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这才仔细看那画像。

    画中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对称的双平髻,浅浅的齐眉额发,一双杏仁大眼灵动可人。

    池玉觉得,像是有些像的,只是画中人看着比她年纪小些,池玉自己看着也就十八九岁模样,但好歹是长开了。

    而画中少女身上的孩子气还很重。

    池玉看着画像,摸了摸脸,笑道:“有几分像,但我也没那么小吧,大娘您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如果算上那段记忆,池玉也活了有三百年了,被说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凡人少女像……

    池玉“老脸”一红,有点臊得慌。

    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都扬得飞起。

    大娘却坚信自己没有看错,非得证明给她看,不知从谁家摊子上借来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塞给池玉,连连说道:“你自己照照看,大娘骗没骗你?”

    池玉心想这大娘夸起人来真执着啊,心里又美了几分,完全忘了方才暴揍流氓的愤怒,笑得嘴都咧开,连忙接了。

    对镜一看,瞬间僵住。

    镜子里的脸,稚气未脱,灵动可爱,除了发型、服饰、气质完全不同之外,五官、脸型,真与那画像少女,别无二致。

    但池玉心里清楚,这真不是她。

    池玉僵着脸头脑风暴了一瞬,便想明白,这位失踪少女,是离枝给她的线索,是将她引入事发场景的关键人物。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像魔宗少主那样,旁观这一切,没想到,竟是要让她亲身经历。

    那大娘还在跟池玉较劲,盯着池玉看她还怎么否认,见池玉照完镜子自己也挺意外,想这姑娘莫不是失忆了,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害,忘了自己是谁,也没什么,你家里人记得你呀,你回家以后,多跟家里人说说话,慢慢的也就想起来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事嘛,谁也不是为了过去而活着的,你这么好的年纪,眼前这一日才最重要,可莫要想不开,再丢下家人跑了,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大娘拉着池玉的手絮絮地说着,不知怎的,池玉听着听着,心头竟有些酸涩,仿佛看到了老母亲掩面抹泪倚门盼儿归的画面,当下便握紧大娘的手。

    “大娘,您说的话,一字一句,我都记在心里了,真的很感谢您,我这就回家去。”

    想到这是悬赏寻人,池玉又问,“大娘您可知这周家宅院在何处?”

    说着尴尬地笑笑,挠头解释,“我确实,不太记得了。”

    大娘很痛快地给池玉一指,“你们周家可是咱们这儿出了名的大户,周府宅院占着好风水呢,来来姑娘你看,那个塔,看见了吗,对对就那个,顺着这条街,朝塔的方向走上一炷香,你就能看到一个红色小阁楼,阁楼东面,有条小河,小河对面,门口有两棵月桂树的便是。”

    “大娘,您不与我同去吗?”

    大娘扶着扫帚笑道:“我去做什么?你是失忆了,又不是失智了,大娘说这么清楚,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能找不到?就算找不到,路上随便问个人,没有不知道的,大娘还要卖扫帚呢,可没那工夫跟你闲逛。”

    说着提着扫帚,转身就要走。

    池玉忙拉住大娘,指着悬赏榜示意,“悬赏五百两呢,大娘跟我同去,领赏金呀。”

    大娘连连摆手,“那可跟大娘没关系,大娘一没找人,二没提供线索,拿那钱昧心,会做噩梦的。”

    又拍了拍池玉的手,“你也别耽搁了,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太久。”

    池玉连连点头,与大娘告别后,便往周府宅院去了。

    ********

    池玉站在周府大门前的月桂树下时,天色已近黄昏。

    门房小厮见了她,飞奔着进去报信。

    一个衣着体面的老伯领着池玉见了她的父母——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

    男的和善儒雅,女的美貌温柔,见着池玉是又哭又笑,一左一右拉着她,说了老半天的思念之情和离别之苦,直到天完全黑沉,夫妇俩说要歇息了才罢手。

    见两人要走,池玉问道:“阿爹阿娘这么早就要歇息吗?”

    周老爷打着哈欠,“是啊,天一黑就犯困。”

    周夫人也摸着脸颊笑道:“是啊,早睡美容养颜。”

    两人说着相互搀扶着就要出门。

    “可你们掉东西了呀。”

    “什么东西?”两人同时转身看着池玉,同时问。

    池玉两只手握成小拳头,向两人伸过去,笑道:“在我手心里呀。”

    两人朝池玉蜷着的手探头过去,两脸疑惑,不约而同,“是什么呀,快给我们看看!”

    “好嘞。”

    池玉缓缓亮出掌心。

    啪!啪!

    池玉双手同时一拍,竟是将两张符咒贴在了两人面门。

    两道金光闪过,周氏夫妇同时大叫,全身皮肉突然塌陷,四肢扭曲,两人的身体缠在一起,扭作黑黢黢的一团。

    下一秒,那黑黢黢的表面骤然裂开,一只巨大的蛇首从裂口探出头,张开血盆大口,吐着鲜红的信子,朝池玉扑过来。

    竟是一只蛇首双身的妖物,难怪两人同进同出,节奏一致。

    这妖物,首生一角,一对绿色竖瞳荧荧发光,蛇身像两条无限拉长的大腿,扭曲蜿蜒,足有丈余长,浑身布满绿色鳞甲。

    池玉又丢出一张符咒,形成一道护体气墙,将蛇妖弹开后,连忙大喊:“蛇妖大哥、大、大姐!先冷静别动手啊!好歹我也叫了你们好多声爹娘,父母子女一场,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咱们先聊聊嘛!”

    那蛇妖动作稍止,歪了歪头,似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见蛇妖竟真的没再扑过来,池玉理了理鬓发,故作深沉,“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发现你们不对劲的吗?”

    蛇妖转了转铜铃般的幽绿双瞳,忽地蜕去蛇身,蛇皮委地,团团绿雾之中,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绿衣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肤色极白,貌若好女,白发绿瞳,眉心一条神秘黑纹,双耳精致,耳廓上沿延伸出一对小尖角,更衬得整张脸妖异美艳至极。

    只是长着一对白森森的尖锐獠牙,目光阴沉,满脸厌世的冷戾之气。

    但池玉知道,这样美艳的一张脸,如果笑起来,一定颠倒众生。

    原来是个叛逆期的孩子啊……

    池玉心中哀叹,扶了扶额,瞬间觉得被占了大便宜。

    绿衣少年竟是真的对池玉的问题很感兴趣,幽幽绿瞳一眨不眨,盯着池玉认真问,“怎么发现的?”

    池玉没想到,两张显形符拍下去,会拍出这么个厉害的妖物。

    她确定,她打不过,想都不要想,于是只好拖延时间。

    定了定神,池玉负手而立,一本正经,“你的戏演过头了。”

    绿衣少年不解,“哪里的戏?”

    “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就破绽百出。”

    绿衣少年反驳,“怎么可能?父母见到自己失踪的孩子归家,难道不是那样开心到流泪,有说不完的话吗?”

    池玉摇摇头,笑道:“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错了?”

    “其一,错在不该张榜寻人。”

    “这有何不妥?”

    池玉笑了笑,又摇头道:“到底是妖物啊,不知人间险恶。

    “凡人将女儿家的名声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一日夜不归宿,都可能被人凭空指摘失了贞洁,你张榜说她失踪七日未归,这不是要她的命吗,这天下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会做这样的事情。”

    绿衣少年垂首,状若思索,“原来如此。这是其一,还有呢?”

    “其二,错在不该贴如此逼真的画像。”

    “为何?”

    “周小姐年近及笄,已是议亲之岁,于凡人而言,待嫁女子,守字闺中,容貌是万万不可被外人看的,你们却将她的画像张贴街头,令她被人议论肖想……”

    “这也不是当父母会做的事,对吧。”绿衣少年这下倒是领悟得快,不等池玉说完,就接了话。

    “不错。”

    “还有吗?”

    池玉笑道:“当然有,我说过了,你真正的破绽,从我见到你开始,就暴露无遗。”

    “愿闻其详。”

    池玉站得有些累,就近坐在一座红木椅上,这才悠悠地开口。

    “我且问你,我回来之后,你们可曾备饭食,可曾添热汤,可曾问冷暖,可曾诊脉方?”

    “都不曾。”

    池玉笑着摇头,“你拉着我,从天近黄昏,聊到暮色深沉,话说了不少,眼泪流了不少,只说如何如何思念我担心我,却未有任何行动,殊不知,这人世间的爱,从来不是靠几句话,几滴眼泪来证明的。”

    绿衣少年竟是笑了笑,自嘲一般,“原来如此,人真是复杂。”

    池玉凝眸看他,缓缓道:“你没有爱过别人,也没有被别人爱过吧。”

    “没有。”

    池玉无奈笑笑,“我爱过一个人,他说他会用生命守护我,最后却挖我仙灵珠,毁我修仙路,抹去我的记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和他的关系,从拜过天地的夫妻,变成似近实远的师徒。

    “可你说奇不奇怪,依旧是这个人,为了给我寻护身灵器,跑了很远的路,中了很烈的毒,他那样谪仙般的人物,为了我,跌入尘埃,仪态尽失,最后还要我刺他一剑,呵呵……复杂吗?

    “是人又如何,我依旧看不透他,伤我的是他,护我的也是他,痛苦到极处,宁肯自伤也不愿碰我的也是他,哈哈,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绿衣少年静静地看着池玉,听得极认真,似是在极力理解池玉说的话,却终是一副懵懂的样子,连那副妖气腾腾的幽幽绿瞳,都显得单纯稚气起来。

    显然,他是什么也听不懂的。

    池玉自嘲一笑,心想就是知道你听不懂,才敢说的啊。

    “周家老爷和夫人已经被你害死了吧。”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池玉忽然问。

    “当然。”

    说起这个,绿衣少年倒是自豪起来了,眉毛都挑高了几分。

    “那你死得不冤。”

    池玉清亮的眸子一凛,起身笑道:“我们人类的规矩,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来世,做个好妖怪,别总惦记着杀人了,好好谈个恋爱吧,甜甜的那种。”

    绿衣少年闻言,忽然一掌拍向池玉的护体气墙,龇起尖利森白的獠牙,“你凭什么指教我!今夜你已死无葬身之地,偿命?你哪来的底气说这些话?”

    池玉看着气墙上越来越多的裂痕,气定神闲地后退几步,指了指门外,笑得更张扬。

    “呶,那里来的。”

    绿衣少年转头一看,一道青白剑气,裹挟着强大灵力,以排山倒海之势破空而来,直直刺向他面门。

    “太章剑!”

    磅礴剑气如巨浪翻腾,震得整座周府房屋瓦飞柱裂,摇摇欲坠。

    池玉眯眼一看,门外,一道俊逸挺拔的霜青色身影,踏浪而至,正是她如仙人临凡般的师尊——谢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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