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狭路相逢，但是薛川阳并没有当场找程舒晚麻烦的打算，程舒晚平平淡淡地上完了在十五中的第一堂课。
就像李雅说的“放低要求”，她在上课之前对课堂质量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还是忍不住想，这是见过最散漫的课堂。
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传纸条的传纸条，玩手机的玩手机，聊笑话聊得前仰后合的也完全不顾她的存在，还有薛川阳那姑娘——倒是不睡觉了，就是光明正大戴着耳机低头画画，显然是在给她下马威。
跟文山中学云泥之别。
不过一节课过后程舒晚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学生散漫，她正好闲得乐呵，反正换工作也是为了休息一阵，何必强迫谁呢。
学生摆烂，她想躺平，双赢。
程舒晚代三个班的语文课，第三堂课是在下午，十三班，她遇到了关时的妹妹，关星玥。
她并没有多么把关老板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关星玥的确太过惹眼。她跟她哥哥一样有深邃的五官和浅色的眼瞳，眸光清亮而沉默，在课堂上只流连于她的板书和手中的笔记，身板挺直，相当认真。
关星玥是十五中为数不多听课的学生，仿佛与这所学校不在一个图层。每次程舒晚在课上抬头，从一片昏昏沉沉趴下的脑袋、看小说、玩手机的崽子们中间望到那双浅色的眼睛，就忍不住想，果然不管在什么环境里，都有这样埋头苦修的人。
“虽然你这话不错，”谭一靖把手臂搁在椅背上，“不过夸别人努力的话从你嘴里出来，我觉得嘲讽。”
今天是周六，加班了两周的谭一靖终于攒出休息日，喊程舒晚出来喝下午茶，顺便结算第一季度的账号收益。茶馆是谭一靖挑的，他热衷于喝工夫茶，程舒晚倒是不挑，但茶不用她冲，还是乐意赴约的。
“我？”程舒晚抿了一口单枞茶，不得不说，谭一靖的品味真是不错，“我没得挑，只能拼命。”
“嗤，你以为随便一个人拼命就可以考进京大？”谭一靖双眉拧起，看珍惜生物一样瞅她，“你说说看，当年谁没有被程舒晚支配的恐惧？啊？谁特么文科年级第一能甩年级第二三十分的？”
“别推己及人，年级第二谭一靖同学。”程舒晚漠然道，“我说了我没得挑，身份互换，你来戴这顶桂冠要不要？”
“半斤八两啊早姐，我要是敢出柜，我爹妈肯定要把我腿打折。”谭一靖话锋一转，稍作停顿，“我听我妈说，你们家春节……闹得鸡飞狗跳的？”
“因为我辞职没跟他们商量。”
“我懂，文中老师，说出去有面儿是吧，哈哈。不过我没想到啊，你辞职得那么干脆，还以为你撑得住文中的教学压力呢。高中三年都熬过来了，咋，当老师反而不习惯了？”
“你习惯了？”
“嗯呢。”
“那你还想回去吗？”
“……好吧。”谭一靖沉默片刻，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差点忘了，你如果真的习惯，怎么可能一进大学就开始干游戏直播。”
程舒晚低垂眼眸。
“靖啊。”她道，“你说我现在有出息吗？”
“你现在没出息吗？”谭一靖上上下下扫她几眼，“不是，‘有出息’是什么样的？赚到大钱？有社会地位？有权有势？有自己的事业？哦，我们律所天天处理这些‘有出息人士’的烂摊子，告诉你，有出息的话必须要头上顶点什么，背上背点什么，脚下踩点什么，你可以现在开始努力。”
“……我说的不是这个。”看来谭一靖连续加班两周，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一身怨气比鬼都重，“不过你看起来真是狼狈，我很欣慰。”
“欣慰你个菠萝。”谭一靖翻白眼，“你想说什么？”
程舒晚捏着杯子，往后靠在椅座里，“高中那会我很努力，所有人……哦，大部分人都说，我会有出息。我天真地相信我所有吃的苦都能在未来回馈我。”
“哈哈。”谭一靖耸肩冷笑，“你以为我不是？”
“当老师不轻松，当文中的老师更痛苦。”程舒晚勾唇露出嘲讽神色，“去年的高三级，二模后又跳了一个。我不可能劝他们别往死里学，因为好大学确实能影响一个人的未来，但我是好大学毕业的，我知道，它也只能影响一个人的未来。”
“而不能改天换命。”
“当年投入百分百的我，现在投入百分百的文中学生，没有任何区别。我作为过来人什么也劝不了，还是眼睁睁看着……”
程舒晚话没说完，杯子被谭一靖抢了过去，放在茶盘上。
“你喝茶吧，求你。”谭一靖实在不想在休息日的大下午跟她讨论emo话题，给她满上了茶水，“你因此辞职选择休息一阵，那就好好休息，别给我整这死出。”
“……”
“我爹妈呢，肯定也没想到，他们费心费力养个我出来企图光宗耀祖，嘿，哥不但只是个普通社畜，还是个男同，断子绝孙了。”谭一靖摊开手，“哪有什么努力必胜、有期望就有收获，活在上世纪呢。你的话，担忧一下临聘那点死工资够不够花比较好。”
程舒晚：“……”
妈的，这话才是最扎心的。
谭一靖：“你没有全职做主播的打算？”
“目前不行。你顾不来了？”
“对啊。”谭一靖比了个“三”的手势，“很快就要三十万粉丝了，虽然不算很多，但到了这个体量，还是需要专门的人来运营的，咱俩兼职搞到现在已经够呛了。我是不能辞职，如果你也……哦，你肯定得要一份体面工作，那我们就得找新的合伙了。”
程舒晚撑着下巴思索片刻，“目前没有好人选，先这么运营着吧，实在顾不来就暂时别做大了。”
“你舍得？”
“我也只想打游戏。”
谭一靖盯着她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干什么。”
“文中学霸，京大尖子生，极致卷王，至理名言：‘我只想打游戏’。”谭一靖荒谬笑道，“程舒晚你有病吧。”
也许吧。程舒晚想。
她过往的回忆单调又苍白，提起学生时代，她脑子里只有书桌上几乎挡住视野的书堆，图书馆空气中纸本的气味，握着笔疾书到整条手臂发酸的胀痛。
为数不多的色彩，是偶尔从教学楼缝隙中露出的晚霞，还有家中旧电脑上的网游画面。
她记得高二那年的生日并不是周末，昏昏沉沉听了一天课后迎来晚自习，她站在宿舍门前的走廊上，从六楼往楼下看，脑子里想的是人活17岁是不是还不够本，却接到了哥哥打到宿舍的电话，说要送她生日礼物。
那天，哥哥冒充家长给她请了假，带她去附近的黑网吧玩了通宵。
那天她听网吧的人在讨论，再过几个月，一款名叫“封神图录”的MOBA网游就要开服。她在网上搜到了这游戏的宣传视频，千机鸟那简洁流畅的设计和与之相反的华丽走位技能与连招一下子俘获她的心。
“封神！”
屏幕上弹出胜利和对局结算，程舒晚用千机鸟拿下全场最佳，结束了今天的直播工作。她伸了个懒腰，与弹幕闲扯几句便下了播，收拾一番，穿过一排排电脑和上网客，经过前台时又听见了关老板的招呼。
“下播了？”他笑道，“辛苦。”
也许是那日偶然的插曲，又或者因为她是固定熟客，关老板对她比对其他客人更加熟络些。程舒晚侧目，发现关时手边是一本散文集。
和网吧老板的气质完全不搭边，也不知道是真的看，还是随手装逼用。程舒晚没多在意，礼貌道别后便出了木吉网咖。
“明天见。”
这是他们的寒暄。
简短，但发生在每天。
周二下午三点半，程舒晚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准备下班——她作为临聘的代课老师，除了教学之外并不需要参与其他的工作，当然薪资也低，好在教师并不是她的主要收入来源。她背起包就要走，对面十二班的班主任突然叫住她：“小程。”
十二班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名叫田磊，是个面容冷硬的中年男人。他叫住程舒晚之后，头也没抬，手在桌上一阵收拾，递来一叠资料：“你经过德育处，帮我把这个送到刘老师那里。”
他毫不客气，言语间也没有感谢，只是纯粹的命令口吻。
程舒晚倒是没在意他的态度，思考了一下，去德育处得多绕一段走廊，但不麻烦，她也不着急这么一会，于是接过了资料。
没成想田磊在这时候又补了一句：“如果刘老师在，她签完名你再拿回来给我。”
说这话的时机真是微妙，早一点儿说她就不会答应，晚一点说她可以当没听见，在她接过资料答应请求的时候提出第二个“顺带”需求，她要推辞都来不及，故意占她便宜。
程舒晚拿着那叠资料，无声地盯着他。
田磊抬起头：“还有啥事？”
还有啥事？
你好意思问。
“刘老师可能不在。”程舒晚淡淡道，“如果她在，我会告诉她一会儿您会去找她拿。”
她不吃这个暗亏。田磊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皱了皱脸，语气明显收敛了些：“帮一下又不麻烦，我等会还有课。”
“帮忙要说谢谢的，田老师。”程舒晚把资料一拢，“而且我也不是很闲。”
她拿着资料站在桌边不动，就等着田磊重新把话说明白。田磊终于拗不过，拉着脸“好声好气”道：“帮我送过去就行了，谢谢啊，程老师。”
“不客气。”程舒晚一点头，拿着资料出了办公室。刚走下楼梯，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李雅发来的信息，一连发了三张大笑表情包。
“你没看着，老田那个脸臭得！他数学组长的位置坐太久，看见资历年轻点的都要使唤，你还是第一个敢板着脸跟他讨谢谢的！”
“这么夸张。”
“真的，就那种老男人嘛，三言两语就要教你做人的那种，哎呀，烦得很。你干得真是太漂亮了。”
“就事论事而已。我的确没有跑腿的时间。”
回去备完课还得准备晚上直播呢。
程舒晚收起手机，眼见走过连廊就是德育处了，但透过窗户，大老远就看见里面聚了一堆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走得近了，她一眼就看见人群中最突出的个子高挑的青年。
木吉网咖老板，关时。
关老板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色的冲锋衣，黑色的长裤，一顶微卷的短发也漆黑如墨。他抄着手微微靠着门框，脸上一点笑都没有，浅色的眼眸中酝酿着冷冷的低气压。
他怎么在这？
程舒晚一下子就想到了关老板那个宝贝妹妹，心中一凛，关星玥出了什么事？今天上课的时候，那姑娘还好好的呢。
这一群人围在前门边，程舒晚没有做穿堂而过的显眼包的打算，于是绕到后门进了德育处，找了个工位上的老师，先把送资料的事情解决一下：“你好，张老师在吗？”
对方给她指了个没人的位置，“张老师在那边处理学生的问题，你先放她桌上吧。”
“好的。”
程舒晚往人群投去目光，果然从这个角度看见了关时身边的关星玥。那安静的姑娘抬着眼，面色平静，正盯着对面另一个穿校服的男生。
“学生出什么事了？”程舒晚低声问，“那女孩是我班里的。”
“你说那女学生？”这老师抬眼瞟了一下，“说是被三班的男生死缠烂打了一周，家长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程舒晚脑子里浮现出关老板平时和和气气笑面春风的模样，再看现在满面低气压，她一下子有些好奇了，他会怎么处理这种事？
那穿校服的男生站没站样地靠着办公桌，满脸不在乎，似乎不把这一圈老师放在心上，也没把难得冷面的关时放在眼里。
“我说了没什么心思。”男孩耸耸肩，嬉皮笑脸，“星玥上学期期末不是年级第三吗，我就想认识认识，交流学习什么的。”
“她说她不想认识你。”关时插着手道，“她拒绝过你，不止一次。”
男孩不死心道：“可我想认识她啊。又不会少块肉，聊几句都不行？”
“聊几句？”关时突然笑了，“你怎么聊的？”
就像李雅说的“放低要求”，她在上课之前对课堂质量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还是忍不住想，这是见过最散漫的课堂。
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传纸条的传纸条，玩手机的玩手机，聊笑话聊得前仰后合的也完全不顾她的存在，还有薛川阳那姑娘——倒是不睡觉了，就是光明正大戴着耳机低头画画，显然是在给她下马威。
跟文山中学云泥之别。
不过一节课过后程舒晚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学生散漫，她正好闲得乐呵，反正换工作也是为了休息一阵，何必强迫谁呢。
学生摆烂，她想躺平，双赢。
程舒晚代三个班的语文课，第三堂课是在下午，十三班，她遇到了关时的妹妹，关星玥。
她并没有多么把关老板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关星玥的确太过惹眼。她跟她哥哥一样有深邃的五官和浅色的眼瞳，眸光清亮而沉默，在课堂上只流连于她的板书和手中的笔记，身板挺直，相当认真。
关星玥是十五中为数不多听课的学生，仿佛与这所学校不在一个图层。每次程舒晚在课上抬头，从一片昏昏沉沉趴下的脑袋、看小说、玩手机的崽子们中间望到那双浅色的眼睛，就忍不住想，果然不管在什么环境里，都有这样埋头苦修的人。
“虽然你这话不错，”谭一靖把手臂搁在椅背上，“不过夸别人努力的话从你嘴里出来，我觉得嘲讽。”
今天是周六，加班了两周的谭一靖终于攒出休息日，喊程舒晚出来喝下午茶，顺便结算第一季度的账号收益。茶馆是谭一靖挑的，他热衷于喝工夫茶，程舒晚倒是不挑，但茶不用她冲，还是乐意赴约的。
“我？”程舒晚抿了一口单枞茶，不得不说，谭一靖的品味真是不错，“我没得挑，只能拼命。”
“嗤，你以为随便一个人拼命就可以考进京大？”谭一靖双眉拧起，看珍惜生物一样瞅她，“你说说看，当年谁没有被程舒晚支配的恐惧？啊？谁特么文科年级第一能甩年级第二三十分的？”
“别推己及人，年级第二谭一靖同学。”程舒晚漠然道，“我说了我没得挑，身份互换，你来戴这顶桂冠要不要？”
“半斤八两啊早姐，我要是敢出柜，我爹妈肯定要把我腿打折。”谭一靖话锋一转，稍作停顿，“我听我妈说，你们家春节……闹得鸡飞狗跳的？”
“因为我辞职没跟他们商量。”
“我懂，文中老师，说出去有面儿是吧，哈哈。不过我没想到啊，你辞职得那么干脆，还以为你撑得住文中的教学压力呢。高中三年都熬过来了，咋，当老师反而不习惯了？”
“你习惯了？”
“嗯呢。”
“那你还想回去吗？”
“……好吧。”谭一靖沉默片刻，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差点忘了，你如果真的习惯，怎么可能一进大学就开始干游戏直播。”
程舒晚低垂眼眸。
“靖啊。”她道，“你说我现在有出息吗？”
“你现在没出息吗？”谭一靖上上下下扫她几眼，“不是，‘有出息’是什么样的？赚到大钱？有社会地位？有权有势？有自己的事业？哦，我们律所天天处理这些‘有出息人士’的烂摊子，告诉你，有出息的话必须要头上顶点什么，背上背点什么，脚下踩点什么，你可以现在开始努力。”
“……我说的不是这个。”看来谭一靖连续加班两周，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一身怨气比鬼都重，“不过你看起来真是狼狈，我很欣慰。”
“欣慰你个菠萝。”谭一靖翻白眼，“你想说什么？”
程舒晚捏着杯子，往后靠在椅座里，“高中那会我很努力，所有人……哦，大部分人都说，我会有出息。我天真地相信我所有吃的苦都能在未来回馈我。”
“哈哈。”谭一靖耸肩冷笑，“你以为我不是？”
“当老师不轻松，当文中的老师更痛苦。”程舒晚勾唇露出嘲讽神色，“去年的高三级，二模后又跳了一个。我不可能劝他们别往死里学，因为好大学确实能影响一个人的未来，但我是好大学毕业的，我知道，它也只能影响一个人的未来。”
“而不能改天换命。”
“当年投入百分百的我，现在投入百分百的文中学生，没有任何区别。我作为过来人什么也劝不了，还是眼睁睁看着……”
程舒晚话没说完，杯子被谭一靖抢了过去，放在茶盘上。
“你喝茶吧，求你。”谭一靖实在不想在休息日的大下午跟她讨论emo话题，给她满上了茶水，“你因此辞职选择休息一阵，那就好好休息，别给我整这死出。”
“……”
“我爹妈呢，肯定也没想到，他们费心费力养个我出来企图光宗耀祖，嘿，哥不但只是个普通社畜，还是个男同，断子绝孙了。”谭一靖摊开手，“哪有什么努力必胜、有期望就有收获，活在上世纪呢。你的话，担忧一下临聘那点死工资够不够花比较好。”
程舒晚：“……”
妈的，这话才是最扎心的。
谭一靖：“你没有全职做主播的打算？”
“目前不行。你顾不来了？”
“对啊。”谭一靖比了个“三”的手势，“很快就要三十万粉丝了，虽然不算很多，但到了这个体量，还是需要专门的人来运营的，咱俩兼职搞到现在已经够呛了。我是不能辞职，如果你也……哦，你肯定得要一份体面工作，那我们就得找新的合伙了。”
程舒晚撑着下巴思索片刻，“目前没有好人选，先这么运营着吧，实在顾不来就暂时别做大了。”
“你舍得？”
“我也只想打游戏。”
谭一靖盯着她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干什么。”
“文中学霸，京大尖子生，极致卷王，至理名言：‘我只想打游戏’。”谭一靖荒谬笑道，“程舒晚你有病吧。”
也许吧。程舒晚想。
她过往的回忆单调又苍白，提起学生时代，她脑子里只有书桌上几乎挡住视野的书堆，图书馆空气中纸本的气味，握着笔疾书到整条手臂发酸的胀痛。
为数不多的色彩，是偶尔从教学楼缝隙中露出的晚霞，还有家中旧电脑上的网游画面。
她记得高二那年的生日并不是周末，昏昏沉沉听了一天课后迎来晚自习，她站在宿舍门前的走廊上，从六楼往楼下看，脑子里想的是人活17岁是不是还不够本，却接到了哥哥打到宿舍的电话，说要送她生日礼物。
那天，哥哥冒充家长给她请了假，带她去附近的黑网吧玩了通宵。
那天她听网吧的人在讨论，再过几个月，一款名叫“封神图录”的MOBA网游就要开服。她在网上搜到了这游戏的宣传视频，千机鸟那简洁流畅的设计和与之相反的华丽走位技能与连招一下子俘获她的心。
“封神！”
屏幕上弹出胜利和对局结算，程舒晚用千机鸟拿下全场最佳，结束了今天的直播工作。她伸了个懒腰，与弹幕闲扯几句便下了播，收拾一番，穿过一排排电脑和上网客，经过前台时又听见了关老板的招呼。
“下播了？”他笑道，“辛苦。”
也许是那日偶然的插曲，又或者因为她是固定熟客，关老板对她比对其他客人更加熟络些。程舒晚侧目，发现关时手边是一本散文集。
和网吧老板的气质完全不搭边，也不知道是真的看，还是随手装逼用。程舒晚没多在意，礼貌道别后便出了木吉网咖。
“明天见。”
这是他们的寒暄。
简短，但发生在每天。
周二下午三点半，程舒晚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准备下班——她作为临聘的代课老师，除了教学之外并不需要参与其他的工作，当然薪资也低，好在教师并不是她的主要收入来源。她背起包就要走，对面十二班的班主任突然叫住她：“小程。”
十二班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名叫田磊，是个面容冷硬的中年男人。他叫住程舒晚之后，头也没抬，手在桌上一阵收拾，递来一叠资料：“你经过德育处，帮我把这个送到刘老师那里。”
他毫不客气，言语间也没有感谢，只是纯粹的命令口吻。
程舒晚倒是没在意他的态度，思考了一下，去德育处得多绕一段走廊，但不麻烦，她也不着急这么一会，于是接过了资料。
没成想田磊在这时候又补了一句：“如果刘老师在，她签完名你再拿回来给我。”
说这话的时机真是微妙，早一点儿说她就不会答应，晚一点说她可以当没听见，在她接过资料答应请求的时候提出第二个“顺带”需求，她要推辞都来不及，故意占她便宜。
程舒晚拿着那叠资料，无声地盯着他。
田磊抬起头：“还有啥事？”
还有啥事？
你好意思问。
“刘老师可能不在。”程舒晚淡淡道，“如果她在，我会告诉她一会儿您会去找她拿。”
她不吃这个暗亏。田磊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皱了皱脸，语气明显收敛了些：“帮一下又不麻烦，我等会还有课。”
“帮忙要说谢谢的，田老师。”程舒晚把资料一拢，“而且我也不是很闲。”
她拿着资料站在桌边不动，就等着田磊重新把话说明白。田磊终于拗不过，拉着脸“好声好气”道：“帮我送过去就行了，谢谢啊，程老师。”
“不客气。”程舒晚一点头，拿着资料出了办公室。刚走下楼梯，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李雅发来的信息，一连发了三张大笑表情包。
“你没看着，老田那个脸臭得！他数学组长的位置坐太久，看见资历年轻点的都要使唤，你还是第一个敢板着脸跟他讨谢谢的！”
“这么夸张。”
“真的，就那种老男人嘛，三言两语就要教你做人的那种，哎呀，烦得很。你干得真是太漂亮了。”
“就事论事而已。我的确没有跑腿的时间。”
回去备完课还得准备晚上直播呢。
程舒晚收起手机，眼见走过连廊就是德育处了，但透过窗户，大老远就看见里面聚了一堆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走得近了，她一眼就看见人群中最突出的个子高挑的青年。
木吉网咖老板，关时。
关老板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色的冲锋衣，黑色的长裤，一顶微卷的短发也漆黑如墨。他抄着手微微靠着门框，脸上一点笑都没有，浅色的眼眸中酝酿着冷冷的低气压。
他怎么在这？
程舒晚一下子就想到了关老板那个宝贝妹妹，心中一凛，关星玥出了什么事？今天上课的时候，那姑娘还好好的呢。
这一群人围在前门边，程舒晚没有做穿堂而过的显眼包的打算，于是绕到后门进了德育处，找了个工位上的老师，先把送资料的事情解决一下：“你好，张老师在吗？”
对方给她指了个没人的位置，“张老师在那边处理学生的问题，你先放她桌上吧。”
“好的。”
程舒晚往人群投去目光，果然从这个角度看见了关时身边的关星玥。那安静的姑娘抬着眼，面色平静，正盯着对面另一个穿校服的男生。
“学生出什么事了？”程舒晚低声问，“那女孩是我班里的。”
“你说那女学生？”这老师抬眼瞟了一下，“说是被三班的男生死缠烂打了一周，家长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程舒晚脑子里浮现出关老板平时和和气气笑面春风的模样，再看现在满面低气压，她一下子有些好奇了，他会怎么处理这种事？
那穿校服的男生站没站样地靠着办公桌，满脸不在乎，似乎不把这一圈老师放在心上，也没把难得冷面的关时放在眼里。
“我说了没什么心思。”男孩耸耸肩，嬉皮笑脸，“星玥上学期期末不是年级第三吗，我就想认识认识，交流学习什么的。”
“她说她不想认识你。”关时插着手道，“她拒绝过你，不止一次。”
男孩不死心道：“可我想认识她啊。又不会少块肉，聊几句都不行？”
“聊几句？”关时突然笑了，“你怎么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