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绵不绝地下了一个月,恰逢寒冬,凡间多地出现洪涝,疫病,丧命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天境忙得焦头烂额,想法补救,冥界忙着各种收容,孟婆汤都供不应求,渡船更是从一艘增加到了十艘,一时间,分不清三界到底谁更忙。

    无常将大氅披在屃遗身上,又拨了下盆里蒙灰的碳火,“今年的冬天仿佛更冷一些,你一下抽出全部邪物,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折腾,照我说就不该还给他们,怕那天境做什么。”

    屃遗轻撇茶沫,散漫道:“若不归还,我这混沌之地岂有宁静之日?还了便还了。”

    无常将碳火拨弄得更旺了些,火红的光为屃遗增添了抹血色,“多少能补一点。”

    “一些小妖,作用微乎其微,权当零嘴。”

    案折被轻放在桌上,伏地的龙王心头一跳,身体因害怕而抖动得更厉害,雪白的须发铺了满地,白花花一片。

    仙帝轻声道:“龙王不必害怕,此事非你擅自做主,怪不得你。”

    龙王战战兢兢,弓起脊背称‘是’。

    “当误之急是弄清这场雨的由头,及时停雨,避免洪涝涉及过大,杨戬。”

    杨戬上前拱手,仙帝白指如玉般轻柔太阳穴,连日的公务让他歇息不成,面露疲惫。

    “此事你与元凤一起,彻查。”

    元凤上前和杨戬一齐领命。

    “我以为你不愿意!”杨戬一身长袍,不似要去查案,反倒像去闲逛。

    元凤抬眼望去,“这有何不愿的。”

    杨戬迎风而立,衣袖翻飞,“来这里做什么?怀疑元凶在里面?”

    “不能吗?”元凤望着昊天塔,时隔几月,昊天塔已然恢复,只墙上无数裂纹昭示它曾经发生过什么,黑紫之气从缝隙中不断漏出,锁链被吹得叮当响,黄底红文的符咒亦被揉拧得几乎要烂掉。

    这时,身旁一道老朽之声响起:“不……不能!”

    元凤闻声,“龙王何以见得?”

    老龙王这会儿没了仙帝的威压,面对两个小辈脊背挺得笔直,见元凤问话,面上立马有些得意,“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龙族掌天下之水,然雨水的多与少却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昊天塔里虽妖物邪物众多,但能躲过天道查勘且无行雨令就能施雨之人,除了昊天塔最底层我想基本没有谁能做到。”

    狂风呼啸,吹得老龙王眼皮都睁不开,随即摆摆手,不与他们站一出受虐。

    元凤正要走,随后感应到什么身体顿住。

    杨戬问:“怎么了?”

    元凤抬起手,“去个地方!”

    无常撑伞走在屃遗身侧,因伞面比一般的雨伞要大,行在路上难免与别人碰撞,被撞之后,对方转过头,还没骂出口就被无常一个眼神给看了回去,待反应过来,那那两人早已没了身影,只得悻悻离去。

    雨水照面,屃遗跨过一个小水坑,与行人错肩而过时,容貌登时改变,化作一个眼尾上挑,细眉细眼的桃花面,手腕煽动间,羽扇变作一把折扇,扇面桃花与他的面容霎是登配,眼波流转,风流乍泄。

    行至一处酒楼,无常在屋檐下收伞,屃遗先一步跨进去,惊扰了正在打瞌睡的掌柜和店小二。

    实在不怨他们打瞌睡,毕竟这雨都下了一个月,还不知何时能停,大多时候店里一天都进不了几个人,只能打瞌睡。

    “二位要吃点什么?”见到来了人,店小二立马精神,又是擦凳子又是擦桌子,那眼神恨不得亲手把屃遗扶进来。

    屃遗躲开他的手径直往里走,边走边说道:“上壶热茶,把你们的招牌菜都来一遍。”

    店小二只觉眼前男人如风一般,袖子从自己手上滑过,这料子不用说铁定很贵,心下猜想此人必定是哪家公子爷,下一秒定睛一看,掌心赫然静放一枚金叶子,店小二惊喜高呼道:“好嘞,公子里边请。”

    屃遗挑了个靠里又能看清窗外的位置坐下,热茶刚端上来,就听见他道:“劳驾,打听个事儿?”

    对于店小二来说,屃遗简直就是财神,是不能得罪的存在,他麻溜道:“公子尽管吩咐,襄州城内,还没有小的不知道的事儿。”

    屃遗提壶倒茶,热气氤氲,抹平了他面部的锋利,多了份柔和。店小二则在内心称奇:此人当真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可惜太冷了些。

    “据我所知,襄州城三面环水,东临京州,为何京州洪涝严重,襄州却毫发无损?”

    好看的男人连声音都是好听的,只是为何会浑身发冷?

    店小二搓了搓臂膀,道:“公子有所不知,襄州虽三面临水,但地势较高,相比于京州之地洪涝确实不太影响咱们,近来雨水未停,多地遭殃,有许多受灾人群都逃到咱们襄州避难。”

    “那为何城内看不见呢?”无常询问。

    店小二乐呵呵解释道:“半月前的襄州确实人满为患,连官府都腾出地儿来供人们住宿,就在后来,朝廷传来旨意,凡是逃难之人,皆可落户于主城,还能分置房屋,主城那地方比襄州地势好,皇亲国戚都在那里。这不,襄州就空了下来,再后来啊,京州遭了殃,堵住了来襄州的路,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闻言,屃遗唰地打开折扇,扇得凉风阵阵,店小二只觉冷得慌,好好一个贵公子,居然大冬天的扇凉风,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脑子有病,但秉着不能得罪财神爷的理念,店小二忍了下来,权当没看见。

    “那……如今还剩多少地方没有洪涝?”屃遗问。

    “您今儿个可问对人了!”店小二炫耀道:“除了主城和襄州,还有西边靠海的鸿山,南边群山环绕的江宁,北边沙漠的獨夏。”

    “那照这么说来,四城环绕,主城居中,是这个局面?”屃遗以扇点桌。

    店小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是这样的吗?小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几个地方暂时安全,其余的都已经被淹了。”末了还多嘴问一句:“不知二位从哪儿来啊?”

    屃遗冷漠吐出两个字:“京州!”

    “京州啊,京州不是……”店小二立马哑声,随即扇嘴,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不该多嘴,还望二位见谅。”

    屃遗挥挥手让他退下,店小二忙不迭的跑了,一直跑到柜台才舒口气,掌柜骂道:“跑什么?见鬼了。”

    “鬼倒没有,人见着两个。”店小二喘口气,猛然想到什么,扯住掌柜袖子道:“掌柜的,确定京州到襄州的路都堵死了吧?”

    掌柜点头,店小二疑惑道:“那这两人是怎么过来的?”

    闷雷滚滚,屃遗偏头看天,只见云团铅灰,紧密相连,厚重得几乎快要掉下来。

    无常夹着菜,对屃遗道:“这凡间的东西味道是越做越好了,比之一百年前那是天壤之别。”

    屃遗没应声,无常继续道:“我们一路走来,除了店小二说的几个地方其余的还真如传言所说,不过光是下雨也达不到这么大的需求,凡尘之大,被淹得只剩五城,这得要多少水……你在看什么?”

    无常随着屃遗目光向外,瞥见窗户下有两只眼睛在看向里面,准确的说是看向面前的桌上。

    屃遗两指捻了个鸡腿到窗前,问:“想吃吗?”

    窗边立马窜出个脑袋,小脸冻得发红,浑身湿润润,眼珠子几乎粘在鸡腿上,止不住的点头。

    屃遗将鸡腿伸出去,“给你!”

    无常这才看清,是个半大孩子,身上衣不蔽体,挂着几根破布条,头发也乱糟糟,因着下雨不缺水,皮肤还算干净,只是透着惨白。

    无常一把将人提进来,才发现这孩子只是看着干净,实在是因为身上被雨水冲干净,而衣服头发还是脏兮兮的,甚至头发上还有污水滴到他手上。

    不远处掌柜看到,想要阻止,转念一想,反正没什么人,索性当没看见。

    无常把人放在凳子上,唤店小二拿来湿帕子擦手。

    小孩捧着鸡腿瑟瑟发抖,嘴唇也冻得青紫。屃遗轻声道:“你别怕,你的家人呢?”

    小孩摇摇头,屃遗继续问:“是不知道还是没有?”

    一旁的店小二突然道:“公子,这孩子有可能是乔善堂的。”

    “乔善堂?”

    “对!”店小二说着坐了下来,“先前逃难的人多,官府那点地儿也不够用,很快就住满了,可人太多了,这时,乔家表示由他们出钱修一座慈善堂,供大家伙避难,主家姓乔,于是就叫‘乔善堂’。”

    “后来呢?”屃遗问。

    “后来,人都去主城了,逃难路上艰苦,多一个人就得多吃一口饭,为了长久生计,很多孩子就这样被丢弃在乔善堂。”

    屃遗沉吟,“意思是,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

    店小二不语,屃遗被窗外一阵动静引去目光,只见一排排年龄不一的孩子聚集在外面,他们一脸艳羡的看着吃鸡腿的孩子。

    店小二一边打包食物一边劝诫道:“公子,有善心固然是好事,可现如今这个局面,我说句实话,能不管则不管。”

    “这是何意?”屃遗问。

    “嗨!主要是小鬼太多,您顾不过来,也不好管,人一多难免杂乱,若是运气好就罢了,若是碰着个白眼狼,莫说能全身而退,不被扒层皮就算……”

    掌柜突然撞了他一下,店小二突然改口道:“公子善有善报,定能平安顺遂。”

    无常提过打包好的食物,神色在店小二身上一扫,扫得他浑身怔住,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待两人走远,店小二问掌柜,“我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掌柜伸手在他头上一敲,恨铁不成钢道:“还敢问,你咱们就一开酒楼的,空守这么一个月,好不容易碰着个人傻钱多的公子哥,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啊,就差把财神爷往外推了,他们要管那群小鬼就让他们管,用得着你出钱吗在这儿操不完的心。”

    店小二捂着头委屈缩在一旁,“我这不是善意的提醒嘛!”

    气得掌柜扬起手再次给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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