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昨晚睡得太早,我醒来的时候,外边还是一片漆黑,帐篷内只剩下我一个人,手机被扔在旁边,我看了下时间,刚过四点。

    雨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停的,地面似乎快干了,我拉开帐篷,大地被雨水洗刷了一遍,周围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我的东西一件也没少,初一却不见了,我向着黑暗之中左右望去,一个人影就出现在我的正前方,她□□双脚,全身□□的站在那里,月光像一束聚光灯打在了她的身侧,看起来晶莹剔透的。那一瞬间,我以为出现了幻觉,她就像是月亮投射在地面的影子,皎洁而神秘。

    我看得入了迷,时间和空间已经静止了,也许有一刻,我真的相信她就是天上下来的神仙。我不知道自己保持呆滞的眼神楞了多久,直到她向我走来,我才回过神,她的肌肤被月光衬得宛如美玉,她轻盈地停在我的面前,没有任何羞涩,反倒是我不敢再面对着她,眼神飘忽不定,我问她:“你怎么没穿衣服,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她说:“我不喜欢穿衣服,感觉身体被束缚住了,怎么都不舒服。”

    我说:“是我的衣服不合身?”

    她说:“不是,所有的衣服都是这样,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都是不穿衣服的,后来有人从天上下来,在地上吃了你们的食物,回去之后,所有人就都穿上了衣服。”

    我说:“这不是《圣经》里的故事吗,你们是不是还要坐着诺亚方舟逃难去。”

    她说:“我知道《圣经》,跟《圣经》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基督徒——哎,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

    这段对话让我刚才产生的幻想破灭了,比起神仙,我觉得她更可能是精神不太正常的妄想症患者,我说:“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看到,可能会有麻烦的。”

    她说:“什么麻烦,是会被放在手机里,被人看到吗?像你的手机里那些。”

    我说:“你晚上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她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一点开就能看到那些。”

    我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这件事,好像不穿衣服在这个社会是不能接受的,尽管我们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不穿衣服的。

    这一天我的心情还不错,不仅在于勉强睡了个好觉,而且马上就能看到下一个城市了,对我来说,这是个里程碑式的时刻,毕竟在出发前,我连自己能否走出居住的城市都不抱有希望。说实在的,我可能得感谢身旁的姑娘,起码是她给了我不掉头回家的理由。

    踏入一个新的城市远没有我想的那样兴奋,也许是热情早在路上就被消耗掉了。时间到了下午,我看着逐渐多起来的人和车,甚至有些莫名的失落,可能是我还没做好进入城市的准备。

    我带初一走进一家卖麻辣烫的店,提议让她跟我一起吃个饭,她跟我在一起两天,没有吃任何的食物,偶尔喝了些水,她说自己不用吃东西。我觉得她在说谎,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饥饿,我猜她只是在防备我,不愿吃陌生人的东西而已。

    一进门,屋子里弥漫着牛油辣椒的香气,她跟我一块坐下来后,本来她没打算动筷子,但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似乎要被这个味道给征服了,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物,说:“一起吃吧,两天没见你吃过东西,就当是告别餐了。”

    说完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终于完成了使命——把她带到下一个城市,我也顺利走过了旅途的第一站,于我或是于她都算是有了交代。她吃的很开心,好像没听见我说话,这家店的味道虽然一般,但对于吃了几天速食品的我来说,也能称得上是美味了。

    吃过晚了很久的午饭,我们沿着道路走进一个公园,我不知道她接下来是什么打算,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而这一段路将是我陪她走过的最后一段路,到了公园的另一个出口,我们就会各奔东西。

    公园里的人不多,太阳在逐渐西行,我准备好几句祝福送给她,毕竟我们也算共度了几十个小时,就在我正要开口之际,她却先说了话:“不好意思,我得去个洗手间。”

    话音刚落,她就从我面前消失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不告而别的手段,也许用这种方式,会让两个人更能够轻松的面对离别。我看着她行色匆匆的背影,突然想起来,这一路好像从来没听她说过要去厕所。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她回来后表现得有些害羞,说自己觉得肚子不舒服。接着我们继续走了几分钟,结果她又再次奔向了厕所,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我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要不然会脱水的。”

    她说:“脱水,是什么意思?”

    我说:“不重要,先去医院再说。”

    她看起来明显虚弱了一些,我想也没人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我不忍心就这么和她分别,便带她去了医院。到了自助挂号机前,我问她:“带身份证了吗?”

    我才发现她有一个小包,也不知道是藏在哪的,她从里边抽出一张卡片,递给我:“是这个吗?”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证件上的名字写的是王倩,我先帮她挂了号,再带她到科室里,路上我问她:“你不是叫王倩吗?”

    她听见这个名字,楞了一下,然后说:“你说的那个卡啊,那不是我的名字,你看,我还有好几个。”

    说着话,她又拿出了几张身份证,除了这个叫王倩的,还有张露露,赵思思,另外还有几个偏西式的名字,诸如安娜,刘易斯,王尔德之类的,不过这些证件上的照片,确实都是她,我赶紧让她收了起来,说:“原来你是□□的。”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我下来的时候,有个朋友给我的,他说这些东西在这里会用到。”

    我说:“那我明白了,你朋友是□□的。”

    她好像确实不知道身份证是干嘛用的,我也没空跟她解释,就先拉着她去见了医生,医生问了一遍病情后,问她有没有药物过敏史,她看向我,我问她:“你以前看过病吗?”

    她说:“没有。”

    医生说:“先去做检查,回来让我看结果。”

    我在医院里忙活了半天,她是第一次来医院,什么都没见过,需要我跟她解释我也不懂的医学问题。检查做完后,我要看着她输液,她一坐下来就盯着旁边挂着的液体,瓶子里的水一滴一滴的在往下掉,顺着胳膊流进了体内,她问我:“这个是干嘛的。”

    我说:“这是让你肚子舒服的东西。”

    她说:“那为什么不直接喝了,这样也太慢了。”

    我说:“看病就得慢慢来,一快就不灵了。”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正在进行的谈话,屏幕上亮着老张的名字,一看见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上个月他跟我说过这个月他要结婚的事,当时因为我正受困于和莹莹分手的问题,就把别的事情都忘了。实际上在接到他上一个电话以前,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自从高中毕业了以后,也没再见过面,我看着电话有些犹豫,电话还在不停地响,初一说:“你的电话响了。”

    我“哦”了一声,接通了来电,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兴高采烈的男声:“你啥时候跑我们这画画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是刷朋友圈看见的。”

    我说:“正好路过,没事画着玩的。”

    他说:“我后天才结婚,你今天就来了,真是够意思啊——哎,我这几天实在太忙,要不早就联系你了,对了,你今天晚上住哪,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地方。”

    我说:“没事,不用,你忙你的,我找好酒店了。”

    他说:“那行,实在太忙了,就先不去找你了,我等会把地址发给你,后天提前来啊。”

    电话里一片噪杂,他急急忙忙挂了电话,要不是碰巧来了这里,我可能都不确定会不会参加他的婚礼。曾经我们无话不谈,到如今却变得陌生,而这之间并未发生什么,恰巧问题也正出在什么也没发生。时间和空间迅速让感情淡化了,我们不可能像中学那样每天嬉笑打闹,有太多的人或事能够填补替代过往的友谊,很多朋友不都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消失的,所有人都懒得去重拾那段丢下的时光,而我却还在对某些往事念念不忘。

    上一次接到老张的电话,让我想起在中学的日子,那回他说完结婚的事后挂了电话,我又试着联系了他,电话里,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尴尬和沉默是我们那次仅有的谈话内容。我以为他会聊聊他的未婚妻,讲讲他的情感经历,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后来我才意识到,也许是我们早已经过了一起讨论隔壁班哪个女生漂亮的年纪了,男人之间是不会再轻易谈起感情话题,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没有改变。

    我不太想去参加这个婚礼,事到如今也已经推脱不掉,如果莹莹在的话,我可以让她陪着我一起去,至少能缓解我的不适感。我放下手机,抬头看着旁边还在认真观察药瓶的姑娘,我说:“能不能帮我个忙,陪我一起去参加婚礼。”

    她说:“婚礼?我知道,就是你们要□□以前举行的仪式。”

    我说:“现代人不用举行仪式,也是可以□□的。”

    她说:“我知道。”

    我说:“那你愿意去吗?”

    她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要带上她,也许是因为我不愿独自一人面对那样的场合,带着她一起过去,好像就能平添给我一些勇气似的。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夜里了,我带着初一先去吃了些东西,她一听见要吃饭,本能的表示出抗拒,她说她本来不用吃饭的,但是今天在饭店闻见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她没吃过那个东西,一时之间没能抵住美食的诱惑,最终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她以前听人说过,他们的肠胃跟我们不一样,很难消化我们的食物,那些到了这边乱吃东西的人,可能会吃坏肚子,这也是她跟我在一起的两天时间里,一直不吃东西的原因。

    这段话我在早上刚睡醒时已经听她讲过一遍类似的,她说吃越多地上的食物,身体就会越像地上的人,她的话听得我云里雾里的,我又感觉她在讲伊甸园偷吃禁果的故事。

    饭后,我找了一家酒店,她似乎对住在哪毫不在意,即使是跟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男人。酒店办理入住需要录入人脸信息,她跟着指示站在镜头前,看着屏幕中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电脑始终无法识别出她的信息,店员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是站在柜台后不断地让初一变化头部姿势,或是眨眼或是扭头,自己还不自觉地发出疑问。

    初一扭过来看着我,说:“要不我换一个……”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要回了我们的证件,跟店员说不住了,然后拉着初一出了酒店,走到门外,我跟她说:“身份证这个东西,一次只能拿一张出来,千万别在人面前换,要是有人报警就麻烦了。”

    她一听见“报警”两个字,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她点点头,说:“那现在怎么办?”

    我说:“换一家店,而且不能开两间房了,我们只能睡一个房间。”

    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然而她没有任何疑问。她的确不了解身份证的用途,在酒店登记的时候,我就想她会不会是被人给拐卖到这里,并且一直被囚禁在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什么都没见过,只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我想起我妈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倪萍老师的寻亲节目,里边失踪的孩子的经历,就跟我现在身旁的姑娘有些相似,也许我可以建议她跟倪萍老师联系一下。

    我们换了另一家酒店,我让她在外边等着,自己进去办完手续,把东西放上去之后,再下来接她。准备下来的时候,电梯出了故障,我被卡在中间的夹层,上不去也下不来。我对被困在电梯这件事倒不觉得有什么,但突然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倪萍老师再次浮现

    在我眼前,我担心等出了酒店,可能就看不见她了,她会以为我丢下了她,然后自行离去,这是电视剧中惯用的情节,我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我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等待总会把时间拉得很长,其实我在电梯里也没有待太久的时间,但这种焦躁的情绪让我坐立难安。我推开酒店大门,看到她还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让我不自觉长舒一口气。她并没有问我为什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有跟她解释,因为她似乎不太理解电梯故障是什么,就像我带她去医院的时候,她也才是第一次进电梯。

    我带她进了房间,里边只有一张床,这是这家店仅剩的房型,我说:“现在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有一张床,这决定了我们两个人,今天晚上得有一个睡在沙发上。”

    我说这话的意思,其实想表达的是我要睡在床上,毕竟她自己也说过她可以不用睡觉。她可能不了解,一个在野外露营两天的人,对于床的渴望,我想这个时候我也没必要跟她客气。

    她说:“我们为什么不能都躺在床上。”

    我说:“我是没什么问题,主要在你。”

    她说:“怎么了,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我还以为你是觉得我哪有问题,不愿意让我躺床上。”

    我没想过她会这么回答,因为我觉得野外露营严格来讲,也不算“一起睡过”,当然她说的也没错,只怪我当时太过疲劳,少了许多顾虑。所谓温饱思□□,可能是现在吃饱了,想得也就多了,一提到开房这件事,大脑就不自觉地会跟发生关系联系在一起,孤男寡女住进同一家酒店,并且正巧躺在同一张床上,如果不是开会的话,好像不发生些什么就不合理似的。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实际上,我也没跟除了莹莹之外的女人开过房。

    我没办法坦然面对旁边的女人,动物的本能驱使着我无法不去关注她,毕竟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反而她好像不觉得跟一个陌生男人同时躺床上有什么不寻常的。

    我看着头顶上的灯,屋子的氛围多少让我不自在,我说:“我得先去洗个澡,或者你先洗,明天去跟你买衣服,后天我们一起去参加婚宴。”

    她说:“买衣服干什么。”

    我说:“你的衣服泡过水,你穿着不觉得难受吗,总不能还穿着‘雅典娜’吧。”

    说完话,我把床头的遥控器扔给了她,告诉她没事干可以看看电视,她不知道电视是什么,我说是打破尴尬用的,她好像理解了我的意思,拿着遥控器在上边随便胡按了一通,她盯着屏幕上的画面,挥挥手让我放心洗澡去。

    当我从浴室出来时,她躺在床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玄幻言情剧,我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随口问了一句:“你们神仙除了谈恋爱,就不干点别的吗?”

    她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你看不出来这些都是假的吗,我们早就不穿这种衣服了,穿着太麻烦了。”

    我说:“所以说,现在的神仙都是西装革履的?”

    她扭过头瞥了我一眼,说:“现在我跟你最大的区别,就是生活的地方不同而已。本来我们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需要为了生存争夺资源,所以不存在等级制度,没有爱恨情仇,直到有人从天上下来,在你们这里生活,吃了你们的食物,学了你们的文化,就越来越像你们了。”

    她的声音一到晚上,就好像附上了某种魔力,变得异常温柔。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我只听了个开头就已经睡着了。我上一次听人讲话睡着的时候,还得追溯到在课堂上听课的年代,她的声音伴随着我进了梦乡,那一觉我睡得很沉,床虽然不太软,我却还是像躺在了云朵上面,深深的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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