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系统总算知道了夏川绪在打着什么主意。

    她并没有早早入睡,而是一直等到夜晚,好心的福泽先生再次造访。在等待的间隙,她给出的解释是,“一氧化碳中毒初期,最好还是有人陪护。我年龄这么小,独自住在医院内,身上还叠着中毒+生病的双重buff,好心人是不会放心的。”

    她的想法没有错,当晚,因为工作缘故消失了一整天的福泽先生,赶在住院部熄灯落锁之前,到达了病房内。当他推门而入时,就看到精神已经好点了的女孩,很熟稔地和他打招呼。

    “晚上好,福泽先生。”

    在刚得知男人的真名时,夏川绪差点连表情都一并崩坏,她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原本只有映在万元大钞上的那张脸,现在看到了另一个同名同姓但画风显然不在一个次元的大帅哥,果断决定让原有的刻板印象都随风而逝。

    不懂她这复杂心情的福泽谕吉,说话很直接,“我并不一定会每天都出现,你不必等我。”

    夏川绪嘿嘿笑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茬。她将白天的经历择取重点告诉了福泽谕吉,惹来了他疑问的眼神。

    福泽谕吉问:“为什么会觉得,那个骨折的人可能是装的?”

    “因为嘛”,夏川绪语气中是伪装得恰到好处的天真,“当他从我身边走过时,差一点,我就要撞到他的右胳膊了。然而,这位右臂骨折的病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像是完全不害怕我可能会碰到他的伤口。他身上的绷带干净且新,看起来像刚缠上没多久。那么问题来了哦,明明才包扎没多久的手臂,为什么没有下意识地躲开我呢?”

    说罢,她又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拐杖,“通常情况下,腿部受伤的人,会将身体重心转移到另一侧,因为重心改变,拐杖的声音会更重一些。但我觉得他拄拐杖的声音,太轻了,不太像一个腿受了伤的人。更别说他作为一个刚入院不久、腿和胳膊看起来都伤得不轻的人,到底有什么乱跑的必要呢?”

    夏川绪知道,以她目前不过10岁的外形来说,这些内容足够让眼前的成年人颇为改观了。

    果不其然,眼前的银发武士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些细节,都是你自己观察出来的吗?”

    “一半一半吧。”

    她一边刻意放慢了语速故作吞吞吐吐状,一边思考着如何将她的想法恰当地表达出来。她接下来走的这一步棋还是很危险的,一旦说出口,就如开弓箭,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这跟我的异能力有关系。”

    完全真实的情况当然不能透露,但是眼前之人一看就经历过大风大浪,全然的撒谎定然也逃不过对方的洞见。所以要将谎言混着真相说出口,刻意营造一个虚假的形象才行。

    夏川绪在心里敲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作为一个没有户籍的幼年黑户,她需要有名有姓的户籍证明,和一个武力值爆棚、可以让她放心求援的成年人,否则等她出院后,等待她的结局不是进入孤儿院,就是流浪于这个城市之间。

    夏川绪不想当流浪儿,也不想去孤儿院仰人鼻息地生活。只要能够给她一份能够扎根于此的户籍证明,和一份工作,她就有信心能够好好地生存下去。

    所以,要向对方展示自己的独特之处,最好能够让对方暂时充当自己的监护人,帮忙代办各种法律文件的签字程序。

    通过和福泽谕吉不多的接触,她已经对这人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这人虽然面相严肃冷淡,却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不顾受伤的风险救了她,又慷慨地为她支付了后续治疗所需的全部费用,并且完全没有挟恩以报的意图。

    夏川绪觉得,非要形容的话,福泽谕吉像一棵苍翠挺拔的松树。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所以她心动了,她将福泽选成了自己的意定监护人,已经做好了通过碰瓷来拉进两人关系的准备。但是在对方眼里,她和横滨内随处可见的流浪儿没有任何区别。换言之,对方完全没有继续帮助自己的义务。

    所以,她要向福泽谕吉展现自己的独特价值,并用回答HR的思路来回答对方的提问。就算是屎上雕花,她也打算把自己的简历吹得漂漂亮亮,先蒙混过关再说。

    她尚未搞清楚自己异能的运作机制,故而,她选择把系统的能力编造成自己的。

    “我的异能力是解析,通过它,我可以鉴定物品并获得他人无法获取的信息,就像为试题册附上标准答案那般。”

    不过为了防止装过了头,在后续的相处中漏了馅,夏川绪不忘给自己打个补丁。

    “不过这个能力需要具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否则解析的结果不会太准确。”

    以后真碰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就说是触碰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福泽谕吉脸上的表情,继续她的台词。

    “您救了我却不求回报,这让我感激之余,也非常不安。”

    她努力往句子中添加花里胡哨的敬语,试图让自己显出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果然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耐心地听她往下说。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向您透露我的异能力。如果您以后的工作需要一个助手,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我会奉您为师,努力学习,用异能力辅佐您的行动。”

    而后,巨大的寂静在二人之间落下,像是舞台剧进入了中场休息的阶段,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对于男人的沉默,夏川绪并没有多少意外。社会是现实的,一个独来独往潇洒无羁的武者,犯不着主动给自己背上一个包袱,所以在主动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果不其然,在令人压抑的安静后,银发男人缓缓开口,“你的诚心,我已经看到了。但是抱歉,我现在没有招募下属的意思,更没有收授学生的意图。”

    夏川绪与那双沉静的眼睛对上视线。对方抱着臂,一字一句砸出了他的回应,“……钱你也不必还我。你还是个孩子,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

    对于自己随手救回来的孩子是个年幼的异能者,福泽谕吉有点吃惊,但对她话语的可信度,他并没有多么怀疑。

    对于大部分普通市民来说,异能者的存在更像一种都市传说,但对于以保镖身份来保护各种政要名流的福泽谕吉来说,异能者和异能犯罪都是格外熟悉的命题。

    在福泽谕吉看来,年幼异能者的收容和管教问题已经成为不容忽视的议题。可惜现在在战时,政客们更多地关注着战争利益,其它事项并不在考虑范围内。作为混乱之都的横滨,并不能给年幼的异能者提供安定的成长环境。这就进一步导致了:年幼的异能者因为缺少管教和引导,更容易受到有心人的利用,成为一柄摧毁他人也摧毁自己的尖刀。

    所以,被她这么一剖白,就连素来不爱多管闲事的福泽谕吉,都有点动摇了。女孩的异能力虽然并非杀戮系,但小小年纪就已经足够聪颖,她未来的潜力不可估量。

    倘若自己放任不管,那么女孩即使能够活下来,指不定哪天也会落在某个犯罪组织的手里——到那个时候,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异能,将成为推波助澜的最大帮凶。

    所以,他无法用最干脆利落的态度拒绝她。因为他很清楚,在混乱的城市内,一个没有户籍的、年幼的的异能者女孩,就像被随手放置在柜台之上的珠宝。没有庇护的手段,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回过神来后,他才发现,女孩正在盯着他看,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一副不开口的模样,对方的眼睛立刻暗淡了下去,其神情跟发现人类口袋里没有猫条的流浪猫一样,无比失落。这个眼神让他心中那块名为“过往”的沉重巨石,都动摇了三分。

    心中的关切之意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有点愧疚的他,选择退让一步。

    “等你出院后,我可以帮你选一家适合你前去的孤儿院。虽然很感谢你的信任,但以后,还是不要随便透露自己的异能者身份。”

    他本以为说完这句话后,眼前的女孩会哭泣的,想不到她反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果然,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不过很抱歉,我不想去孤儿院。”

    “为什么?”

    “今天我去公告处看了看,发现了就业宣传海报,所以,我想去参加工作。”

    战争已快要走向尾声,未成年失业及犯罪问题愈发严峻。针对具有求职意愿的未成年人,决策层提出了补助的想法,会给予一定的资金和情报支持。

    夏川绪看到的就是这个海报。且不论具体的执行结果,能有这样的政策,说明未成年孤儿并不只有进孤儿院这一个结局。作为小孩外表成人内核的她,完全受不了被人管教、仰人鼻息的生活。

    看到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挣扎动摇,她再接再厉,“如果可以,我想请您为我介绍一处安全的住宿地点。对于房屋条件我没有要求,但希望房租可以先赊欠几个月,等我拿到工资后,一并付清”。

    于是福泽谕吉又开始觉得自己的胃不舒服起来。

    身为强者的他,自然有选择的自由。但是眼前的这个孩子并没有。她明明已经很不安了,却还要装出一副很平静很成熟的模样,和自己谈条件。女孩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触怒了他。

    所以他,又心软地退了一步,“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份包吃住的工作。这样你也能省下房租开销。”

    听到他这句话的夏川绪,立马开始顺杆子往上爬。她忙不迭对他道谢,甚至摇摇晃晃地从病床上爬了起来,试图对他行一个大礼,还是被看不下去的成年人亲手阻止了。

    “太好了——真的太感谢您了!我再也不会像那天晚上那样,差一点就孤独地死去了。”

    福泽谕吉看到了她眼中的一点晶莹。

    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女孩的回答是“不记得了”,这让他以为是惊吓过度导致记忆。

    眼下,看到她主动提及那令她心悸恐惧的火灾,他倒是不忍心了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于是他又心软了一点。

    面对乖巧的女孩,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进了衣襟,取出一张白色的名片递了过去。名片风格简洁,但是有着低调却优雅的花纹。更重要的是,上面写着他的联络方式。

    已然是默许了女孩可以踏入他的领域之中了。

    个人原则摇摇欲坠的福泽谕吉这样安慰自己:虽然自己无法答应这个孩子,让她跟随自己。但只是主动递出一张名片,这能有什么麻烦呢?只是给了个联系方式,这也没有什么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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