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从客栈出来时看见月亮升起来了,不知是什么缘故,在沙漠上看到的月亮总比城市里大些。他打了车回到夜市,在离文玩店不远处开了间房——他知道自己还会在这里停留。

    那个沈千鹤果然不是普通人,他并不全然相信沈千鹤知道的信息都来自那本《平纹秘图》。

    周玄边走边复盘着沈千鹤刚才的话,既然沈千鹤说她所知的都是来自那卷平纹秘图,那没法解释她在接手玉佩之后身体迅速虚弱下去,她几乎只是碰了玉佩一下,就变得异常虚弱。

    话都还没说完,陆德元为什么会急着把他赶走,难道他走后他们还有要紧事要做?

    沈千鹤曾说只要他把玉佩给她,就会保证他的安全,怎么保证?她会怎么处理这块玉?难道她具有处理块玉的能力?

    难道拿着这块玉,他就会陷入危险?那沈千鹤又如何得知?

    周玄心里仍旧疑云重重,并且似乎出现了更大的疑团。但至少他找到了切入点,知道往哪里走能找到真相,那他此次敦煌之行就没有白费。

    天早黑透了,夜市里的人变得更多,他跟着一对看起来像本地人的情侣走进了一家饭店,跟着他们点了当地特色美食。

    菜很快上齐了,两个炒菜,一碗驴肉黄面,都是敦煌特色。

    店里人不少,话音嗡嗡的,听不真切。他低头吃着面,心里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忽然有一两句话落进他耳朵里,来自刚才那对情侣。

    “你说人找回来没有啊?那么老大几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哪儿找得回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就算是他杀,那七八具尸体总得有点线索吧。这简直是人间蒸发。”

    “真是可怕,我都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女的夹了两筷子菜,没心情吃,叹了口气,看着忧心忡忡。

    周玄吃面的动作忽然一顿,人间蒸发,又是人间蒸发。

    他稳了稳心神,转向那对情侣,问道:“哎兄弟、姑娘,你们刚才说的人间蒸发,是怎么回事啊?听着怪瘆人的。”

    那男的苦笑了下,压低声音道:“这儿前几天丢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丢的,出动了多少人力物力,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找着。”

    周玄哦了一声,说:“我今天刚到,没大听说。”

    “也是害怕引起民众恐慌嘛,说来也是怪得很,失踪的都是些大小伙子、漂亮姑娘,个个身强体壮、眉清目秀的。有人怀疑是一伙朋友约着出去玩,指不定丢那座山了。新闻上那些驴友做的蠢事,不少了。”说完又叹了口气,颇为惋惜。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女生也开口:“警察询问了他们的亲人朋友,发现失踪的这些人根本不认识。监控拍不到,也没有目击者,说不定是团伙作案……”

    女生说着说着就停了,她想说也许是拐卖人口。但在这样大火的景区拐卖人口,绝不可能,至少不会完全做得这样干净,不留下任何线索,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周玄明白她的意思,顺势问:“难道现场也没有发现血迹或者打斗的痕迹吗?”

    女生摇头,“要是有血迹,那这事不就简单些了吗?问题是,完全没有。其中有几个甚至还不确定失踪地点。”

    没有打斗过,说明他们的失踪并不是因抢夺而起。难道他们完完全全是不知情的受害者?

    隐约听见女生又说:“听说鸣沙山外死了个人,出车祸吧应该是?脸都没了,咦,真可怕……”

    周玄思绪漂浮,并没有太在意。

    正想着,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吹进来。他穿得少,戈壁的风刮在身上,凉意直直从脊柱窜上去,他打了个寒噤,一瞬间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他扫视了一圈饭店,又看看街道。一条街从头到尾乱纷纷,街上熙熙攘攘,店里觥筹交错。正好掩盖了些轻微的异动。

    周玄站起身来,跟邻桌的情侣告了别,他的行李物品全部放在宾馆,此刻轻盈便捷,好办事。

    出了饭店,他停住片刻,忽然一闪身往边上的巷道里跑。动作疾迅,肉眼看去只一缕残影飞跃于巷道矮墙上,转眼间,已到了尽头。

    夜色浓稠,巷道狭窄,就算见血也不会引起游客恐慌。

    后面脚步声杂乱,他侧耳凝神细听,跟来的人不算少。忽然耳中一阵刺痛,一个不知是石头还是铁块的尖锐武器唰地掠过他的头颅,带着微小的类似剑啸的声响,他感觉到一瞬间的失聪。

    “呃…”周玄一惊,什么人才能掷出这样的力道。

    左边一条小路接入另一个巷子,呈“L”形,周玄就站在L东南向的敞地上。他将背抵在矮墙上,朝着小路微微侧着身子。后面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快接近他时也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当头一轮将圆的月亮,在地上铺出了一层近乎惨白的月光,映出七八个高大的身影。

    周玄站定,原地起了攻防一体的抱球式。他10来岁就上山出家,别的本事没有,武术倒是学得精。

    他已经做好那几个人迅速突到他脸上的准备,并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想好反击的动作,但是他们没有。那群人逼进他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慢得多。

    他几乎没有思考,抢上一步,一掌劈到顶头那人的肩上,出手极快,动作又准又狠。

    这一掌力道之大,几乎携带了十成十的劲力,他又率先进攻占了先机,那人就算带功夫也难截挡开,不收手后撤只能硬挨他这一掌。

    谁知那人也不躲避,直直向他冲来,周玄一掌劈到他肩头挨近脖颈处,左手自手掌处直到小臂登时震得酸麻。

    周玄一惊,那人刚刚摔倒,后面又冲出两人,俱是伸出手虚握成爪,朝他心口抓来。他随即后撤,身体碰到矮墙时借力朝他们身后一闪,踢出一脚,又放倒一个。

    矮墙年久失修,给那人一撞,泥灰扑簌簌落下来。

    这一闪不要紧,却把自己闪进了人堆里。周玄顿时有些心惊,他是北方人,一米八几的个子,竟堪堪只到几人肩头,这几个人至少都有两米。

    他正自想着,没注意到首先劈手放倒的那人已经站了起来,并且像模像样地学他横劈一掌,周玄不防,几乎给他刮倒。

    这几个人身材异常高大,力大无比,可行动却相当迟缓,比他慢了几倍不止,他忽然想起后山上那只力大无比的人的断手。

    他左手握了握拳,还是酸麻不能使力。若是还能动,牵制着打个出其不意,未必不能赢。

    但是现在…跑不跑得脱都成问题。

    这几个人越看越古怪,两个人东西对向朝他抓来,他只轻轻一闪身,他们刹身不及撞到一起,撞击声坚硬刺耳,在夜里听着叫人头皮发麻。

    他一边躲一边朝小路奔去,脸颊上忽然有些冰凉,原来刚才被他们中有一人的指尖刮到,渗出几颗鲜红的血珠。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脑海中忽然冒出前段时间听说的出土古董被抢一事,有目击者称那些人长得比寻常人高大,青面獠牙,长得像怪物。

    刚才背着月光他看不分明,现在月亮就在当头,斜上方一户人家还亮堂堂地点着灯,他倒要看个清楚。

    他转身定定地站着,看着那七八个高大的人跌跌撞撞向他奔来,像是刚生了手脚,还不会用似的。

    远远望着,轮廓倒是与常人无异。周玄目不转睛,越来越近了,几人从阴影里出来了,月光照在最前面那人的脸上。

    纵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周玄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怎的,沈千鹤那因为虚弱而略显惫懒的声音募地回荡在耳边。他记得她说过,那是一个超出他认知的、一个从未设想过的世界,充满了离奇古怪,诡谲荒诞。

    周玄回想着沈千鹤说的话,与眼前的人结合起来。

    眼前的,可以称作人么?他们长着人的身形、五官,可同时却有一张青绿色的皮革一样的脸皮!

    前面四人眼睛深陷在眼眶中,细看会发现瞳孔是赤红色的,给绿色的脸一衬,越发觉得不伦不类,后面四人,面部平整——过于平整了。唯一的起伏是轻微陷下去的五官的形状,像带了一个面具,看久了有点瘆人。

    周玄看着他们尖锐的足有十厘米长的圆圆的指甲,不禁脸上一痛,不知道有没有毒,会不会感染,需不需要去打破伤风。

    他快速思索着,如果眼前这群长得像怪物的“人”真的是那伙抢劫犯,那最近消失的普通人是否同样是它们抓的。

    看来这真的不是一件可以被轻易就解决的事,每一次露出端倪都让他更加明白此行的凶险,但他不能停。

    周玄站在原地,还没有做好决定是跑还是打,忽然发现这七八个怪物也跟他自己一样,站着不动。他们往前试探两步,又迅速退回去。

    他不明所以,它们是在模仿他?它们是会模仿人的,适才那个怪物模仿自己行劈,竟然学得有模有样。

    周玄静静观察着那几个怪物诡异的动作,他们已经从前后试探变成左右踱步了。但无论如何,眼睛都死死盯着他,看着像是想过来但过不来。

    或者说,不敢过来。

    难道这周围设了结界或法阵之类的东西。周玄环视四周,他此时已经小路走通,站在另一个巷子尾,这栋亮着灯的房子……有点面熟。

    ——沈千鹤的文玩店。

    周玄心下一沉,他们害怕沈千鹤?

    很快他打消这个念头,沈千鹤此时应该还在月牙泉村的客栈里,她虚弱得不成样子,应该睡下了。店里有人,应该是陆德元。

    他们害怕陆德元?还是害怕这间文玩店?店里有什么是他们害怕的?

    怀揣着满腹疑问,周玄观察着他们的动向,作势往店的方向走了几步。那几个刚见他抬脚,就双眼发红,狂乱地不得了。想追,看着文玩店的灯光又心有余悸,停了下来。

    周玄盯着他们看,他们也目不转睛地盯回来,僵持了一会儿,领头那个像是知道今天是要铩羽而归似的,忽然咧着嘴笑了一下。他面部肌肉僵硬,笑起来脸上每个部位都不动,唯独嘴角几乎咧到耳后。

    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有点骇人。

    笑完以后七八个怪物的目光在周玄和沈千鹤的店上流转了一圈,然后转身离去。

    像在说:等着,还会回来找你的。

    几个怪物陆续消失在夜色里,周玄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忽然,文玩店的灯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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