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没什么能比这话更直接了。

    阿禾早有预料。

    但真正亲耳听见这一刻,她的第一反应,是茫然无措。

    她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

    这么短的时日,他为什么独独选中了自己?

    是感情本就不关乎时间吗?

    她内心一瞬间涌起无数个驳斥和自我怀疑的理由。

    但最终,她慢慢平静下来,她看到他的目光,不掺杂平日一丝一毫的玩笑。

    本身处于茫茫深渊的人,或许因为长久所见皆是黑暗,因此见到的每一束光,于他们来说都弥足珍贵,都会想紧紧抓住。

    或许,那是唯一的希望。

    沈青洲看见她神情恍惚,好似陷入沉沉思索,他缓缓道:“阿禾姑娘,你是我人生中的意料之外,但我并不为此感到惶恐,恰恰相反,我很平静而满怀期待,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一段缘分。”

    阿禾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她对待感情一向的态度是明朗而热烈,决绝而果断。

    许久之前,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秋三娘,从决定随她离去的那一刻,她已经决定不再纠结于前尘。

    她做到了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看待,也十分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新生活。

    三娘常说,自己能带给她的东西不多,但她却回报了她太多太多。阿禾从不这样觉得,她知道,只是三娘太善良了。

    善良到从见到她的眼睛第一面,就决定顶着巨大的、未知的压力,将她带回了家。给她庇护,使她温暖,她不必像大多数无家可归的人一样,街边乞讨,冷冻挨饿。

    善良到她自己播种下一颗济人渡难的因果,最后却仍顾忌她的安全,教她做着相悖的事。

    三娘曾经问过她:“你想不想,找回自己原本应过的生活?”

    她当时很是疑惑,什么是原本应过的生活?

    她只是回道:“我不知道自己原本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我现在很明白的一件事是,我喜欢并珍惜现在的生活。”

    她这么幸运,能遇见三娘这样的好人。

    曾有一个人,教她自小学会防备任何人。

    她不知道他是谁,如果那人还在,她应该会很骄傲的对他道:“你瞧,我就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我多幸运,能遇见这样好的人,这样善良的三娘。”

    她很少会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件事,也会很平静的迎接生命一切意料之外。

    她已经渡过了一段太过平静的日子,不知以前的她头脑重幻想的生活是何种模样,但如今这样,偏居一隅,草巷深深,她可以盛露煮茗,摘花簪头,因为心有淡泊,所以可以不惧不忧,和三娘平凡而淡然的度过这一生。

    她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直到……

    直到她救了一个人,遇见一个人,那个人对她说:“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想陪你走一段路。”

    他漫不经心的掐头去尾,好似这只关乎两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的旅程,无关风月。

    阿禾听见自己的声音,极轻的嗓音:“你了解我吗?你又怎么知道,你锁看见的、想要的那个人,是我真实的样子,还是我表现出来的模样?”

    她轻轻摆了摆头,一手挑起身旁的断木轻巧的扔进火堆里,看见原本将将熄灭的火舌再次升腾而上,高高燃起,嗓音也温软下来道:“沈青洲,我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三娘是我后半辈子最感激的人,我原已经决定了要和她平静安然过一辈子。我原已经决定了,这辈子纵然不嫁人,也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她浅笑开,两颊边微微陷落下去的梨涡若隐若现,身处火堆旁,温婉动人:“但我如今才知道,原来生活会在你猝不及防时带来悄然发生的意外。你说的那番话,我能做到尊重,却不能简单冲动就给予答复。”

    沈青洲看着她,好一会儿,也笑了,他笑起来时,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张狂意气,不像他禁言沉默不语之时那般冷淡深沉。

    他说:“我不了解你,阿禾姑娘,正如你不了解眼前的我一样,纵然我们现在距离很近,但我知道,要你向我走来,还有好远好远一段路。”

    他撑着头,目光笔直而张扬,就这样瞧着她,像是要将她看得透透的:“但那又怎样呢?你救了我,这是事实;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地方,这也是事实;我希望能陪你走一段路,这也是事实,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阿禾姑娘聪颖独立,凭你的手段,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但是阿禾,未来的风风雨雨,我想陪你一段,想护你一程,你已经一个人走了很久,阿禾当然很好,当然很坚强,只是——”

    “在心动于你、心疼于你的人眼里,这无关你的面貌,只是我的牵挂。”

    他轻声道:“让我陪你走一段吧,我也想看看,有了另一个人陪伴的阿禾,是什么模样。”

    “你的过去,我不问,我只会等,等到你愿意将一切坦白于我的那一天;你的未来,我不问,我只会等,等陪你走过一段旅程,那时你若还不愿,我便也知道你的未来里没有我,纵然是后者这样不好的结局,也没关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谓伊人,哪怕,在水一方,这样的一段缘分,也是三生有幸了。”

    “所以,”他的眼神肆意张扬,黑沉的眼眸里尽是志在必得:“阿禾姑娘,你敢赌吗?”

    你敢赌吗?

    赌这一段,不问过去不问将来的缘分?

    阿禾以为自己会不知所措,但听到这话的瞬间,她却是忍俊不禁的笑出声,言语尽是无奈:“你都把我的路都堵死了,还装模作样的把选择权交在我手里?”

    “我若是说不敢赌,在你心里,岂不是一个懦夫形象了?”

    沈青洲坦然一笑:“这倒不至于。只不过,我会有些难过罢了。”

    阿禾也慢慢的笑开,心底积压的,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段变化的沉重好似忽然就消散了,她忽然觉得发自内心的畅快,幸而有他这一番话,她好似,也渐渐的敢于跳出来曾经画地为牢的那个自己。

    她回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和语气:“这件事,我不会再当做玩笑听,我会好好考虑,但是现在,我应该给不了你答案。”

    “如果你现在就急于要一个答案的话,我怕是又要让你失望了。”

    沈青洲似非似笑道:“你这是在考验我吗?本来面对我短暂时间内表明的心意,已经让你觉得为难。如果我现在就要你回应我,在你眼里这便是步步紧逼,你会觉得,我不过是个三分热度的人罢了,这段情也长久不了。”

    他无奈而妥协道:“我自然不会步步紧逼,我不急于这一时,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等待阿禾姑娘的回应。”

    他意味深长道:“也希望阿禾姑娘,慎重、认真的考虑。”

    阿禾本没有这个意思,她哪会想到这么多,但是他这么一说,她竟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便故作淡淡定的点点头。

    沈青洲遥遥望了一眼外面黑沉的夜幕,从火炉旁取过已干得差不多的外衣,

    他伸长手臂取下她的衣裳,说给她留足时间空间思考,便真的不再步步紧逼,没有逾越的直接为她披上,虽然看见她略微单薄瘦弱的肩膀,很难抑制住这种想法和冲动,但最终还是克制地递给她。

    他从火柴的另一边迈过去,走到靠近山洞口的地方,将斗篷铺展在坚硬冰冷的石质地面上,“我睡在外面,你睡在靠里面的地方。”

    阿禾本能蹙眉,他这是将她当做柔弱无依的弱女子了?现在以他的身体状况,还不一定能不能打败她。

    她略微不满:“你身上有伤,不要逞英雄。”

    沈青洲气笑了,干脆倚在石壁上盯着她:“这便是逞英雄了?那我干脆这一夜不要睡了,就守在门口保护你。”

    阿禾纠正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现在你是伤患,理应由我这个健康人士对你负责。”

    沈青洲瞧着她,似笑非笑:“负责?怎么负责?”

    阿禾正欲开口,一抬眸对上他的眼眸,凭着昏暗的灯光,瞧见他眼底的戏弄和调侃,瞬间没了开口的念头,自顾自的扭过头去,整理自己的衣服,铺了个简陋的安睡之处。

    沈青洲点到即止,自觉玩笑开过了会适得其反,手指抚了抚眉心,也不再逗弄她。

    只是无奈道:“阿禾姑娘,不要试图和一个男子在这种事情上争执。”

    阿禾不再与他争执了,但是也不再搭理他,如他所言睡在内侧,靠在石壁床上,将头一扭,面向石壁那侧,安睡得无声无息。

    沈青洲忍不住扶额淡笑。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倒是让人不太适应。

    他又望火堆里扔了些木柴,确保夜半降温时火焰不会熄灭,这种天气下,洞穴内若是不生火,到了半夜人定是遭不住。

    洞口的杂草隔绝了更多的夜景,外面传来的声音也被削弱了大半,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怒号风声。

    他看了一会儿,慢慢闭了眼。

    ……

    阿禾今日奔波一日,早已疲累不堪,撑着精神和沈青说了那番话,倒是精神了些,太多的念头堆杂在心头,理不清剪不断,她面对着石壁,看着上面跟着火焰浮动跳跃的纹理,本以为这会是个不眠之夜,岂料没过多久,她就沉沉坠入梦境。

    梦境光怪陆离,纷繁异常,时而梦见三娘慌张拉过她的说,语气异常严肃的对她说:“阿禾,你要听三娘的话,不要轻易信那些来路不明之人。”

    在梦境里,她的思路动得很慢,来路不明之人,是谁?

    下一瞬间,周围的光景又换了一幕,她看到自己这些年走来的点点滴滴,从身无技艺的废人,到每个夜晚熬着烛蜡练习绣花,再到她技艺精进,声名远扬,自己开了店铺,买下来那座房宅,她一介女流之辈,初始受了不少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后来,那间铺子在她的努力下,越做越大,生意也日益红火。

    画面再一转,那个雨天,她路遇一个重伤的男人,那人认真的对她说:“我想陪你走一程。”

    山长水远,有人想陪你走一程。

    阿禾心里好生沉重,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沉重和惶恐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转身逃避,然而她一转身,下一刻,瞬间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心蓦地一空,强烈到无比真实的失重感瞬间袭来,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剧烈地喘着气。

    身上起了一层密密的汗,她略微茫然的摸了摸额头,薄汗覆盖而上,她望着头顶黝黑的石壁,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想去擦拭一番。

    然而刚坐起身,还未来得及转身,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呓语。

    她一转身,看见睡在不远处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喃喃自语。

    阿禾醒了几分神,立刻起身走过去,甫一靠近,才发现他面颊上覆了一层细密汗水,阿禾这才惊觉,他怕是陷入了梦魇。

    躺在地上的男子面色苍白,英俊的面容带上了几分羸弱之态,好似弱柳扶风,他一手紧紧抓住胸口,剧烈地喘气,动作间,冷汗簌簌而下。

    阿禾一愣,伸手想要摇醒他,手刚触上他的皮肤,立刻就被手心下滚烫的热度震惊到。

    她手指微微蜷缩一下,顾不上太多礼节,手指触上他的额头,她的指尖略微冰凉,一冷一热相接触,梦魇中的男人无意识的偏头贴上她的手指,脆弱的侧脸好似在祈求她给予恩赐。

    阿禾手指轻轻颤栗一瞬,但没有分神去想此刻那点轻微的不适,她环顾四周,心急如焚,但此时此刻,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很难找到水源,她不敢赌外面的追兵是否离去,还是留下了一部分人继续搜索两人踪迹。

    情急之下,只好先徒手撕下一块干净些的布料,擦去他面上的冷汗。

    阿禾低头看了看,一伸手,将自己的外衣也扯过来,盖在他身上,将厚重的衣裳往上拎了拎,盖至他下颚处。

    她小心而谨慎的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手,想要将其放至衣裳下面,然而刚触上他的肌肤,下一刻,便被那人狠狠扼住手腕,她呼吸一促,转动着想要抽出。

    那人却仿佛察觉她的念头,更深更重的攥着她,指腹用力间,她的原本便瓷白的肌肤眼下更是苍白到透明,阿禾忍下吃痛的呼救,没再妄图抽出,手臂发力将他的手压下去,放进衣裳下。

    她顿了下,还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柔柔的安抚他,趁其不注意松了几分力气,她立刻抓住机会抽出。

    阿禾借着火光匆匆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几个指印赫然在其上,手腕处已经泛起了青紫。

    她叹了口气,没有离开,轻缓的安抚着他,直至他慢慢平静下来许多。

    她望了眼洞穴外,思忖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

    她一手慢慢地挑开杂乱无章的枯草,瞧见外面的雨水早停了,潮湿的空气中是混杂着泥土的清新,万籁俱寂,夜幕黑沉沉,月盘被乌黑的浓云半遮半掩,夜空只有几颗稀少的碎星。

    阿禾因为身体较好,夜视能力也不错,她慢慢沿着石壁走出去,尽可能保持无声无息,想去附近找找稀罕的水源。

    然而今夜月光稀疏,几丈远的前方即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头,她有些犹豫,到底是担心沈青洲陷在梦魇中出事,没有走太远,迟疑了几瞬便打算转身回去。

    她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悄无声息,走进洞穴后,正要抬手将散落一地的杂草拢好遮掩洞口,她的手刚动了几下,耳边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阿禾一顿,抬眸看去,一派黑暗,无声无息。

    她手心渐渐出了汗,一股莫大的惶恐席卷全身,后背汗毛都要直竖起来,她立刻加快了动作,却在某一时刻,蓦然停住。

    她僵直的定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正抓着枯草的小臂因恐惧而隐隐颤抖,她慢慢抬眸,这一次,却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瞳孔。

    她心脏蓦地停滞。

    如荧光一般绿的瞳孔,在黑暗中幽幽闪烁,眸中只有冰冷和嗜血的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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