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回帮主点节目,还自带乐器,终是点成了。

    这箫自然是送他的,不是借他的,这苏郎君不意收到个礼物,自然讶异,别看帮主递给他时像递个寻常物件,他却看得分明,这瓷箫的品相之珍贵,不亚他府里的玉箫,抵得过常人几十年的开销了。

    虽然在座诸位都小有家私,但合心意的乐器忽从天降总叫人多看几眼,且女郎这回似乎并没有给其他人带,不当回事地塞给他,可见是独一份。

    云卿公子吹箫以酬,水面软风穿篷,引呜咽箫声,斜光映玉面,飞云之江湖,广袖垂轻,衬郁郁青葱生动景色。

    极美之境。

    此时无限意,不必羡春风。

    陆美听了一遍扬眉剑的江上情,也熟悉了曲调,和声填词,又把京里的新曲唱来,倒真是曲美词怪,惹得众人大笑。

    不多时扬眉剑半程划到、甩手不管,轮到陆小郎君划船。

    他兴冲冲站上岗位,开始……陆王绕柱。

    “……”

    “……”

    “……小兄弟剑法稳定。”

    扬眉剑带笑抱剑:给两位家长展示一下,情景重现。

    帮主看得有趣,反正也不急,众人搬出茶炉,索性在江上吹风观景。

    帮主摇着小扇,半躺靠舷上,问苏云卿:“你要不要玩?”

    苏云卿:“?”

    帮主起身:“来来来,还有一根桨,小美这半程,正好教你划船。”

    二人躲到一头讲解要领,帮主侧身示范,又把桨塞给云卿公子,叫他试试。

    兄弟二人居然半斤八两。

    帮主一乐,这可比看蜀人吃螃蟹有意思多了,于是转着扇子指点苏大郎君那船桨拨动、抬起的力道方向,见他行动间袖子低垂要去喂水,眼疾手快替他拎起袖子直笑。

    陆真的武艺,他是一点不沾啊。

    帮主手把手亲身示范,握住木桨杆,另一手去抬他右臂:“这只高一点呀。”

    顺手一抬,倒像是把人从侧后揽过。“到底是云卿公子,拿桨和握笔一样——”

    苏云卿不由一顿。

    惝恍浮出半个念头:……

    “歪了歪了——”

    歪了么?

    素行端正的云卿公子眉目一瞬,垂落眼睛。

    帮主早收回手,朝那头笑喊:“小长楚别乱搅水——让你哥试试——”

    日光同水涡一样零碎混乱,挑动衣襟又拂面而过。

    云卿的晃神不过霎那间的事,回过神来,他弟弟陆美还在另一端吱哇乱叫,船上人人玩笑自在,倒像是只有他忽而被异样的江风捕捉到,拖入漩涡里。

    不及反应又被丢回来。

    汗津津竖在甲板上。

    陆美把扬眉剑那个陪练折腾个够呛,又过来这头找帮主指导。

    他哪里知道他哥跟入障了似的,欢欢喜喜插进来:“帮主我也要——”

    你的徒弟他的徒弟都是一个徒弟,来,平局预订,今日是陆小公子包揽全场!

    苏云卿抬眼看去,那江湖女郎毫无异议,慷慷慨慨接过学生,指点陆美。

    素来风轻云淡的世家儿郎握了握桨柄,脚下退开一步,让开位置。

    帮主之前不也指点过陆美功夫,“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打转的船上,倒只有他一个嫌日头太大了。

    帮主侧头看一眼他,笑了笑,回过头对着陆小公子:“还是你这个个子合适,你哥太高,拍他肩膀抬得我手酸。”

    “欸呀帮主我会长高的啦。”

    “好好,长高。”

    等下半程帮主炫技,众人飞船回到江城,恰是傍晚,半江瑟瑟,船灯初举。

    码头上归人匆匆,天幕上鸟鹊旋飞。

    今日奔波劳累过,四人都懒怠在家吃,扬眉剑把货物随便放个堂口,帮主带苏云卿他们到酒楼蹭饭。

    这日正好有帮众请客,摆了晚宴,他们悄悄混进去,也不祝酒,也不致辞,也不喧宾夺主,吃饱就走。

    专在此暑气未褪黄昏、恰算清秋时节,恰恰好,打秋风。

    苏云卿饭吃得平静,他发现她从前那句“在江城出门没人理”竟至少有半句是真的。酒楼里的帮众见到他们,热情打招呼,见帮主似乎只打算用饭,又各自回桌照常宴饮,并不硬来拜见。

    酒席蹭到一半,又忽然下雨,帮主朝外看了看,问苏云卿:“有东西晒在外面吗?”

    “今天早上就出门,应该没有。”

    “我应该也没有。”

    陆美更没有。

    几人安心,悠闲舀汤用膳。

    扬眉剑放好东西半道摸回来,一脑门的雨水,看来这雨不仅听着声音大,淋着也大。

    淋在剑客身上,就像桌上的海鲜虾汤湿漉漉浇淋米饭上,鲜汁汁,暖融融,正适合这样天气。

    扬眉剑抹一把脸,坐下:“我为什么不放在酒楼。”

    酒楼也是帮派名下的,一样可以寄存货物,就不必淋这一趟了。

    真傻,真的。

    “是啊,你为什么不放在酒楼。”

    “我知道——”陆美在一旁举手,然后拿手遮掩着,小声说悄悄话,“拎着进来太像来吃酒宴带的礼了。”

    “……”

    “……”

    “……”

    哈哈哈哈哈!

    帮主喷笑。

    谁说陆小郎君不通人情?陆真,误会你儿也!

    帮主在帮内各处都放了伞,这座酒楼柜上也有。她出门,扇子和伞总是常备着的。

    扬眉剑先前朝掌柜借了毛巾擦干,后面又多借一把雨伞送客。

    酒楼门前,飞檐灯笼,深青石阶下,剑客一靴踩在水影上。他撑开大伞,看向陆美两兄弟:“我再带一个?”

    苏云卿迟疑了一下,陆美积极,他又常和扬眉剑混在一处,跑下阶先钻过去:“我吧我吧。”

    一屋子宾客都等伞呢,这酒楼的雨具占到一把是一把,拼着也够用。

    陆小郎君转回头看向他哥,恰见一把红伞擎顶,朝他哥扬了扬伞面,他哥云卿公子走入伞下。

    陆小美见状放心,转头关心起江湖上的兄弟:“刚淋湿了会不会冷呀,要么我们走快点?……”

    苏云卿比帮主高一些些,他步入这彤云红影,如同走入女郎的领地,连线的雨点被隔在外面,敲在伞上,仆仆簌簌作响。

    伞下温暖。

    前面陆美的嘻笑声隐隐约约,雨声太大,听不清楚,只能听到他自己这边的,身边帮主晃晃悠悠,咙咙哼着曲子。

    两把伞前后行着,几人散步消食回府。

    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看到葛长韵跑过。

    “师姐干什么去?”

    陆美朝她喊,葛长韵脚快,没听见,扬眉剑倒从伞下往前观察了一下,又收回脖子:

    “冒雨抓贼呢。”

    “哈?那我们不帮忙?”陆美闻言,开始撸袖子。

    扬眉剑淡定举着伞:“应该不用,两三脚的工夫。”

    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满足陆小公子助拳的愿望,加快了几步。

    二人一边赶去一边还讨论。

    “江城也有贼吗?”

    “有啊,江城又不是世外桃源,哪里没有贼。”

    “好罢,”陆小公子扎起下摆一塞,“但江城师姐亲自抓贼。”

    “……不亲自,见义勇为还差遣别人去?”

    “吃得如何?”

    “恰好。”

    后面这把伞就悠闲多了,苏云卿不曾注意陆美那边,帮主听到前面的动静,也没有去管。

    她边上这个又不会打架,带着去看戏么,有戏走两脚前面也顺路。

    一个小毛贼倒三个半高手抓他。于是还是清清淡淡闲话。

    “是不是和京里不一样。”

    “嗯。京里确实少见这样……首领在末桌蹭饭、也不随份子的。”

    “哈哈。……嘿嘿嘿。”帮主想想也觉得好笑。

    她踢着步子,把伞往风口斜了斜。

    “一张筵席吃两个时辰,自己吃饭一顿不过一两刻钟——与其花许多时间参加宴会,还不如就这样,寻常吃饭?”

    “很是。”

    苏云卿抬头握过伞柄,将倾向他的伞扶回去,遮住另一边来的雨丝。

    他走在风口边,倒一点不湿,有礼的年轻公子为这不湿道过谢,又迟疑着放下手,风雨里动作犹豫。

    ——他高一点,伞是不是该他举着?

    檐下滴雨,敲击在匆匆行人当头,也为躲雨人随意扫弦伴奏。

    一衫月白的高挑郎君走在伞里,听一旁的女郎哼些“真不着调”的曲子,又哼江南春,又吟秋风清。

    头顶伞红、身旁衣红,映着两旁店家灯笼火,倒衬得他也红彤彤的。

    这“红尘无尘”,就便只剩“红”了。

    曲子里也是红。

    “……红绡瞒,伞骨青,持赠细腰影,掌上雨盖擎,眼前银线系流云,无语暗含问卿卿……”

    初听不过连韵的述雨称伞之曲,清华可爱,婉澈多情。

    那雨盖、流云垂系银线都是奇句佳话,……唱到后来,帮主调子一转,开始哼什么,天晴晴,不落雨,我要这红伞有何用,天阴阴,又落雨,我被头亦毋日头烘——

    往年梅子时节雨,只在春夏之际,如今,梅雨下凡,一下一年,入秋了也没有几日整太阳,更不要提秋高气爽。

    连着一阵秋雨一阵凉的老话,大概要直直下到冬日,下到落雪天厚棉袄不能晒干为止。

    爱洁的女郎虽然说着没有晴天晾晒,却并不着急发愁,哼得还很开心。

    “……怜小草,惜芳泥,秋雨何必太多情,秋雨那能当彩云……”

    “……”

    苏云卿不由别开头笑,什么怪曲怪调,果然是能叫剑客“手软”的“不着调”。

    听词中意,倒是苍天多情演绎此春光秋雨与人看了。

    如此二人按歌缓行,倒步调一致,轻松闲适。

    渐渐雨势减小,转为淅淅沥沥,街面上青石板映着水光,陆美他们两个脚快,几乎走得瞧不见影。帮主索性在街边停下,寻个甜点铺打包些吃食,好作助拳小友们的零嘴宵夜。

    刚付过钱,苏云卿提上两份,迎面小跑来一个蓑衣小帮众,想是先碰到扬眉剑他们,顺着找来,看到帮主在街旁这里,忙过来道:“帮主,有个大兄弟刚刚进城,正在书局那,请您去替他送伞接他一接呢。”

    “……你们送的伞他用不惯?”

    “嗐,哪里知道他。”也不知是谁,面子这样大,掌柜竟会让自己来带话。

    只擎着一把伞的女郎想了想,大概猜到是谁,笑一声,摇头自言自语:“见过不就得了,还来。”

    她朝带口信的来人道声扰,谢他辛苦转告:“不用理他,倒叫你专门冒雨跑一趟。”说着趁着雨小,扯一扯一旁苏云卿的袖子,朝自己家走,“我先送这位公子回去,再去接那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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