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大男子径直走到那惊慌失措的守卫兵面前,抬手就给他一记爆栗,厉声呵斥道:“你什么你?不懂规矩吗?要称呼为仙人!”

    来人浓眉大眼,双眉入鬓,一袭与守卫兵相仿的青衣长袍,却在领口绣着威风凛凛的鹰形图腾,更添威严气度。所有守兵卫一看到他马上就恭恭敬敬地低垂着脑袋地站在一旁,瑶光心想他应当是这些守兵卫的顶头上司。

    他目光炯炯朝瑶光看去,一个箭步上前,明明身姿挺拔,竟朝她弯腰行礼。

    “仙人有失远迎,是祝响的手下不懂待客之道,还请仙人海涵。国师已在府里静候多时,请仙人随我前往。”他的脸藏在抱拳的手后,瑶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倒是人如其名貌,刚毅响亮。

    瑶光愕然一瞬,继而微微笑道:“那便谢过祝大人了。”

    祝响连连摆手,退后几步,语气隐含着几分惶恐:“仙人折煞卑职!叫我祝老弟即可。”

    瑶光一时语塞,这平白无故多出个“老弟”,倒让她有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大人,她刚才……” 守卫兵刚想说出“行贿”二字,就被祝响一把捂住了嘴。他瞪大了双眼,在祝响凌厉的目光下顿时噤若寒蝉。

    祝响收回手,转向瑶光,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道:“仙人慈悲为怀,见你太过瘦弱,便赏你一些零花钱让你补补身子,绝无其他意思。” 转而他对守卫兵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问道:“对、不、对?”

    守卫兵如捣蒜般点头称是,祝响这才松开他。

    当下,他清了清嗓子,运足丹田,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且听我一言!”他的声音如洪钟般炸响,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祝响身上。

    “这几位乃是国师大人的贵客,身份尊贵,非同凡响。还请大家行个方便,稍稍退让一些,莫要冲撞了贵客。否则若是耽误了国师大人的大事,可是...”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如潮水般散去,生怕冲撞了国师的贵客,硬生生为他们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随后,祝响向瑶光露出洁白的牙齿,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与季伶请上马车。而他则自己走到一旁,牵过一匹骏马,那马通体乌黑,膘肥体壮,一看便知是难得的良驹。他轻轻抚摸着马鬃,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随着一声清脆的马鞭声,骏马扬起前蹄,载着他扬长而去,马车紧随其后,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同样的店肆林立,同样的张灯结彩,这上京竟与宣阳城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又或者说,其实是那宣阳城处处在模仿上京。

    可上京毕竟是上京,其地之宽广,其市之繁华,还有那巍峨壮丽的皇城却是宣阳城永远无法企及的。

    马车行驶在上京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响声。瑶光一入车内,便撞到了在车帘后偷听的青稚。

    她问:“阿稚,你在这做什么?”

    青稚揉了揉被撞红的鼻子,磕磕绊绊道:“我在这儿看着呢。若那些守卫兵敢动手,我定饶不了他们。”

    瑶光微微侧目,瞥见他紧紧握在手中的皎月刀,欣慰地笑了笑。

    “咳咳咳咳。”

    咳嗽声起,俩人双双朝幕帘后望去,只见一人影衣束整齐,稍稍倚靠在榻上,除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偶尔低咳几声外,似乎并无不妥。而司幕则已坐在瑶光先前待的位置上昏昏入睡,身上还盖着她先前放下的薄被。

    真如司幕所言,季昀之第二日便醒来。

    “方才太注意车外状况,竟一时没留意到昀之仙君醒了过来!我这就去寻季伶报喜,让他放下心来!"青稚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跃,欢快地挪出马车外。

    司幕像是睡时不喜有光,早将窗帘拉下,不露出一点光线。在青稚将车帘落下后,车厢内顿时陷入昏暗之中。

    幽暗的阴影笼罩下,司幕本就精致的侧脸更显无可挑剔。

    许久,瑶光收回目光,小步上前,取过茶壶,缓缓将茶水倒入杯中。她绕过幕帘,带着歉意,将还留有余温的茶水递到季昀之手中,见他饮下后,才轻声说道:“梅花庄一事,是我思虑不周,累得仙君你伤上加伤,实在抱歉。”

    季昀之面容平静,语气淡然道:“无妨,你也是一片好心,误以为那梅夫人是好人,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瑶光轻叹一声,自责道:“此事之后,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件发生。”

    “如此也并非不好。曾有人与我说,无论做人或做神魔,只要真心对人,便无愧于心。”

    瑶光闻言,黛眉微蹙,陷入沉思。她朱唇轻启,嗓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问道:“若真心待人,却害死了身边的人,该如何自处?”

    季昀之沉吟片刻,答道:“那便是需要聪明的真心了。盲目的相信他人,只会害人害己。瑶光大人你初次下山,不懂世事,人间险恶重重,倒也情有可原,别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

    瑶光听后,心中稍感宽慰,却仍有些疑虑。她杏眸微闪,好奇地问道:“请问那位指点仙君您的高人,如今身在何处?或许瑶光也有幸得见一面,请教一番。”

    季昀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活了上千年的老太婆,大人你怕是遇不见的了。”

    他这话音一落,瑶光不知为何眼眉猛跳。她眉头微蹙,将那处按住,又问道:“若不能拜见,仙君可曾听说过那高人对此有何解法?”

    “有。”

    季昀之笑意更深,温润的眉眼轻挑。

    刚将季昀苏醒的消息告知季伶,并与他聊了一阵,青稚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车里。却见瑶光端坐在车厢一角,正对着车壁默不作声,而昀之仙君则悠闲地躺在榻上饮茶。

    青稚恭敬地朝季昀之行了一礼,问道:“昀之仙君,身体可好些了?”

    季昀之头也不抬,淡淡地应道:“嗯,已无大碍。”

    青稚知晓季昀之一向对他颇有意见,也就不强求对方对自己笑脸相迎,便转身走到瑶光身边,轻声问道:“师傅,您为何在此?”

    瑶光气定神闲道:“我在思过。”

    “为何?”

    “受高人指点。”

    “古古怪怪的。”青稚嘴里嘀咕着,眼珠骨碌一转,他又问道:“师傅,很快就要见到那位国师了,你紧张吗?”

    瑶光不解:“为何要紧张?”

    “南秦国师名声赫赫,是众修仙者眼中的楷模,就连我远在三生城也略有耳闻。他可是个厉害人物,活了近五百年,也不知是否已是一具枯槁的躯壳。”

    “在不周山的话本里,也曾提及过此人,能当一国的国师,确实非同凡响。听闻五百年前,他曾有飞升的机遇,但是他却毅然拒绝了,选择留在人间造福南秦。”说着,瑶光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此胸襟气度,实属难得,未能飞升登仙,着实可惜了。

    “如此厉害的人物,幸好那祝响说我们是国师的客人,不然我还真不敢去。”

    “他们说是客,便是客了吗?”

    听到瑶光这么说,青稚这才警觉起来:“如果他们心怀不轨,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瑶光淡淡地又说:“我们与他们素不相识,想必不会加害于我们。就算真有意外发生,为了八荒镜,纵使是刀山火海,狼巢虎穴也还是得走一趟的。”

    本来在悠哉品茶的季昀之,忍不住开口道:“比起以往,瑶光大人倒是谨慎了不少。”

    这时,一道尖锐的男声传来,刺得青稚眉头一皱。他好奇地凑上,掀开车帘一角。

    “祝大人,慢!”一人小跑着朝他们靠近。

    祝响貌似不喜此人,用眼尾睹了他一眼,越过他几步才慢悠悠地勒下缰绳,抬起右掌示意停下。他并未正眼看男子,只是淡淡地说:“烈阳有些晃眼,方才没看到刘公公,不好意思啊。”

    被称作刘公公的男子并未过多留意祝响对他的态度,他有些气喘吁吁地小跑到祝响马侧,细汗从额间滑落,衣领往上都在泛红,仿佛都涂了胭脂一样。

    “皇上有口谕,祝大人请下马听旨。”

    这回他声音小了些,听起来不再尖锐,多了点软糯的感觉。他本就长得清秀,若不看他身上那套绛紫圆袍,倒像是个邻家小男孩。

    祝响本来万般不情愿,听他言及是皇上口谕,就算再不情愿也还是立刻下马,侧耳倾听。

    见他顺从下来,刘公公略微侧身,凑近祝响耳边低语。说话间,他还不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祝响越听,嘴角抿得越紧,神色也越发不悦。最后,他粗声粗气地说:“知道了,刘公公。卑职这就将贵客们带去。”随后,祝响上马,御马声起,他们本往右侧分道走,如今竟改道驾去。

    察觉到不妥的瑶光将视线从车壁离开,顺着那掀帘一角抬眸望去,壮丽辉煌的朱墙金瓦在她眼中慢慢放大。

    这回是真的要入虎穴去了。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多少血汗下才能染出那朱红厚墙,多少血汗才能筑城那黄金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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