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实在是没睡好,做了无数个梦,梦里要抬胳膊抬不起来,梦见被被子憋死了。

    幸好只是梦,我没真被憋死,但睡得肩背难受,不是滋味。

    日上三竿,外面阳光正好,鸟雀齐鸣,我被吵醒,头发杂乱,看着正好的阳光,身上却一股怨气,与这么好的天气格格不入。

    此时此刻若是来只鬼,恐怕也会被我吓跑。

    昨日我还梦见了无数辣条,各种烤鸭、炸鸡那些好吃的,我硬是一个没吃到!

    我气愤洗漱完,吃了个剩红薯,又重拾工具,发誓今日必要弄到肉回来。

    临走前检查东西有没有带好,我想起小刀还在枕头下,又返回房间去拿。

    路过小窗,我眼角瞥到一抹色彩鲜艳的东西闪过。

    而此刻我家前院里出现了叽叽咕咕的声音,我觉得有些古怪,猜想是不是什么东西飞来我家了,可能是野鸡。

    于是我将刀拿好躲在墙后,正欲探窗暗中观察,身后的门却被敲响了。

    这响声把我吓了一跳,外面传来一句:“珍珠?你在家吗?”

    我捂住心口,差点没忍住骂出声来,外面又小声嘀咕了句。

    “是不是还没起床?你们小点声音。”

    他说完,门外那些叽叽咕咕的声音就没有了,连起床时听见的那些鸟雀叫声也突然消失了。

    我拉开门,正对上一人,微微张了嘴。

    在开门前我已经料到门外的人是谁了。

    昨日跑去他家鱼塘时应该是被他看见了,他喊的那句鬼呀或许是看见我被我吓到了。

    但他居然能认出我,还会上门来打招呼,这倒让我挺意外。

    我开了门,看见门外的人后,发现事情可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但重点显然不是这个。

    “老同学,好久不见。”

    我看着眼前黑发黑眼白皮红唇正朝我朝气蓬勃打招呼的男人,一时不知说什么。

    即使拎着麻袋穿着碎花袄和碎花裤,也丝毫影响不到他那张帅得不像人的脸,反而因为这个接地气的穿着拉近了距离,让我觉得他还是个人,不是天上的神仙。

    能出现在这且喊我老同学的,必然是我的小学同学。

    但曾经风车小学上上下下的一百来号人,一大半的男生,从杨孝康到赵年余,我敢确认,即使他们男大十八变——

    我也不会有这般长得像神仙的老同学。

    我想只是为了套近乎才这么喊的。

    毕竟在末日这个节骨眼上,喊“美女”“帅哥”打招呼也显得别有目的,“同志”跟“同学”这种称呼则迅速建立了人与人之间的革命友谊。

    我知道我盯着看他太久了,对方不好意思挠头跟我打招呼,白嫩的脸上泛起红,我这才收回目光,装作很忙的回避。

    “你好!你好!”我伸出手想跟他握手,谁知他一抬手,手一松,那麻袋就立马不安分了。

    麻袋口松开,里头的东西像池鱼一样往外扑跳个不停。

    咕咕唧唧!咯咯哒!

    叽叽咕咕!嘎嘎嘎!

    一只展翅的鸡就这样毫无预兆撞到我眼前,接着又是第二只鸡,第三只鸡......

    它们把我的上半身当跳板一样猛踩,我眼花缭乱中,它们一个一个接连不断跳进我家。

    还有那些白毛黄嘴的鸭也从中蹦出来,撞过我的腿,踏着脚蹼,急得团团转,最后齐齐朝我家后院跑去。

    “别这样,安静些,抱歉,抱歉。”

    赵年余满脸慌乱,一只手被我抓着,只好用另一只手为我驱赶身上的鸡鸭,拂开满天的鸡毛鸭毛。

    不知是因为这铺天盖地涌向我家的肉,还是因为他的表情窘迫又可爱,看上去实在平易近人香甜可口。

    “实在不好意思,那个鸡和鸭......”

    我的笑容在脸上不断放大,没等他说完,我一把拉过他,关上门,重重握起他的手,一脸郑重回应道:“亲爱的老同学!活着就好,还带什么礼物,快进来坐!”

    说是重重握手,不如说是连拽带扯将他拉进我家。

    他一个不妨,比我高上一个脑袋还多的身子被我按在竹椅上坐下,我展现出一副东道主的好客热情,“吃个便饭再回去吧!坐坐坐,我去给你倒茶!”

    我趁机拎着水壶到后院,点点了后院的宝贝数量。

    五只鸡四只鸭......

    鸡腿鸡爪小鸭脖,鸡心鸭心我开心。

    我的上帝啊,这我一个人该吃多久啊!

    “需要帮忙吗?”

    我还在喜洋洋盘算着该怎么解决跟处理这些从天而降的美味,老同学却跟过来了,手上还拿着麻袋。

    我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手比脑子更快的拦住他。

    我一大步蹦到门前,谁知他却比我更快,以为我是要摔跤了,双手环腰接住了我。

    这一下我的重心不稳,我的手也环上了他的腰,成了投怀送抱的姿势。

    我连忙抬头道歉,却看见他微微侧开脸,有些支支吾吾,脸上一副羞涩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这是个腼腆的帅哥。

    他抓的口粮都跑进了我家,而我猜他这个表情估计是想开口要回去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没撒手,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道他仿佛下定决心般呼了口气。

    我正疑惑,他一把将我抱到院中的干地上放下,轻轻一笑,说:“我帮你吧。”

    “碗?”

    “我去拿。”

    “盆子?”

    “这里。”

    “刀?”

    “给你。”

    “多谢。”

    除了动物的嘶鸣挣扎声不像,后院此刻完全化作了手术室一般的场地。

    老同学撸起袖子加油干,由于他皮肤太白的原因,我能很清晰看见他手臂上青色的血管,而他的手指关节和脸蛋都粉粉的,很像我摘的那些青苹果。

    我蹲在一旁,盯着青苹果流利处理的动作,恍惚间意识到——

    我还没准备好独自生活,但我好像已经拥有了一个同伴。

    这跟我预设的不同。

    首先我不打算去村子里,不管那里现在还有没有人,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我都不会去。所以我的预设是我会是一整个离群索居的状态。

    其次,就算有同伴,我前面也大致提到过,我预设中的同伴应该是跟我一样,自认为懂得很多,拥有城市生活的十八般武艺,被社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认为是“聪明的”那批人。

    但其实逃进山村后才发现,我们太骄傲了。

    很残酷但不得不面对的真相是,我们已经退化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我们会报团取暖抱头痛哭。

    可是我的同类很大概率不会出现在风车村,所以我很大概率上不会有同伴。

    但现在我完全没有那个担心的必要了——

    青苹果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会。

    至少,他会处理那些肉类,而我不会。

    我想了想,哭了出来。

    青苹果很认真地在处理我的宝贝,猝不及防发现我掉眼泪,满手是血的他想要为我擦眼泪,却不知所措僵在半空。

    他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问:“怎么啦?”

    他的表情有些浮夸,眼睛也睁大了,仿佛在他对面哭泣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朋友。

    我实在觉得好笑,但是我不能笑,只能憋住,重新酝酿哭意,将三个脸大的不锈钢盆搁在双膝上:“我这没有盐,拿眼泪水将就一下。”

    说完,青苹果忍俊不禁。

    他应该是想笑的,但是又觉得冒犯,于是他的嘴唇就成了一边嘴角向上一边嘴角向下。

    滑稽又可爱。

    他洗干净手,递给我一方干净的帕子:“我那有,待会给你,你还缺什么?”

    听完,我怎么哭也哭不出来了,嘴咧得比今天的太阳还大。

    这句话是我听过最美的一句话了。

    阅读理解一下,从这句话中,你读出了此人具备什么美好物质?

    答:听上去此人不仅什么都有,还什么都不缺。

    “要得要得,”我问,“需要拿东西交换吗?我身上不剩什么了,要人可以吗?”

    我接过帕子擦擦眼泪,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青苹果被我问的微愣,停顿的样子好像在盘算什么,又很快反应过来:“拿你换?”

    我连连点头。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

    我生怕被拒绝,听见“可是”两个字就飞快打断他,斩钉截铁道:“老大,我会做很多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能喊他青苹果,同时要巴结他,喊老同学显得平起平坐,喊老大倒是非常恰合。

    在城里练就的一身狗腿子本领终于发挥在了该发挥的地方,未来我能不能过上柴米油盐酱醋茶俱全的幸福生活就在此一举。

    青苹果被我热切的目光盯的不自在,小幅度点了头,嗯了声。

    我把手伸过去,说:“拉勾?”

    青苹果将手伸过来,勾上我的小拇指,摇起我的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们俩异口同声说完,又不约而同将大拇指相抵。

    我说:“盖章咯。”

    青苹果干活非常麻利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帮我处理了一只鸡一只鸭。

    “老大你先去休息会儿,剩下这些我帮你抓起来,吃了饭你再带回去。”

    这青天下闯进门来的大善人,我理应不该侵占他的东西,更何况现在他是我老大。

    “那是给你的。”青苹果不知何时走进了厨屋,“我去做饭,你吃不完的话,可以先将它们养起来。”

    我自动将他的话理解成这是他收买小弟的见面礼,同时也认同这是个好主意,我已经想吃鸡蛋很久了。

    除了案板上的两只,后院里的鸡鸭方才一直很安静,青苹果刚说完,它们仿佛如五雷轰顶般不可思议,接着朝厨屋猛奔而去,似乎要找他理论个清楚。

    我飞快拦在厨屋,这些家伙又跟见到鬼一般嘶鸣尖叫四处奔逃。

    它们的破坏力极强,把我后院的架子扑倒了不说,又将我堆杂物的屋子弄得一团糟,有几只踩着我的脑袋试图飞上瓦逃走被我抓住,吓得拉了臭臭,一只居然吓出了蛋。

    我不小心一脚踩上,呕一声。

    “怎么了?”

    青苹果闻声要出来。

    “没事!老大你可不可以快些,我饿了!”

    我心跳加速,千万不能被他看见抓鸡的狼狈样子,立马搪塞,接着听见锅铲的速度加快了些。

    我松口气,捡了鸡蛋,从杂物间拿出个网子,这才将它们抓进前院的棚子,又将后院收拾干净。

    刚好,青苹果端着菜碗出来。

    韭菜炒鸡蛋,土豆鸡块,蒸红薯,三个菜,色香俱全。我哽哽口水,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老大,你怎么做的啊?”

    他有鸡蛋我不震惊,但厨屋里既没有油盐,也没有调料,我好奇他是从哪来的。

    “你想知道?”他问。

    我点头。

    他坐起,站到我面前,开始解他的衣服。

    我脸一下通红,别过头去:“老大,这不合适吧。”

    “你不想吗?”

    我眼神飘忽:“是不是太快了些?”

    “太快了吗?”他重复一句我的话,似乎在认真思考,“确实有些快,但我做饭挺好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感觉到他的靠近,我捏紧了筷子,猛地回头。

    然后愣在原地——

    他将衣服像翅膀一样展开,红袄的里衬打了两排兜,每个兜都鼓鼓囊囊装了东西。

    他一只手摊开放在我面前,上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瓶,里面装了白白细细的盐。另一只手从一个兜里拿出一个同样的玻璃瓶,里面装的是油。

    我松开了筷子,表情有些不自在。

    竟是我想多了......谁知道他说的做饭是真的做饭。

    曾经我怪城里人套路深,回了农村才发现我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了!讨厌!

    他献宝一样朝我展示他的兜兜,从里头掏出几个缠得面目全非的塑料袋:“油跟盐是给杨孝康送去的,我用了一点,待会儿给他补上。这是今天我刚换回来的,南瓜子,白芝麻,菜籽。这边是调料,郭婆婆送的,她不让我给别人看见。”

    我啊一声。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让给别人看见,就能给我看了?

    就不拿我当外人呗?

    这话对于一个狗腿来说,实在是——

    太暧昧,太过分,太会了!

    会做饭的帅哥,我对他的好感度向上直飙。

    “快尝尝,好吃吗?”他一脸期待。

    我微笑夹起一块鸡块,嚼几口,表情僵住,连忙去找水。

    “唔唔唔!”

    “不好吃吗?”他看我狰狞的表情,也夹起鸡块吃下,三秒后,露出跟我一样的表情。

    我拿杯倒水一气呵成,懵灌一口凉白开,龇牙咧嘴。

    咸咸咸咸!仿佛掉进了盐罐子!

    喝完,我觉得还齁咸,又倒一杯,还没喝进嘴里,旁边突然来只手就着我的姿势捧着我的手往嘴里送。

    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眼带秋水求救般看我:“唔唔唔!”

    我赶紧把水杯让给他。

    我无意责怪他,但他喝完水后就像一只蔫死的植物缩倒在了墙角边,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怎么喊都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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