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沙雨,马车停在门前,风穿过,便沾带水气,府前梨树的花枝被揽着都颤了颤。

    虽是出神,还是及时抬指抵住了轻晃的树枝,雨水顺势打湿腕口,指尖的水珠却始终未曾落下。

    江翌眨了眨眼,微怔。

    马车实在走了太久太久。

    久到四安实在捱不住这凝结的气氛,开口试探着,“大人,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风间,江翌只微不可查地顿了半秒。

    “无事。”

    这短促的两个字,四安甚至辨不分明她话中的情绪。

    江翌没什么表情,眼睫微垂着,不过片刻便挑开了纱帘望过去,雨势渐小,马车已行至西街了。

    西街离镇国司极近,是去往的必经之路,一到夏时便常有青苔满阶,翠竹折腰。

    在西街,她见过夏时的褚严清。

    那日是褚严清“名正言顺”做指挥使的前日,在天古,官员的品阶是有年岁限制的,未束发前,照理说是不得入朝封正阶的,镇国司总指挥使,是正二品的。

    只他那时不费兵卒计定三座边境城池,才平得朝堂庙宇皆不提他坐不坐得这高位。

    自此褚指挥高坐神坛,天古无人不知其风华,即便是那晦损惯了的史官掾吏,对他也是极尽的敬赏。

    那日少年一身青衫,墨色的长发用白玉冠束着,身姿挺拔冷然清贵,立于火伞骄阳下递出烫金纹样请帖,周遭噪杂纷扰好似皆不入他耳,他只将帖子置于案桌全神贯注看着她,纤长的指腹比例优越。

    “及冠礼,我在内庙等你。”

    秋水为神玉为骨,山水流川间风骨自成,那时的他当得起世上的任何赞言。

    只是无垢月色最终也难逃那所谓功名利禄,转瞬便涉了党争夺储,他同肃王合谋那日所说,一门之隔清晰入耳。

    他说,若武将不能为己所用便都清理了。

    江翌未去他的冠礼。

    他日作月照林间,横贯浮云九万里。

    月色照旧,只写出这诗的少年不见了。

    思绪纷扰虽是殊途,江翌惊奇地发现她竟未生报复之心,反而生了些遗憾之意,并未来及想通何为遗憾,遗憾谓何时,马车渐缓已至宫门。

    宫里并不热闹,还未到早朝的时间,帝王是不便面见臣子的,只是江翌执意要在御书房等,宫人大监并未劝动。

    风过辗转,立身处枝头颤声突起,江翌朝树上看去,是一只褐身斑鸠,许是羽翼被沾湿了,正歪着头轻啄。

    江翌看它,斑鸠也不再梳毛,一人一鸽对立许久,直到鸽子过了她身。

    似有所感,江翌伸手接了它。

    融融光色,她不吝啬任何笑意,弯着眸子夸赞它,“小家伙好聪明。”

    斑鸠落于手心,并未开口道那些身处宫门的互捧之言,只静静看她。

    或是不耐了,“啾啾。”小斑鸠火红的爪钩在手心跳了两下,便展翅而飞,江翌未留它,她在猜测小家伙会落于哪个枝头。

    羽箭破风而来,而后清晰入耳,箭没入,江翌有些僵硬。

    “江少卿,您没事吧?”

    重甲声齐,为首之人询问。

    斑鸠翼羽被箭矢穿过,坠地极轻,只这一声。

    若说之前是崩着那弦,如今便是随着坠地轻响,弦也断了干净,什么都没给她留下,一时之间,寒意乍起,江翌快要喘不过气。

    许是见江翌久未作回复,为首之人开口道,“大人您受惊了,宫内若见野鸽是要射杀的。”

    江翌抬眸看了他一眼。

    禁军巡位队首,陈霖忠,礼王的人。

    “过来。”江翌道。

    几乎是话音落地,这一掌落的极快,陈霖忠当即唇边见了血,可见力度之大。

    “江大人!你……”

    少女未着官服,而是寻常女子的罗裙,蓝蔼色锦服,本该显得人很是柔和。

    只是女子眸光锐气太重,看人时像在看些什么微不足道的物件,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陈巡守,斑鸠与野鸽都辨不分明,你如何守的宫内安全。”

    此话一出,御书房树前便跪了一地,铠甲贴地很是刺耳。

    “大人,属下知错。”

    陈霖忠不敢再生异样心思,主人信与他,拉拢少卿不得便可以武胁之,今日射了她的鸽便是警告。

    只是江少卿确如传言无法无天,竟在御书房前,内侍大监眼皮子底下掌掴于他。

    任谁都知晓,大监入目之事,必会一字一句传到帝王的耳朵里。

    她竟丝毫不怕皇上问起她的跋扈之举。

    内侍大监只眼看着默不作声,良久瞧了眼天色,才规矩低着头笑,“江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江翌闻言朝阶上走去,与大监一臂之距时,后者微不可查朝她颔首。

    江翌脚下只是一顿,很快心下了然,陛下昨夜便是宿于御书房,那当不是不便见她,想必是不想见了。

    京城景致最佳之处便是这皇宫,立于御书房朝外看时尤甚。

    可惜江翌并不恋景,跨过槛便跪下了。

    “陛下万安。”

    高台之人背靠龙木椅,一只手惯性搭在扶手上,那是高位者习惯俯视别人的姿态。

    “起吧。”

    江翌跪得端正,并未依言起身,“臣有事相求。”

    “若是青州之事,待上朝再议。”

    皇上并未看她,随手取了折子来看。

    她神情微敛,藏在袖中的指骨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只是开口极为平静。

    “臣昨夜心疾再犯了,自知病重之躯难扛重任,愧对陛下信任。”

    “今日臣来,请辞少卿之位。”

    一时间,屋内针落可闻,直至折子被甩至案上一声重响。

    话音落地她便垂首,正德帝并不能见她神情。

    万物寂静间,她好似并不在意天子的怒火,仍自顾自开口道,“大理寺御史姜玉峥为人才智皆绝,两年间屡破奇案,臣自认他比臣更适合少卿一职。”

    “你倒是大胆,江少卿这是质疑朕用人了?”帝王这一声意味深长,但并无恼意。

    光亮暗了一瞬,脚步声起,帝王好似起身了。

    她抬眸,望上的眼神无比认真,“是臣这几年,身心皆颓,毕竟臣离桃李年不远了。”

    气氛凝滞了一瞬,殿内潮汐汹涌,是有一些难捱的。

    娘胎里带出的心疾气虚,本该早夭的命,是她争气平安长大了,只众生芸芸,命数虽可抢些来但终不可逆夺,太医早就断言,江翌活不过二十三岁的桃李年。

    骁骑将军征战一生军功赫赫,夫人早逝,就留下这一女,她还要走。

    那年将军得女后便来找他请驻关山,自觉从前他所过战事杀孽太重,神佛不再庇佑于他,从而害了家人。

    武将向来以战绩为傲,只骁骑将军说他罪孽深重。

    帝王同意他赴荒凉之地,却未收军权,骁骑将军仍是武将第一人。

    没有人会为难江翌的。

    帝王扶起了她,脸色稍有些凝重,虽穆肃,但开口已是极为温和,“此事朕可允你,你好生休养。”

    正德帝,一贯心慈。

    江翌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只是说话间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注意到的笑意,“谢皇上成全。”

    帝王尽收眼底,却只轻叹一口气。

    “往后闲了要常入宫,长平常念你。”

    长平长公主。

    江翌微怔,思虑半晌后轻点头。

    “你回去歇着吧,朕也该去早朝了。”帝王朝她挥手,江翌回身得以窥见男人发间扎眼的白。

    江翌看了眼窗外天光,此刻恰是万物长生,只敛眸几瞬,声音温凉如水。

    “日月山河永在。”

    “愿陛下长寿安康。”

    “臣先行告退。”

    最后一声伴着朝钟乍响,悠远肃穆,声响浑厚绵长,即便走出了宫门也不妨闻见。

    自此众臣照旧,唯大理寺少卿更迭。

    ———天古正德四十三年,第三百一十四日,秋,大理寺第二十二任少卿江翌因病辞官。

    便是早朝了。

    今日朝会极为枯燥,陛下在此宣了赴任青州的入选,方卓,褚大人的人,因江少卿并未来上朝,朝堂上罕见的未有反对声音,百官都甚有些不适应。

    有人问,江大人这劳模也会请假?

    “许是去修缮宅邸了吧。”

    “此话何意?烦请使司细说。”

    青袍官服男自四处望了望,或是未见所忌之人,才压下声音再说道,“将军府昨夜大火,听闻是遭歹人投了火,只是未得逞,府内倒是无亡者。”

    “在京举目无亲当真可怜,只这歹人要待江大人亲手抓住才好。”接话之人叹息。

    临近南宫门,各府各司的车马皆规矩等着,百官都在此处寒暄道别,人便多了起来。

    路口最为醒目的便是那辆厢外悬着白玉铃的马车,车马无贵,本是极为素静的,只是能瞧见厢内所坐之人的一截红色金织袖袍。

    说话男子略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急忙拜别身旁之人,“可不敢乱说,陈某家有还有急事,先行告退。”

    车马候时,也要遵循官职地位,礼部使司的车驾极为靠后,那悬着白玉铃马车的所停之地,是他必经之路。

    只是所忧之事,还是发生了。

    “陈大人,留步。”

    男人清冽的声音响起地毫无预兆,虽语气一如往常,但或是他心虚,竟听出了不容置喙的意味。

    陈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在这声响起的一瞬,天色便昏暗了许多。

章节目录

当我弃文从武后,死对头他疯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黄鱼大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黄鱼大教并收藏当我弃文从武后,死对头他疯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