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宣阳殿内顿时混乱起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或者筷子,有年幼的孩童不明白状况状况的,被母亲夺走筷子时还有些纳闷。

    谁都害怕下一个轰然倒地的会是自己或者亲人。

    宸帝居于高位,作为一国之君,他哪怕心焦也得率先冷静下来稳定局势,只见他豁然起身,大声吩咐道:“先将七皇子搀扶起来,即刻去传太医!”

    “另,从此刻起守住宣阳殿,除了太医以外,其他人没有朕的旨意一律不得外出!”

    宸帝话音落下,殿内殿外都传来一声声“是”,席间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不再喧闹,文武百官们各自安抚着自己的家眷,宣阳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宸帝皱着眉心不安地就座,坐于妃嫔席间的明贵妃文锦立刻抬眼看向他,眼眶中是让人看着都心疼的红。

    只因中毒倒地的七皇子萧知砚正是文锦所出,她想离位去看看儿子,却又碍于方才的旨意不敢随意离开。

    直到宸帝对着她默许般点了点头,文锦才由宫女搀扶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向萧知砚所在的位置。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摸摸萧知砚的额头,却又在触碰到的一刹那猛然收回手,轻嘶一声。

    竟是冰冷得骇人!

    文锦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贴身宫女连忙拿出手帕为她擦拭。

    她的反应被周围人以及坐在高位的帝后二人尽收眼底,便瞬间明白了七皇子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自觉为之捏把汗。

    宸帝心中也是一团乱麻,衣袖一挥便转向掌事太监问道:“太医呢?怎么半天还不见来?”

    掌事太监侍奉宸帝多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此刻只低着头小心翼翼回道:“回陛下,宣阳殿距离太医院有些小远,怕是得费些时间。”

    一旁的方皇后先是瞧瞧七皇子那边,又是抬眸眺望殿外,也是打心眼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先安抚宸帝:“陛下别忧心,相信太医们正在往宣阳殿赶来,七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无事的。”

    太医的身影未现,宣阳殿内的气氛压抑到极致,空气仿佛直接凝固了起来,无一人不是心急如焚。

    萧梦檀距离萧知砚最近,也被吓的最狠,沈忆安安抚许久情绪才稳定了些。

    因着注意力全放在萧梦檀身上,沈忆安这会儿才发现太医竟是还未赶来,她微微抬眼看向被横放在位置上的萧知砚,心道这位七皇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她垂眸思忖了片刻,倏地听到萧梦檀轻声问自己:“沈姑娘,七弟的模样怕是不能久拖,还请你能救救他。”

    沈忆安抬眼,看到了萧梦檀的眼中满含恳求之意,随后她听见自己道:“好。”

    萧梦檀眸中的感激快要溢了出来,随后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站起身来道:“父皇母后,太医院的太医们赶来还需要时间,可是七弟的情况紧急,儿臣请旨让沈姑娘先行为其诊治。”

    沈忆安缓缓站起身,宣阳殿内无数人侧目,寂静的大殿掀起些许波澜。

    毕竟有一民间女子揭了皇榜并且治好了乐安公主的事迹早就在坊间传遍了,众人没想到能于今日见到其真颜,惊异的程度不亚于方才见到晋元使臣。

    但碍于情况特殊,所有人皆是压着声音低语,却又心照不宣地去打量席间这唯一起身的年轻女子。

    帝后二人方才皆是关心则乱,直到萧梦檀出声才想起来宫里面还有这么一位医术精湛的姑娘,于是连忙令人让出位置供沈忆安上前。

    沈忆安也不拖泥带水,提着衣裙便快步上前,先是对着萧知砚的面部仔细勘察一番,随后为其把脉,心中稍有考量之后又随手从发间抽出一支银簪挨个放入萧知砚桌上的酒菜中探查。

    银簪丝毫没有发生变化,沈忆安将之插回发间,旋即从腰间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为萧知砚施针。

    她的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面色也是从容不迫,但是众人的心却是随着这一举一动而悬之又悬。

    尤其是一旁的文锦,将手中的帕子死死攥着,甚至屏息凝神,只专注着沈忆安的动作,不敢多言生怕扰了她的诊治。

    直到对方将最后一根银针插入萧知砚的眉心,她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声问:“沈姑娘,知砚他究竟是中了何种毒药?为何模样如此骇人?”

    沈忆安起身带着文锦简单行礼,道:“回娘娘,七皇子整个面部冰冷无比,眼中布满血丝,嘴唇发紫且颤抖,若民女所料不差,应是中的一种名为冥悠花的毒。”

    女子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宣阳殿内传播开来,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扔了一颗石头,掀起层层涟漪,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只因这种带有毒性的花众人闻所未闻!

    殿中一瞬间又掀起骚动,因此并未有人注意到,在靠近宸帝的上宾座席间,来自晋元的那个为首的使臣微微抬眼,目光尽数落在了对面说话的女子身上。

    沈忆安不想理会殿内的讨论声,还有突如其来的一道目光,只是继续道:“这种花不论是食用还是触碰都会中毒,所以民女方才用银簪试探,发现七皇子的酒菜中并没有毒性,因此断定七皇子是接触了冥悠花。”

    她不再言语,所有人的心却都因此下沉一截,一种从未听说过的花竟有如此毒性,而且还是接触就会中毒,简直令人防不胜防,也让人心中无端生出一种恐惧。

    “沈姑娘,你说的这种花,为何本宫从未听闻过?知砚他又怎么会接触到这种可怕的花?”文锦的心里还是翻涌着惊涛骇浪,导致她的声音也显示着后怕。

    她所询问的,也正是席间众人想问的,因此宣阳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坐在高位之上的帝后,此刻悉数朝着沈忆安看过来。

    沈忆安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随后,在众人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她悄悄地瞥了一眼对面朝自己看过来的那位使臣,和对方对上视线后,她极其轻微地扬了扬唇。

    “回贵妃娘娘。”沈忆安朝着文锦微微俯身,“此花甚喜阴寒之地,所以不曾在大宸境内生长,而是……”

    “冥悠花生长在晋元境内偏北的地区。”

    沈忆安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便倏地被一道男声打断,但随后对方却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他这一张口,便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的人,却发现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前来拜访的晋元使臣之首,顾行时。

    众人再看向沈忆安,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也证明了这话不错。

    宸帝审视的目光投向那人,心中疑心顿起。

    萧知砚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今日晋元使臣前来时毒发晕倒,而且所中之毒的来源又好巧不巧来自晋元,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可是偏偏,这位顾使臣却又主动承认,这番大大方方的态度也正是说明了对方是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

    大殿之中的氛围,颇有些微妙。

    片刻后只见顾行时站起身,朝着看向自己的宸帝拱手道:“不知皇帝陛下是否是在怀疑是在下将冥悠花携带进大宸境内,从而导致了七皇子今日中毒?”

    殿内所有人皆是有些震惊。

    虽说方才见了这位使臣的样子就觉得他是个堂堂正正之人,但是眼下这个当口,他却如此大方坦然,甚至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对方对自己的怀疑,可谓是十分有勇气的。

    宸帝的目光仍旧审视,默然不语。

    可他的态度也正好印证了顾行时方才的话。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众人连一丝一毫的议论声也不敢发出,生怕会无端地惹上麻烦。

    文锦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随后目光在宸帝和那位顾使臣之间来回扫视。

    “既然皇帝陛下怀疑在下。”那年轻的使臣却是微微扬唇,一派从容淡定,似乎自己压根就不是当事人一般,“那不知能否请这位沈姑娘告诉陛下,七皇子殿□□内的冥悠花毒,到底潜伏了多久?”

    沈忆安微微侧身,和顾行时对上目光。

    和一开始在酒席间的对视不同,那时候这少年的眼中还带着些许笑意,一副很是与自己相熟的模样,丝毫不见拘谨。

    但眼下,却只能看见他眼中漫上的一点寒意和森然,唇边虽然带着笑意,却是毫无温度,看得人心中莫名发冷。

    但是沈忆安无所畏惧,她迎着那少年的目光,心中自有考量,随后又面向宸帝道:“启禀陛下,七皇子体内毒素已潜伏有数月之久,故而不是在今日接触才沾染上。”

    她有意地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听见顾行时适时地接上了话:“冥悠花是一种很特殊的毒花,如果是食用,则会立刻毒发身亡,可如果只是接触,那么毒素会在其体内潜伏起来,如若不遇到与之相感应之物,那么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毒发。”

    两个人仿佛一唱一和般,两番话说得众人是又惊又怕,只觉得这花又毒又厉害,如果要是一直潜伏而不毒发,那这个人岂非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早已身中剧毒?

    这样未免太过惊悚,若是哪天又在无意间接触到与之对应之物,毒发之后甚至连自己是如何丧命的都不清楚,既如此,竟是死得不明不白了。

    主位上帝后二人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半晌,方皇后握了握宸帝的手,随后又看向沈忆安,问道:“请问沈姑娘,今日席间,与那冥悠花所对应的,是何物?”

    “是酒。”沈忆安轻轻走向自己的座位,随后端起酒盏放在笔前闻了闻,“今日席间的酒是梅花酿,而梅花恰好是冥悠花的对应之物。”

    此话一出,殿内的那些官员大臣再看向自己面前桌子上的酒,瞬间有种如临大敌之感,毕竟在宴席之中,菜或许不会吃,但是酒一定会喝,万一要是真的中了类似的毒,今日毒发倒地的,可就是自己了。

    “顾使臣,沈姑娘既然说的如此明白,那朕为方才自己心中对你有所怀疑所道歉,还望顾使臣千万别往心中去,也不要妨碍了大宸和晋元之间的交好之谊。”宸帝忙道。

    此时,他的眼中早已不见怀疑之色,只是顷刻间就带上了笑意,落在沈忆安眼中,却是有些谄媚之态,让她莫名不适。

    见事情已然真相大白,顾行时便自顾自坐下,随后淡声道:“这是自然。”

    “请问沈姑娘,不知这冥悠花之毒,可有解毒之法?”

    文锦的声音再次响起。

    作为皇帝,宸帝或许因为生在帝王家而总是显得有些刻薄无情,是以他虽然也担心亲生儿子的安危,却是更在意两国之间能否交好,但是文锦虽然也是大宸的贵妃,可她在做贵妃之前,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最是心疼自己的骨肉。

    沈忆安看着她那双发红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民女虽然知晓这冥悠花的一些见闻,但却不知如何才能清除七皇子体内的毒素,方才施针也只是暂时封住了殿下的穴位,避免毒素深入骨髓。”

    “这花毕竟来自晋元,怕是只有顾使臣知晓应当如何解毒。”

    “本宫先谢过沈姑娘了。”文锦感激地看着沈忆安,毕竟这女子先是控制住了自己儿子的毒素,随后又指出了一条明路,于是她连忙看向顾行时,言辞恳切道:“请问顾使臣,要如何方能彻底清除我儿体内的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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