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之畔的明珠——洛阳,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古老到不知道究竟有多古老,高墙内的主子换了一波又一波,依依洛水,袅袅伊川始终伴着滔滔大河滚滚东逝,浪花千里,英雄如蚁;大业三年的洛阳,又是一座崭新的都城,崭新到天街两边的樱桃石榴未曾结果,榆稚柳嫩尚未成荫,各个里坊内天天都有新落户的达官显贵和商贾僧道,洛南十二坊的艳舞歌姬多了一批又一批。

    龙门遥望,定鼎门开,此时的洛阳城正处在初冬的微凉之下,却仍到处是一幅金光灿灿的繁华盛景,而城里最值钱的并非那些奢侈糜烂的朱红绿瓦和雕梁玉柱,而是一条条价值不菲的消息。

    十二坊内有个醉香楼,处在最深的巷子,却酿着最香的杜康。日头正东,有心人闻着味就来了。一道道妖娆的倩影在醉香楼内轻盈踱步,一曲曲悠扬的乐声飘荡其中,俏男艳女,灵巧的乐师,曼妙的身姿无一不在扰乱着那些想入非非的恩客,即便是跑堂的伙计也都走路无声,手脚麻利。

    二楼雅座,一缕轻纱之下,花娘低语呢喃,犹如夜莺啼鸣,绵绵不断。而那帷幕后,一个黑色身影若隐若现。他腰板挺直,端坐不语,所有的神情都隐藏在那个巨大的帽檐之下,颇有股拒人三里之外的疏离。

    花娘眉目含羞,粉颈修长,香胸半遮,双臂如藕,脂白如雪的玉体在薄如蝉翼的纱裙之下似露非露。她刻意的挑逗了半天,额头已经微微出汗,绯红的面颊如桃韵羞涩,双耳的热浪熏的人睁不开眼。

    如此娇媚可爱的女子,只要是个男人,恐怕都难掩内心的燥热。然而男子除了偶尔小酌一口,对花娘的风情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郎君今日一早便光临此地,却不肯让奴家陪伴,只点了一壶清水桂花酿,这让奴家如何是好?”花娘娇嗔道,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

    男子自斟自饮,对花娘的话置若罔闻。花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四周,银牙轻咬朱唇,似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她玉臂轻舒,贴上了男子的身侧,另一只手则在他的胸前摸索。不久,她似乎摸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娇声的凑上前:“郎君真是贵人,不知奴家该如何伺候您呢?”

    男子身子一僵,半晌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语气中满是轻蔑与不屑:“新来的吧?真是笨手笨脚!”

    花娘委屈的小嘴一撅,娇媚的小脸白皙粉嫩,双眼盈盈含泪,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前的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酒尽杯空,耐心耗尽,他压低声音说道:“滚远点,叫牡丹来。”

    花娘脸色一变,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郎君想要牡丹酿还不容易嘛,奴家这里可是天下最大的花酒肆,想要什么花儿酒都有。只要郎君肯赏脸,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哼~”男子语气生冷,嘴都懒得张开,说出的话如同从牙缝里挤出,仿佛下一句回答再不能让他满意便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别说废话,牡丹不来,晓风情也行!”

    “啊!”花娘听后突然惊的花容失色,如同一只遇到猛兽的小兔子,头也不回转身就跑,怕是去寻找能够撑场子的人。

    原来牡丹乃是醉香楼的老板娘,而晓风情却是鼎鼎大名的百花门主!

    花笛夺命晓风情!晓风情的大名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是阎王来了都得给三分面子的人物。然而,眼前的这位男子却毫无顾忌地直呼其名,那态度之嚣张,仿佛他脑门上就贴着“不好惹”三个大字,令人望而生畏。

    花娘仓皇离去,四周顿时变得寂静无声。天色尚早,诺大的厅堂只有一个新来的胖伙计,睡眼惺忪,其貌不扬,慵懒的干着活,似乎对这突来的变故无知无觉。

    一时间,楼上楼下竟然一片岁月静好的祥和气氛。

    不一会儿,随着一股淡雅的香气飘散而来,一位端庄的白衣女子翩然而至,如同仙子降临凡尘,打破了短暂的静谧。刚才还睡眼迷离的胖伙计一见到人就跟中了邪一样,只顾着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女子,手上的抹布掉了都没发觉。

    只见那女子怀抱曲琵琶,白纱半遮面,蛾眉似含笑,泪痣总多情,看似柔情款款,实则眼内无波,平静寡淡,那份淡淡的忧伤和熟悉的眉眼一下子就跳进了胖伙计的秋水中。

    他不自觉的跟了上去,轻轻唤了声:“阿姐!”

    白衣女子微微一颤,却并未转身。这时,她身旁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放肆!阿姐也是你叫的?下贱胚子,真是不长眼。”

    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婢气势汹汹地冲上前甩来一巴掌,夹杂着一股劲风,眼看就要打到胖伙计的脸。他竟是不闪不避,呆若木鸡,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岂料那巴掌空有一阵风,却软绵绵的落到了别处。竟是白衣女子轻轻展袖挥开了老婢的手。

    “小姐,您怎么能纵容这厮如此无礼?”老婢不满地抱怨道。

    白衣女子冷冰冰的扫了一眼老婢说道:“嫲嫲,你僭越了!”

    老婢只得应了一声“诺”,低头退了下去。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胖伙计。面纱下的神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她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淡淡地说道:“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安分守己些,别再惹是生非了。”

    “阿姐,我有事找你!”胖伙计急切地说道。

    “你的事我帮不了。”女子断然拒绝,胖伙计只好拉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的央求道:“阿姐,请再帮我一次嘛,求求了!”

    白衣女子垂下眼眸,眸光冷冽如冰锥,凝视着那只紧拽她衣袂的小胖手。直到胖伙计无奈地松开手后,她的怒气才渐渐消散。她转身缓步走上二楼,留下胖伙计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堂。

    女子婷婷立于门扉之前,风华绝代,倾城之姿尽显无遗。从胖伙计的角度望去,她宛如一位遗世独立的绝世美人。

    “奴家牡丹,敢问大侠一早莅临,所为何事?”她的声音如绵绵春风,让人心神荡漾。

    男子抬眼打量,见来人后,示意她入内并掩上门扉。他自怀中取出一包沉甸甸的物什,推至牡丹面前,声音低沉:“娘子爽快,那在下也不会拐弯抹角。我欲探听一人之行踪,若消息确凿,酬金十倍奉上。”

    牡丹不动声色,身旁的老婢却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定睛一望,金晃晃的砖块顷刻间便撑开了老婢眼角浓妆艳抹也遮不住的贪婪。她喜滋滋地掂量着金子,谄媚的说道,“小姐,足有一百两。”

    “嫲嫲,醉香楼的规矩,你莫不是忘了?这拿不了的钱财可动得?”牡丹说话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婢吓得立刻把到手的金子退回,但是眼睛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

    男子冷笑一声,“这么说,醉香楼是怕了!你们不敢接?这也是你们门主的意思?”

    “贵客说笑了。”牡丹轻笑掩面,“大侠出手阔绰,奴家只是替您不值。毕竟我家门主的价钱也不过是千金一晚,难道我家赫赫有名的门主还不如一个消息值钱?”

    “我对你们门主没兴趣!白给我都不要!我只问你,这笔交易究竟要不要接?”

    “接!自然要接!天下间还没有我醉香楼不敢接的生意。大侠不妨说一下,这位价值不菲的贵客究竟是何等身份?”

    “萧世暒!”男子脱口而出。

    “什么?萧世暒!”花娘突然从某个角落冒出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兴奋与震惊,“就是那个在十八岁便破了江南八大名阵,问鼎天下第一,被神剑选中的少年天才萧世暒吗?”

    “正是!”男子的嘴角上扬,似乎对花娘的反应很是满意,全然忘了避人耳目。

    花娘吟道:“乾坤八卦枕,神剑将军臣。公子如仙降,逍遥天上人。萧公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令人见之不忘,人称绝世无双逍遥公子是也。”

    老婢冷笑一声,泼了盆冷水。

    “哼,不过就是碰巧了。什么天下第一,那不过是陪小孩子玩耍的游戏罢了。我家门主去了吗?七星剑仙可曾一战?老虎不在山,猴子也配称大王!一个扫把星岂敢与太白金星争辉,可笑不自量力,活。。。”

    老婢的话音未落,男子猛地站起身来,抄起桌上的酒壶就向她扔了过去。那酒壶飞速旋转,直逼老婢的面门,仿佛要将她砸出一个窟窿。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白影迅速掠过,牡丹轻盈地一挥手,酒壶便已托在手中。而她的另一只手偶仍然抱着琴,一招一式显得游刃有余,还不忘扭头递给了老婢一眼刀,吓得她再也不敢多言。

    “贵客稍安勿躁,纵使嫲嫲无礼也是我醉香楼的人,阁下若是出手打伤了她,咱们的生意可是万万做不得了。”

    牡丹的声音柔弱却字字珠玑,男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不愧是国色花香,的确有些能耐。那么,我要的消息,醉香楼有吗?”

    牡丹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为何认为萧公子失踪了,而不是躲了起来呢?”

    “在下自有消息渠道,”男子沉声说道,“你只需告诉我关于他的消息便可。”

    牡丹颔首,片刻不语,缓慢踱步打开房门,漫不经心的望向楼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男子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作势就要打包袱走人。

    “哼!什么芬芳四溢遍天下,谁家有宝花先知。依我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百花仙魁也不过如此,除了仗势欺人,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哎!”花娘忙上前拦住了男子,急切的说道:“我看你慢慢腾腾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响儿,这会儿牡丹仙子在,怎么反而急了呢?”

    男子语滞,被闷了个哑炮,半晌又说不出话来。

    “嘿嘿......”楼下传来一声嬉笑,原来是胖伙计一直在楼下看戏,此刻见牡丹出来,竟憨笑出了声,“阿姐,我可全听到啦!门主真的千金一晚吗?嗯......让我算算,我的工钱是一天十文钱,一千金等于一、二......嗯......竟然等于两千七百多年!我的天,果然人分三六九等。话说门主一晚上都需要干些什么呀?怎么就值千金了?我听说有钱可使鬼推磨,那我要是花钱是不是也可以对门主为所欲为?怪不得师......”

    “咳咳!......”牡丹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胖伙计的一大串问题,“你怎么还在这儿?”

    “阿姐,我真的有事找你。”胖伙计说道:“我先前在大兴城与人有约,但是那人却失踪了。听说很多人搬到了新建好的洛阳,我也就来了。其实,我来这里有两天啦,东南西北逛了好多遍,只可惜还是没找到人。后来偶然听到一个紫袍老家伙说什么洛南十二坊的醉香楼,新来个牡丹,弹的一手好琵琶,我就想着会不会是你,所以才乔装打扮了一番,然后......”

    牡丹眉头微蹙,“你不需要做事了吗?”

    “嘿嘿,阿姐放心,那个终于结清啦!”胖伙计露出一排雪白的小晶牙,笑嘻嘻的说道:“以后我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不过需要先要找到那个人。但是我遛了洛阳好多圈,始终没有找到,所以才求阿姐帮忙找一找。我很少找不到人,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胖伙计初时胖嘟嘟的一脸憨厚,反应也似乎较常人慢半拍。如今牡丹主动相问,竟彻底大咧咧的放开,两个眼珠子黑溜溜的灵动有神,嘴巴呼啦啦跟瀑布似的一泻千里,说起话来口齿清晰,端的是牙尖嘴利。别人说一句,他能连说十句都不带喘气的。

    说到找人,牡丹面露疑惑,“你也要找人?那人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胖伙计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想:“那时我还小,在大兴与他相识,他也不过十一二岁,小小的个子,却像个老夫子。时间太久了,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至于名字……好像有一个……”

    不待她说完,男子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忿忿不平地说道:“醉香楼做事没有先来后到的吗?”他从刚才起就被冷在一旁,无人理会,显然已经不耐烦。

    “这位郎君说的有理!”胖伙计点头附和道:“自然要先来后到的,毕竟门还没开,我便在此,这位小郎君排在第二,可在一旁坐下,等我完事就轮到你了。刚才我说到,那人的名字里有一个锭字,他们家虽然不及咱家地方大,看起来也......”

    “吃撑了的泡泡鱼!”男子许是气急,突然低声骂道。

    胖伙计耳力极好,瞬间就被泡泡鱼三个字吸引,谁知她一点儿也没听出男子在骂她,反而很是欢喜。

    “你也见过泡泡鱼?太好啦!我当时跟他们说,我在海里见到一群吐泡泡的小花鱼,竟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那些鱼如果吃多了,就会不停的吞吐泡泡,可有趣啦!......哎!正说阿锭的事,你先别打断我!”

    “谁要打断你?”男子这时突然一愣,缓缓说道:“你刚才说你要找谁?”

    “我要找阿锭呀!他虽只比我大三岁,心眼儿却比我多三十个不止。不过,好在我的胆子比他大,所以我们算扯平了。”

    男子等不及她说完,便急切地问道:“你说他名字里有个锭字?可姓萧?萧郎君!”

    胖伙计又突然“啊”了一声,兴奋的说道:“好像是!”

    “你不是要找萧世暒萧公子吗?”花娘好容易插嘴问那男子。

    “世暒乃是郎君之字,”男子解释道,“其父曾受圣上亲封梁公,因此外人多唤他萧公子。唯亲近之人才会直呼其名。”

    听到这里,胖伙计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回想起近日风闻,他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的阿锭,恐怕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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