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被带到一间屋子里,里边住着公子近身伺候的丫鬟,连着她,一共有四人。

    四人都是被买过来的,不过似乎只有她对买她们的人一无所知。

    明月换好衣服,听见有人唤她们,让去给公子送点心和茶水。

    在明月心中,这种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活儿大家应该都是抢着做的,所以她没冒头,不想其余三个丫鬟却是避之不及,没人应声。

    明月只好道:“哎,就来。”

    她端着点心茶水进了公子的屋子,看见公子在屋里端坐着,不甚明亮的光线中,公子的手指骨节分明,白色的指节和黑色的棋子映衬着,分外漂亮。

    明月刚进来,公子就听到了动静。

    公子偏过头来,他眼睛上蒙了一条白色的绸子,屋里有股淡淡的药味儿,许是刚上了药。

    他声音冷冷清清的,听着很好听,“是谁?”

    明月端着托盘福身行礼,“奴婢明月,给公子送些点心和茶水。”

    她没有低头,屋内没有其他人,所以她大着胆子去看公子的神色,公子虽没有表情,但她却觉得公子好似看到了她的动作,赶紧把头低下。

    公子微微偏头,侧向明月这边。白色绸缎挡住他的眼睛之后,高挺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薄唇更加漂亮,也给他这张俊秀温润的脸增添了几分脆弱感。

    她听到公子说:“放着吧。”

    明月看着屋中的布置,一时却犯了难。她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公子手边摆了棋盘,所以那张小桌已经被占满了,再放不下她手里这些东西。可若是放在别处,公子的眼,想必是看不到、也不方便的。

    明月迟疑间,她听到公子问:“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

    明月心中惊讶,公子明明看不见,却还这般事事洞察。

    她道:“没有。”然后抬步走到远处的桌子旁,把手中东西放下。

    没有距离合适的桌子,她就只能留在这里了。不过她的职责本来就是照顾公子,多留一会儿也没什么的。

    公子手指的棋子“嗒”的一声落在棋盘上,他没转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可明月却听出了不悦。

    他问:“还在这里留着做什么?”

    明月从小察言观色,她听出了公子不高兴,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触霉头,立刻回道:“奴婢这就离开。”

    她走出屋外,看着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

    明月回到自己的住所,她刚一推门,聊的热火朝天的屋里就安静下来,明月顿时感觉有些尴尬。

    春桃和另外两个丫鬟夏荷、秋菊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人说着:“我得去洗漱了。”她们三个人一个接一个的出去,像是在防着明月一样。

    明月对别人的事情并不好奇,初来乍到,她只想安安稳稳的。

    她能看出来,公子明显不是村子里的人。若是没有底蕴的家族,也培养不出公子那一身的威仪和贵气。

    但这些和她都没关系,她对现状很满意,离开了齐国公府,没有人天天欺压辱骂她。同时公子似乎也不大喜欢别人的接近,明月便不用担心她需要做丫鬟以外的事情。

    她开始收拾自己的床,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床铺刚铺好,春桃就拿着一只药包过来,对明月说:“公子睡前需要洗漱,你去服侍公子,把这药包浸在水里。”

    明月没接,她能感觉到这三个丫鬟对自己不怀好意,拒绝道:“我没做过,恐怕服侍不好公子。”

    这时夏荷秋菊也回来了,夏荷瞪着明月,声音尖利,“春桃姐姐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伺候他吗?”明月听着夏荷话语中对公子一分尊敬也没,好奇的看过去。

    秋菊听出了夏荷话里的纰漏,边骂明月,边找补道:“既然生的是伺候人的贱命,就别这么矫情!”

    明月知道自己不是三个人的对手,再拖下去也是无用,不情不愿从春桃手里拿过了药包,再一次往公子的房间方向去。

    在半路上,她把药包捧到鼻子下边嗅了嗅,总感觉很不对劲。

    可她不是大夫,也闻不出什么来。

    明月从公子今天下午的语气中便能推断出,他应该不喜别人总是待在他的房间。她应该去吗?春桃她们似乎也不喜欢公子,奴才讨厌主子,为什么?

    这包药该怎么办?如果出了问题,肯定会怪到她头上的……

    她慢慢在院子里走着,还是到了公子房间外边。

    走到门口时,明月敲了敲门,“公子,您需要奴婢服侍您洗漱吗?”若公子不愿意她进去,她也不必自讨没趣,先在外边问过为好。

    里边人说:“进来。”

    明月推开门,发现屋里很昏暗,只在墙角几个地方点了蜡烛。

    主子的事情不该她管,所以关于烛火的问题她没有问,而是问道:“春桃姐姐吩咐奴婢把这药包浸在公子洗漱用的水里,奴婢不知该怎么做。”

    明月怕办错事情,所以故意这么说。

    明月说完后,低着头等着公子回答,她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字:“笨。”明月嘴唇微微张开:“啊?”

    她没想到公子会这样说。

    接着,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他对明月说:“药包给我。”

    明月把一直捏在手心的药包小心翼翼放在公子掌心,看见公子把它放在鼻下嗅了嗅,接着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药果然被改了,只加了那么一味,就可以让他的眼伤更痛苦。长久下去,眼睛便再无复明的希望。

    真是用心良苦啊!他掂了掂药包,若有所思。

    药包躺在公子的手心,他薄唇轻启,“明月,把药包放在桌上。”

    她没从公子的语气中听出喜怒来,恭敬接着药包,公子的意思,大约是不让她把药包放进去了。

    明月听从吩咐,将药包置于桌上。

    随即她便出去端了热水,准备服侍公子洗漱。

    公子不喜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配合着明月。

    在明月要离开时,公子道:“你回去后,春桃她们三人会向你打听我洗漱时的情况,你准备如何说?”

    明月手中端着水,猜测公子这么问,必然有他的用意。

    她细细思考,一抬头便看到了闲置在桌上的药包,又回想起春桃她们三人让她拿着这药包时的迫不及待。

    想必问题便在这药上了……

    她答道:“若是她们问起,我便答——公子似乎不太适应今日这药,看着很是痛苦。”

    公子唇角抿出了一丝微笑,夸赞道:“不错。”

    明月垂眸,春桃她们果然是有问题,可是公子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着手处理?

    明月回到屋子后,其余三人果然都还没休息,一见到明月进来,秋菊就热情迎过来,手里拿着个盘子,“明月妹妹正好回来了,你来尝尝这道点心。”

    盘中的点心样式精致,应该是京都才有的手艺,在国公府时她见过这样的点心,却没吃过。

    见明月拿起一块,秋菊笑道:“今日你才来,春桃姐姐想你多在主子面前露露脸。怎么样?晚上服侍公子没出差错吧?公子喊疼了吗?”

    果然来了,这样旁敲侧击地问,真是够着急的。

    明月按着公子的意思说了一遍,她们听到公子觉得疼痛难忍时,虽然皱起眉头做出担心的模样,眼睛里却是笑着的。

    听明月说完,春桃大概是觉得以后还会用到明月,装模作样安抚了明月几句,然后就熄灯睡下了。

    明月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她突然来到这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伺候的主人姓甚名谁。她本以为乡野间会让她安稳度日,可今天才是第一天,她就遇到了这种丫鬟谋害主子的事。

    即便是在京都,国公夫人想要处理明月这个庶女,也得捏造她久病不治,不敢明目张胆的下手。

    春桃她们三人是有什么靠山才敢如此?

    脑子越来越乱,明月揉了揉眉心,努力排空脑中的思绪。

    第二日晨起,明月吃早饭的时候听见其他人议论不休,说是公子的病情又加重了,昨晚一夜都没睡,唇上不见血色。

    明月听见了,春桃几人自然也听见了。

    她注意到春桃悄悄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因为公子那边不需要照顾,明月难得清闲了一天。

    到晚上,春桃递给她一个香囊,“公子睡眠浅,晚上你给公子把这香料燃上助眠。”

    有了昨天那一次,明月知道这香料一定也是有问题的了。

    她把香囊握在手里,再次去找公子,心中做了决定。

    走到院子门口时,明月看见院中站满了提着药箱的大夫,她在外边停下。若等他们都给公子看过一遍,恐怕得一个时辰了。

    明月在院外等了会儿,看到屋门被打开,两个大夫从里边出来,面上满是忧虑之色,对一众大夫摇了摇头。

    明月抬头看了一眼院里的大夫,心头一惊,其中有一人曾经给齐国公看过病。她记得当时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对这人恭敬的什么一样,如今这人竟是在院中等着,连进公子房间的机会都没有。

    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明月见那些大夫恭敬朝屋里拱手行礼,便知道他们该是要离开了。

    她抬步走进院子,走到公子的房间。

    刚推开门,她就闻到很重的血腥味,听到公子不断的咳,似乎要把心肺给呕出来。她看到地毯上的血迹,一下慌了神。

    她回头对没走远的大夫高声喊:“公子吐血了!”

    明月跑进去扶着公子,取了干净的帕子给公子擦拭脸上的血珠,鲜红的血色映在公子苍白的脸上,明月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公子……”明月声音颤抖,她动作也不利落了,隔着手帕,公子感觉到明月的动作,竟忍不住心疼她。

    他母妃也不过把他当作固宠的工具,想想他小时被喂进肚子里的那些药物,也不止让他吐了一次血。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抬头,那双灰色的瞳孔看向明月,声音沙哑却镇定,“别担心,我没事。”

    明月手足无措,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在国公府的时候,不管夫人和大小姐怎么对待她,她都知道她们总有个结束的时候。

    可公子这样鲜血溅了满身,她真的害怕,她怕死,也怕别人死。

    大夫进来赶紧为公子号脉。明月注意到,大夫是跪着的。

    大夫把手指挪开,“公子昨日该是误用了药物,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您按照刚才的药方用上几服,情况便可得到缓解。”

    公子坐在床上,即便满身染血也遮不住他矜贵的气质。

    公子手握成拳挡在嘴边又咳了几声,才回道:“嗯。”他露出担心的神色,再次向大夫确认:“我这眼睛……当真无药可医了?”

    大夫深拜,久久无语。

    公子明白了,他抬手,示意大夫起来。

    外边已经有人在煎药,这些人自然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

    大夫们都离开了,明月还在公子屋里待着。

    她想,就算公子厌烦她这样做,她也得留下。公子的眼睛,怎会治不好呢?明月心里一揪一揪的难受。

    公子换完衣服,知道明月一直在这里,以为她是想问自己的身份,便等着她开口。

    谁知等到喝过药,明月也没有提过他身体以外的话。

    晚上,明月对公子说:“您身体这样,我不放心回去,今晚我在外间,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公子知道他的身体没问题,他这样,不过是做给一些人看罢了,却无故得到一个女子这样的关心。

    以前那些人对他嘘寒问暖,是因为他的身份,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也未见得。

    他突然有兴趣和这个小丫鬟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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