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府衙的人本来忙里偷闲,眼看张应然跟在知府家仆后面风风火火地赶来,连忙摆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架势。张应然简单说明来意后,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让府衙的人倍感压力,只得将信将疑地把探事科考生的资料和答卷从里间取出来,分成两大捧,让张应然看得方便。

    五十个人,除去游三清的,还有四十九种字迹。本朝公事公办允许使用的字体本来不多,可是谁能保证,自己写出来的字,跟那范本单子上的颜碑柳碑一模一样啊?

    张应然揉了揉眼睛,拿来三五柄蜡烛,把这书案附近照得光亮非凡。这里拖一分,宋归燕的性命就危险一分,无论是张应然还是游三清,都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要命,崔护这老头子的诗,全篇二十八个字里,竟然没有一个字,是每个考生必写的字!

    要是有个什么郡啊,县啊,村啊的,张应然保证一两刻钟就可以交差。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背后的府衙差人也随之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张应然翻找过一遍人名,没有对得上的。

    地名呢?

    翻第三遍的时候,一个考生写籍贯时的“宜春县”三个字跳了出来。

    这个“宜春县”的春字,和“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春”字,对照着一看,胜似一母同胞的两兄弟。

    张应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刻请府衙差人带自己去见这个宜春县来的考生,却被告知现在考生们都在外面查自己分配的案子,在明日截止日期之前,谁都不知道每个人现在在哪里。

    该死,游三清尚且能满世界地乱跑,其他人又怎会放弃这自有查探的机会?

    张应然把各类文档依数交还给了差人,自己赶回去给游三清报信。

    游三清在宋归燕的房中一直陪伴观察着,大半晌也不怎么移动。这期间丫鬟和宋夫人都来看望过,想要强行给宋归燕灌下些汤水,都以失败告终。她牙关咬得死死的,像是下定了决心什么都不吃。

    “道爷,找到了吗?”游三清猛地站起身,眼前冒出了些金星。是啊,连游三清不吃饭都会感到晕眩,宋归燕折腾了这么久,还没进食,怎么会毫无反应?

    “果然是考生中人。是宜春县一个姓马名浩的,祖籍云南;第一题还没完成,现在不在住所,一时找不到他。”张应然把游三清拉到门外,悄声地告诉。

    “明白了,”游三清松了口气,“道爷聪慧,知道这个中厉害,那就千万不能把消息扬出去;明天是第一案的最后期限,他既然还没答出来,现在一定在外面用功,明天交卷的时候一定会出现。”

    “正是这个道理。”张应然摸了摸青锋剑的剑柄。他倒要看看,这个马浩,打了什么主意。

    两人暂且回各自住所休息;游三清叮嘱差人,一旦马浩回来,立刻通知知府,张应然和她,无论是什么时辰。

    游三清被吵醒的时候,正是刚过午夜。马浩回到处所,还没来得及把脚上的泥甩干净,就被差人扭送着,送到知府、游三清和张应然的面前。

    “游三清,你大晚上的把本官吵醒,还把同考的考生送来,你到底想说什么?”宋知府白天为宋归燕担心了一天,现在累的七窍生烟,才睡着不久,现在穿着常服,灯下映照着,倒是市井亲民了许多。

    “宋大人,实在不是民女无故叨扰,而是与我同考的这位马兄弟,跟宋大人有话说。”游三清指了指跪在下首的马浩。

    “我刚回处所,还没来得及誊写第一题的答卷,我哪来的话要和宋大人说?看你也带着探事令牌,此次考试每人的题目都不同,你解出来你的题,和我解出我的题,毫不冲突,你这又是何必?”马浩忙碌了好几天,满脑子只剩下考试的事情。

    “马浩,你认不认得这个?”张应然掏出那张宋归燕房里发现的崔护诗笺,扬到马浩面前。

    刚才还在绕弯子的马浩,看到自己的笔迹,露出难为情的神色:“看来,是归燕把我们的事,告诉大人了啊。”

    “你们的事?”宋知府气的胡子都被吹起来,抓着椅子扶手的指尖抠进了边缘。

    “大人,学生马浩真心爱慕归燕,因此报考探事科遴选,只为正式成为大人的门生,取得前程,才能向大人正式提亲。大人若为此事而震怒,学生万死。”马浩给宋知府郑重地磕了个头。

    “你爱慕我家归燕,现在她疯了,你还敢说提亲?你都干了些什么?老实交代!”宋知府听闻自己的猜测被证实,立刻跳起来想踢翻这个年轻人,却被张应然拦了下来。

    “疯了?归燕她怎么了?大人,归燕她怎么了?你们快说啊?”马浩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宋归燕发疯的事情,被宋知府这么一问,现在他反而意外成为了整个房间里,最莫名无助的人。

    “那你跟大家解释解释,除了这诗文唱和,你还跟宋归燕干了些什么?”游三清蹲下身在马浩旁边,死死盯住他的眼。

    “学生发誓,与归燕发乎情,止乎礼义,从来没有违制做出任何伤害她名誉的事情来。平日里我们二人除了诗文表意,便是互赠礼物……前些日子,学生母家从云南送来些上好的山菌,学生自己吃了觉得极其美味,便央求归燕身边的人给她送了一盒,其他的再没有了!”

    “山菌?”游三清和张应然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

    宋知府则扶着额,他脑子里已经划过万千个念头,各个实施出来都能让他被治个杀头之罪。

    游三清提起裙摆,穿堂跨院,飞跑回宋归燕的房间。丫鬟正伏在宋归燕的床前休息,一把被游三清拉起来,睡眼惺忪。

    “归燕小姐放山菌的盒子,快,拿出来!”游三清一边问,一边放眼扫视房间里各个有可能藏东西的角落,自己则解开绑住宋归燕的汗巾,把她扶起来,拼命按压她的人中。

    马浩,宋知府和张应然也跟着游三清,前后脚赶来。看见游三清的动作,张应然忍不住提示:“要想催吐,人中可不顶事,要按内关。”说着,他比划着自己前臂腕内,腕掌侧远端横纹上两寸左右的地方,做按压状。

    “那泥浆水呢?”游三清想起来风雷塔退敌那天,张若虚安排他们备下的泥浆水。

    “你还要给我们归燕喝泥浆?放肆!”宋知府坚决拒绝了这个民间的土法子。

    丫鬟被游三清的质问吓了一跳,飞快地翻出了装山菌的盒子:“老爷,山菌就是这些了,我以为是些普通的蘑菇,还以为小姐打算种起来赏玩的,没想到……”

    游三清打开一看,的确是一盒野生山菌,有的红白可爱,有的青白相间透着紫色,各个巴掌般大小,整齐地摆放着。那个透着紫色的有一朵,被掐下一块来,断裂处泛出更深的紫色,像是染了画眉的青黛一样。

    “我的青天,你怎么就生吃这见手青了啊!”马浩瞄见那被吃了一块的山菌,差点没哭死过去:“我明明在盒子底下写了,这菌子是要烹饪熟了,熟得透透的,才能吃啊!”说着抢过盒子,翻转过来,果然贴着一张字条。

    “啊?小姐一开始还以为你觉得好看,是送给她种来玩的,她根本没看盒子底啊!”丫鬟已经意识到,这其中有多少误会曲折,背后的冷汗汇成一股,一直流到了后腰。

    “呕!”眼前众人也不知实在澄清还是在扯皮,游三清怀里的宋归燕却突然吐了出来,全落在游三清的衣襟上。游三清也不怕脏,一直拍着宋归燕的背,眼看着她慢慢苏醒。

    “马浩……”睁眼第一个看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宋归燕连忙拿旁边的被子遮住自己的脸:“你们怎么把他找来了?”

    “归燕啊,你好糊涂!”宋知府看宋归燕终于醒来,心里宽慰许多,却为女儿此次丑态百出感到十分丢人,恨不得亲自打她一顿。

    “大人千万别怪归燕,这都是学生的错!是学生趁归燕在东林寺上香祈福的工夫看到了归燕!是学生一直纠缠她!是学生一直写信找她谈论诗文,这都学生我的错!”马浩急得磕头如捣蒜,他实在看不得宋归燕经受这些折磨。“求大人治学生的罪,归燕今天这副样子,学生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宋知府正要下令把马浩关进大狱,突然想起先前抓来的许家大少爷和管家,还无辜关在牢房里。

    今天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实在不雅。

    如果真的答应了许家,那宋归燕嫁过去以后,一定会被许家质问,那纸包不住火,宋家会成为玉山的大笑柄,不,是整个九江府的大笑柄。

    “大人莫急,其实此事有一个万全之法。”游三清获得宋知府的首肯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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