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兴发家的事,是笔陈年烂账。

    要说,柳沟大队上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人不少,可对其中细节门儿清的人却不算多,但李福全是一个。

    当年,何清安带着四五岁的小孙儿回来落户,手续还是他给办的。

    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一部分捐给了大队,另一部分,则是在李福全见证下,抬进了陆家。当年,陆兴发便在这远方亲戚的赞助下,扒掉茅草土屋,盖起了村里位数不错的红砖瓦房。

    李福全做主,将他们家主要家什用具分成五份,按照人数,陆兴发两口子,加上虎子占三份;何清安祖孙俩占两份。

    看似公道,实则只分了家中柜子、桌椅、农具等物件,对老陆家存款、余粮只字未提。

    陆兴发低着头,不说话。

    黄秀艳听不出李书记的偏袒,只觉要带走她家一分东西,便心如刀割,哀嚎不已。

    她见抗议无用,直接往地上一坐,蹬着腿,捶地撒泼,哭天抢地,嚎叫:“日子没法儿过了!连大队书记都帮着黑五类,没公道啊……”

    “胡扯什么!”

    李福全怒斥她,制止黄秀艳撒泼,指着陆家这排红砖瓦屋,道:“要说公道,这屋也得算进来!”

    当年,何清安资助陆兴发盖屋一事,柳沟几乎人尽皆知。李福全黑着脸,说:“虽他们出的钱,但没宅基,也盖不了屋,根据你们双方出资出力,四间北屋,他们分一间,你们三间。”

    “俺不同意!”

    黄秀艳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闹:“宅基是俺家的,凭啥分给他!要分,就让他拿着砖走得了!”

    山里降温在即,黄秀艳意思很明白,要分家,这北屋甭想再住,即刻卷铺盖走人,而要是不分,她还能考虑,空出最西边那间北屋,让这一老一小搬进来。

    因为,闹成这样,黄秀艳早就后悔了,怎么盘算,都觉得自家吃亏。

    她想用住处拿捏住这俩人,盘算着先将人留下来,过了这茬,看她怎么修磨他们。

    不料,陆砚直接顺着她的话,应了。

    “行,就按婶子说的,地基我不动,这间屋上面的砖,归我带走。”

    黄秀艳又傻了眼。

    陆兴发赶紧打圆场,看向何清安:“这也太儿戏了,砖怎么能带走?老婶子,你可不能由着他胡闹。”

    何清安坐在一旁,抬眼:“小砚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陆兴发:“什么……”

    李福全被黄秀艳顶了几回后,早就不愿搭理这事,见走到这尴尬一步,双方僵持,他也懒得推心费劲儿调解。

    黄秀艳梗着脖子,立起三角眼,大声道:“就说你这狗崽子不安好心,你要这砖,那屋里的东西,你一件儿也甭想带走!”

    “行。”

    陆砚神色淡然:“就这么定。”

    ……

    柳沟这片深山里,又出了件劲爆消息。

    社员纷纷议论着陆家分家的内幕,有人笑话黄秀艳:“那婆娘啥啥都不吃亏,旁人沾她一丁点,必得骂翻了天,这下子好了,踢上铁板,热闹了。”

    人们听说,他们分家只让祖孙俩带走窝棚的东西,还有名义上,最西边那侧屋子的砖。

    不少人幸灾乐祸,准备看陆家的热闹。

    也有人摇头:“要俺说,还是黄秀艳鬼精!那砖不过也就说说,谁还能真扒了带走不成?”

    同意这说法的人们跟着点头:“可不是?要分柜子、椅子,搬着就能走,这屋墙砖咋弄?谁能带走……嘿!亏她想得出!”

    就在多数人认为,陆砚不会真的扒屋拿走砖瓦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爬山了屋顶。

    已动上手。

    陆兴发急了!

    站在院墙上对着屋顶上的人喊话:“这屋不能扒!”

    陆砚还是那股子淡然,仿佛毫不在意,却又说干就干。

    陆兴发两口子急的口舌生疮,最终,陆砚报了个价:

    “五百块。”

    拿这钱,相当于陆兴发两口子从他手里买回砖瓦。

    黄秀艳气急:“黑心肝,买新砖才两分钱一块!你把这间屋全扒下来,旧砖头一百块都换不来!”

    陆砚不屑于争辩,更不讨价还价,他们不同意,他就附身继续扒。

    黄秀艳气得要晕倒,发狠话,要扒就让他扒,看他要这些破砖头能有啥用!

    可是肉眼见着窗户卸下来,好好的一间屋子顿时出了个大窟窿,黄秀艳还是几乎要吐血。

    陆兴发一把将她推开,从褥子底下拿出五卷大团结,跟陆砚说,只要把屋子复原回去,钱就给他。

    陆砚收下,不到半天,卸下的东西便逐一装了回去。

    虽不漏风,可扒过的痕迹犹如一道永久疤痕,张牙舞爪地挂在外面,难以磨去。

    陆兴发两口子互相埋怨。

    黄秀艳怪丈夫不该痛快给钱,他们这几年从这祖孙俩身上扣出来的钱,所剩不多,这么以来,几乎都还了回去。

    陆兴发骂道:“不给怎么着,眼睁睁看着他把屋扒瘫了,大冬天的找谁盖?!就算找着人,你这五百块也得搭进去,不够丢人的……要说这事,起头就怨你!好好地和抢啥毛衣?不叫你能闹成这样?!”

    黄秀艳一听这话,顿时一蹦三尺高,扑上前就要和男人厮打。陆兴发刚割肉五百块,心里同样带着火,没任由婆娘撕扯,抬腿一踹,一脚将人踢到桌子底下。

    接着,摔门而去。

    ……

    郭婶子和陆家是对门邻居。

    林向晚住最西侧屋子,坐在家中,清晰听到对门叮咣摔打,和一阵阵刺耳的叫骂声。

    尤其是黄秀艳,一连串脏话,骂咧咧暗示何奶奶活不过立冬:“……狗崽子甭得意,出了俺家门,这柳沟没人招你们丧门星,不够晦气!”

    林向晚纳闷:他不是找好住处,要离开柳沟么?

    她记得,昨天她问的时候,陆砚说,分完家打算背着他奶奶翻过山,去后山杨庄大队朋友家暂住。

    难道事情有变,还是黄秀艳对他去杨庄之事不知情?

    林向晚推开窗户,凝神留心听着对门传过来的声音,听着,竟是那祖孙二人要 留在柳沟的意思。

    来不及去细问,到了下午上课时间。

    林向晚带上教案,提前十分钟,赶到教室门口。

    果然,门是开着的。

    吴桂月比她到的还早,自从她把备用钥匙给了桂月,这姑娘总是早来,有时打扫教室,有时擦擦桌子,每日必做的,是提前将她上课要用的黑板再擦一遍。

    林向晚看着教室前忙碌的纤细人影,招手叫她过来:“桂月,来,昨天题目有不会的吗?”

    她数学基础薄弱,尤其是跟快班里的小豆子比起来,落后许多。林向晚很乐意利用课前、课后的零散时间,抓住机会,多给她开开小灶。

    吴桂月赶紧去布包里面,拿出她极其珍视的本子,坐过来:“林知青……”

    “你叫我向晚就好,咱俩差不多大。”

    林向晚快速把她不会做的几道题目讲解完,正准备举一反三,现场再出几道类似题目,强化一下。

    咚咚咚——

    还没开始,门口突兀的敲击声,将她思路打断。

    林向晚抬头一看,方远明站在那儿。

    他来做什么?

    自从上次两人公开闹掰,几乎在公开场合,谁也不再搭理谁。

    没他来烦自己,林向晚还觉得松了口气,怎的,还没消停几天,这人又来搞什么事?

    林向晚冷眼看着来人,不起身,也不请人进来。

    就这么诡异对峙着。

    谁也没先开口。

    这时,上课时间临近,陆陆续续,提高班其他学生也到达教室。

    有人看见门口站得人,问:“哟,啥风把录音机吹来了?”

    其他人哄笑。

    由于方知青每日在喇叭读报,时常用同一张报纸,念相同的内容,久了,背地里人送他绰号:录音机。

    方远明面皮一热,很尴尬,见林向晚依然稳坐在桌子后面,丝毫没有要上前解围的意思,不由新生怨恨。

    犹如吐信子的毒蛇,向着猎物的要害发起进攻:

    “听说,你送了套毛衣给右.派的孙子,真有这回事?”

    “你不已听说了?”林向晚玩味回视,将他眉梢下竭力压制窃喜尽收眼底。

    方远明清了下嗓子,故意大声道:

    “知不知道自个在做什么?思想觉悟上有污点,可是一票否决,这事儿传出去,明年推荐上大学的指标,你就别想了!”

    “哦,是么。”

    林向晚面露讥讽,这人故意在大伙儿面前高声说,不就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怕传得还不够广么。

    方远明本就是以胜利者姿态,想来看她后悔模样的。

    没想到,她这么无动于衷。

    那股窃喜、得意之情就如陷进棉花里,让他无处是从,踏空感很快转化成恼怒:

    “觉悟不行,不止上大学,招工、征兵都不可能,你就等着一辈子待这犄角旮旯里教书罢!”

    “那不正好,少了我竞争,你不就胜券在握?”

    林向晚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直白将他目的道出,不想让他占用宝贵的课堂时间:“说完了?以后别耽误我的上课时间。”

    “你就是从小被人保护得太好,不知世间疾苦,天真得可笑!劝你别不把指标当回事,等你在山里待上十几年,看着同来的知青都回去了,到那时候,后悔都没处去哭。”

    方远明打量着简陋的教室,冷笑:“搞这些东西根本没用!就算上到高中又怎么样?没城市户口,连招工都招不了,一样是回来种地!”

    他神情倨傲,蔑视教室里坐着的十来个学生:“你们也别被她教傻了!实话和你们说,念书真没啥用,文化那东西历来都是出身好的人消磨时间用的,你们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在自留地点地瓜,吃了还顶饱……”

    正在他得意夸夸其谈,展示优越感时,一块土疙瘩被人从远处扔来,恰好打进他大张的嘴里。

    瞬间消声。

    “……”

    一阵沉寂后,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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