眯起眼睛,沉声道:“魔将,少虞。”

    他在这,便也意味誓要屠灭大小仙门的魔军在这。

    收到百里牧遥的传信时,姜梧与几位长老商议,都不想搅入这场乱局中,但百里牧遥很快追加了第二封书信,言明今夜必能让魔军现身,号令各宗门派出人来,好一网打尽。

    他侧目看向那个被誉为百年后又一剑首的天才,眼底神色晦明。

    心念百转间,长枪曳地的声响如天边渐近的雷,少年夜叉手持金戟一步步走来,他孤身一人,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半年来左护法少虞威名赫赫,他手段残忍,又对魔君言听计从,魔君一句“斩草除根”,他能将地皮翻起来把虫子对半切。

    他和他的魔兵,早已在一场场屠戮中锤炼出摄人的杀气。

    肩甲摩擦,少虞屈下膝,朝谢岚意行礼:“殿下。”

    就在众人以为会听到魔君下令屠杀时,却听她没好气道:“有你什么事,瞎凑热闹。”

    啊?不杀吗?

    漫天华光抖了抖。

    少虞的嗓音从修罗面具下传出来,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属下已依照吩咐制好了招魂幡,魂兮归来,定能在今夜助殿下一臂之力。”

    黑色的小旗子置于他掌中,高呈过头顶,谢岚意诧异地扬眉:“这么快?”

    “殿下有令,不敢不上心。”

    华光稳住了,甚至逐渐气势汹汹。

    “谢岚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炼制招魂幡!”三长老勃然变色。

    谢岚意展开旗子,阴风阵阵,生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面旗中,拘了一百三十六缕残魂,”少虞高声道,“诸位仙门正道,你们就不好奇都是谁么?”

    “自然是被魔族屠杀的无辜之人!”

    “不,是深埋在不见天光之处的白骨,它们为诉说遭逢的冤屈,”谢岚意一字一顿,“甘愿入幡。”

    哀嚎呜咽声不绝,漆黑的旗帜交错着浮现出狰狞的面孔。

    “准确些来说,应该是一百三十七缕残魂,但其中一人心有牵挂,飘归故里。”

    预感到什么,百里牧遥的胸膛起伏,厉声斥责:“魔族屠戮修士无数,岂敢将罪行强加在他人头上?”

    谢岚意睨了他一眼:“你急什么,不敢与死在你手中的冤魂对峙吗?”

    “胡言乱语!”

    百里牧遥脸色惨白,巨大的恐慌使他心神震颤,他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他才是那个占尽天时地利的人,明明计划很顺利,明明他把每件事都处理得很干净,谢岚意到底从哪里找来这么刁钻的证据!

    秘境不见天日,徘徊不去的残魂应当早早被熬死了才对,怎么还会这么多……这么多……

    匣中灵剑发出嗡鸣声,一柄又一柄,最后竟尽数飞出。

    剑宗弟子发出惊叹,却不知他强行提升修为,灵脉的负累有多重。

    谢岚意不屑一战,自顾扬起招魂幡,召得最后一缕残魂归来。

    女子身子曼妙,纵然魂魄不全,也依稀可以窥见生前的风华绝代。

    “徐、徐师姐?”有人惊异。

    谢岚意道:“就是因为发现了她,所以你才要对天巧宗痛下杀手吧?”

    逃出秘境后,徐紫鸢记挂着妹妹,飘飘荡荡回到宗门,伴在卫芷荷身边,试图提醒她小心百里牧遥。

    有好几次,她拼尽全力在符纸上留下线索,只可惜卫芷荷不够心细,对此无知无觉。

    但百里牧遥何其敏锐,徐紫鸢的行动在他眼中几乎无所遁形。

    原本,他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左右七日就会消亡,凭她微小的力量,根本先不起任何水花。

    可谁让她太会折腾,引起了宗主的疑心。

    只好都杀了,一了百了。

    “不仅如此,真正让你动杀心的,是天巧宗不外传的牵机蛊。”

    凡人问仙求道后,得灵蕴锤炼,便不再如从前那般脆弱,寻常蛊毒失去效用,论操纵人质,远不如各色契约好用。

    天巧宗的祖师爷本出身苗疆,未入道前,日夜与虫蛇作伴,后来虽用不上这些宠物,却不舍得丢弃,苦心钻研,竟当真让她炼成了比血契更为阴毒的牵机蛊。

    但牵机蛊难养,天巧宗最鼎盛时也不过十只。

    百里牧遥为了操控新得的魃,哄骗卫芷荷盗取了两只。

    “你也是东窗事发后才知道,牵机蛊的蛊母可以追寻蛊虫下落,你慌了。”谢岚意冷笑,“为避免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又恰好需要除掉我这个眼中钉,所以,你操控你豢养的魔宠,屠宗。”

    “百里牧遥,你的狠毒,连魔族听了都悚然。”

    “我不会做这种事。”事到如今,他依旧嘴硬。

    “你没有什么是不会做的。”谢瓒上前打断他的自辩,“你觊觎万骨凝生花,于是引诱林叔亲自找寻,又撕下古籍中最重要的那两页,让我替你试药,等待时机成熟,瞒骗我爹,将我囚禁在无罪之地,放血供你修行。这世间最可恶的邪修,也莫过于此!”

    “天啊……”有人低呼。

    他们很难相信剑宗第一人竟会做下这种事,谢岚意的每一桩指责都没有最实质的证据,可环环相扣、动机充足,纵使他们有心否认,但哑声多时,终还是无从辩驳。

    谢岚意一人不可尽信,谢瓒是她的表兄,有包庇的嫌疑,那对魃是她的下属,会对她言听计从,但招魂幡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呢,徐紫鸢呢,难道都会帮着她污蔑百里牧遥吗?

    不可能的。

    他们公认的、最正义的小师叔,当真犯下这等可怖的事情!

    耳语声窃窃,如同石子落入池塘,漾开一圈圈水纹,难以平歇。

    谢岚意朝喻星洲扬起下巴,似乎带着点自得:“如何,可还称得上铁证如山?”

    像一匹刚结束猎杀的头狼。

    按下这奇妙的联想,喻星洲松泛了眉眼,开口时却依旧让人扫兴。

    “若他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那的确是你胜了。”

    真是一板一眼。

    谢岚意啧了一声,偏过头去。

    她不敢松懈,因为事情远没有结束,关于她撕下百里牧遥的伪装这件事,有人感到震惊与失望,自然也有人选择打死不信。

    百里牧遥的君子之姿深入人心,这些年积累了不少拥趸,他们正绞尽脑汁地为他开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些年小师叔的善举我们有目共睹,他就算做了坏事,那也是好人。”

    “反倒是谢岚意……她已经不是仙门弟子了,到底为什么要揭小师叔的短,昔年小师叔待她不薄,她简直狼心狗肺!”

    “就是就是,小师叔有错,应当由剑宗长老惩戒,哪里轮得她一个外人说三道四,太不守规矩了!”

    谢岚意无甚情绪地听着,忍不住哂笑。

    前世她就没有为她说话的拥趸吗?

    有的。

    可最后都如何了呢?

    ——在亲身经历她为逃命险些杀了他们后,诋毁诅咒得比任何人都狠。

    别得意啊百里牧遥,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谢岚意转身欲走,但下一瞬,剑光从天而降。

    她警觉地抬起头。

    来者很强,至少,比百里牧遥还要强百倍。

    剑意拂散万里浓云,月华都显得黯淡。

    她听到金戟折断的长音。

    “殿下!”少虞惊怒。

    一把推开身侧的喻星洲,谢岚意挥出一掌。

    这是心剑,道心修炼到极致时,与本命剑交融,威势足以撼动天地。

    百里牧遥竟请动了这种境界的大能?

    谢岚意怒火中烧。

    她未必是来人的对手,但既然要为了百里牧遥而伤她,那就别怪她杀人了!

    剑阵如瀑,她的身形诡异地虚无了一刹,再凝实,人已在剑光之外。

    百里牧遥的七柄灵剑逼飞到她跟前,剑芒几乎要戳瞎她的眼睛。

    谢岚意冷笑,双手掐起剑诀,最后一柄“霜冷”嗡鸣声不绝,挣扎了三息便失去所有光芒,漆黑的魔气缠绕而上,剑柄稳稳落入她手中。

    “什么!”百里牧遥面色大变。

    他与霜冷确实不太契合,但这一匣子灵剑,都是他从剑冢中问来的,滴血认主,怎么可能反受敌人所制?

    分神刹那,谢岚意已然刺出一剑。

    当胸一剑,毫不留情。

    飞舟上传来无数惊呼,有人遥遥奔来。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百里牧遥抬起头,身前这人一袭雪白法衣,鲜红晕染,霜冷穿透他的身躯。

    再往前,是谢岚意的眼睛。

    她漂亮的凤眸中满是错愕。

    哈?

    怔了片刻,百里牧遥放声大笑。

    “魔君,你的竹马不忍心看我死在你手啊。”

    他讥嘲。

    下一瞬,谢岚意敛起所有神色,将霜冷再送入三分。

    钉着喻星洲的灵剑,没入百里牧遥的心窝。

    笑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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